第35章
第35章
三年前, 英國,劍橋鎮,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
歷史悠久的城鎮上空, 流雲彙聚, 陽光明亮卻不灼熱,很适合街頭漫步。
陳遲俞已經許久沒回到這座四處都散發着文藝與學術氣息的小鎮。
故地重游一番後,他在街口與舊友告別, 準備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正要上車,忽然, 不遠處傳來一陣驚呼。
“lvese back!”一名婦女面色驚慌地朝街道上大喊。
陳遲俞轉頭望向街道, 看見一個像三歲左右的小孩追着一個氣球跑到了馬路上, 路上的車雖然不算多,但靠近人行道的路邊停着一輛車,這會兒小孩就在車前,從後方行駛過來的車是完全看不到他的, 而他還在往前跑,兩輛車又正好在朝他那兒開去。
小孩只要再往前跑兩步就一定會被撞。
陳遲俞想跑過去拉住他,但來不及, 他們之間隔着十多米。
“lves!lves!”
小孩的母親嘶聲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可無濟于事,小孩仿佛全然聽不見母親的呼喊,還是踏出了那最後的一步。
“lves——!”
在一位母親絕望的吶喊和響徹街道的剎車聲中,注定以悲劇收尾的畫面裏, 一名紅裙少女忽然出現。
她的出現避免了一場車禍的發生——
在那千鈞一發之際, 她将小孩朝路邊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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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機萬分的關頭, 紅裙少女似乎是還考慮到了小孩摔倒後的安危,将他整個撈進了懷裏, 用背着地,讓他摔到了她身上,使得小孩毫發未損。
但也正是因為如此,她的頭重重磕到了路邊的石階,當場昏迷。
見狀,路邊的人紛紛朝他們圍過去。
陳遲俞是第一個到少女身邊查看她情況的人。
他看到了她是後腦着地,所以沒采取其他急救方式,抱起她就往車上走。
“去醫院!”
在車上,他也一直抱着她,抵達醫院後,他又一路抱着她跑進急診室,直到護士推來病床,他的手才離開了她。
從上車到把她放到病床上,他足足抱了她十多分鐘,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他從未與女性有過這樣長時間的身體接觸。
他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無法與異性肢體接觸,拜他母親所賜。
他母親叫闵慧朱,出生于江南世家,是個對完美有着瘋狂追求的人,她對自己的要求極高,不管是內在還是外在。
在他出生之前,闵慧朱一直保持着完美的形象,但生下他之後,她身材走形,長時間恢複不到孕前的狀态。
因為過度減肥,她進過很多次醫院,可是這般折騰之後,她不但沒瘦下去,還因為藥物的關系在短時間內體重劇增。
長期的堅持帶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她崩潰了,開始報複性暴飲暴食,體重繼續增加。
在陳遲俞三歲的時候,闵慧朱的體重從孕前的90斤長到了130斤,其實并沒有多胖,她身高有172,看着只是比孕前富态了一些,但她痛恨這樣的自己。
她一邊厭惡自己的身材,一邊暴食成瘾,好在她的體重穩定了下來,不管怎麽暴食也沒有繼續長胖,但這并不妨礙她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
她每天要發無數次的火,在只有她和陳遲俞兩個人的場合。
對于完美的追求讓她在人前一直扮演着溫柔娴靜之态,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個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親,但只有陳遲俞知道,她是怎樣一個惡魔。
闵慧朱将所有的火氣和怨氣都發洩在了陳遲俞身上,認為他是令她身材走形的罪魁禍首。
她會經常将他丢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屋,時不時餓他兩天,打他,拿針紮他,用力拖拽他頭發……
由于長期受到虐待,三歲的陳遲俞完全沒有小孩子該有的活潑,性格安靜,不愛說話,害怕生人,尤其害怕女性。
闵慧朱是位調香師,身上永遠帶着香味,總是人未到香先至,所以只要一聞到香水味,陳遲俞便會害怕,而闵慧朱身上的香味幾乎每天都是不同的,他無法分辨哪些香氣來自闵慧朱,哪些香氣是來自其他女性,而他所接觸的女性身上都帶着香,久而久之便對所有女性都産生了抵觸心理。
不過,他并非因此就有了病理性的心裏障礙,造成後來的局面,他父親要負很大的責任。
那時候,他不常見能到他的父親。
他父親喜靜,是個冷漠的人,并不喜歡小孩子,而且長期出差在外,也就逢年過節才會回家。
因為他總冷着一張臉,年齡還小的陳遲俞也是害怕他的,沒有将闵慧朱的所作所為告訴他,也沒法告訴他。
一個三歲的孩子,心智都沒健全,還長期受到虐待和恐吓,根本不懂得如何自救,而且在這種環境下,一個孩子就算再長大一些,或許心智也還是難以健全,也或許根本沒有辦法長到那個年紀。
陳遲俞四歲的時候,他父親出軌了,不對,他父親應該在更早之前就出軌了,只是這時候闵慧朱才發現。
丈夫的背叛讓本就已經心裏扭曲的闵慧朱徹徹底底的瘋了。
瘋得有多徹底呢,她拿刀捅了人,将這對奸夫□□都給捅了。
女方當場死亡,男方僥幸撿回一條命。
捅完兩個人,她逃了,帶着年僅四歲的陳遲俞。
得知了這件事,陳家老爺子發動了多方力量去尋找他們母子,然而要找到他們并非易事,那時候不像現在這樣處處都是監控,找起人來十分棘手。
事發的二十天後兩人才被找到。
整整二十天,但凡再晚一天,陳遲俞就找不回來了,幸好沒有晚,幸好他還小,一切都還來得及。
沒有人知道陳遲俞在這二十二天裏受到了怎樣非人的折磨,他們找到他時,他已經不成人樣,而在他面前,是闵慧朱已然産生巨人觀的屍體。
闵慧朱是自殺的。
那天,她化了一個極其豔麗的妝,穿着她最喜歡的一條紅色長裙,在她僅四歲的孩子面前割開了自己的手腕,讓他親眼看着她的血一點一點流盡,一點一點死去,再慢慢腐爛……
從此之後的每個夜晚,那個孩子的夢裏都會出現一個穿着紅裙的女人,反反複複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經。
也是從這一天,直至往後的二十多年,任何異性的觸碰都會讓他腦海裏一瞬間湧現那二十二天裏的畫面,會難以呼吸,像扼頸瀕死般痛苦,在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還會伴随嚴重的失眠、嘔吐、肢體痙攣。
二十多年後的今天,明知有這樣的應激障礙,可看到那個紅裙少女倒在地上,他還是去觸碰了她,将她抱了起來。
而令他怎麽也沒想到的是,那些曾數次折磨過他的症狀在這長達十多分鐘的接觸後竟然都沒有發生。
起初,他沒有當一回事,畢竟情況不同,這次是在救人性命這種情急之下。
但慢慢地,他發現,有些事情不一樣了——
他夢裏那個紅裙女人的臉會偶爾變成另一個模樣,一個不令他抵觸的、很年輕的、很美麗的模樣。
夢裏的他也不再是始終被折磨着,他也會被護進懷裏,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二十年如一日的噩夢開始有了變化,明媚陽光下的長街替代了陰森晦暗的地下室,被鐵鏈禁锢着的他變成了追着氣球跑到馬路上的小男孩,而後,在婦女的吶喊和刺耳剎車聲中,一個身穿紅裙的少女闖入他的視線,用力地,又溫柔地,将他擁入懷中。
變化的不僅是夢,一切都變了。
他的應激障礙逐漸減輕,困擾他二十多年的病症在三年後被初步診斷為痊愈。
那個紅裙少女救下了險些被車撞到的男孩兒,一并也将他拯救。
*
在被心理醫生告知他可能已經痊愈的某個下午,他和陳聿在一個山莊裏泡溫泉,泡了沒多久,陳聿說起這件事,“聽說你痊愈了。”
“嗯。”
“那你可以交女朋友了。”
女朋友,這三個字他從來沒想過。
“有想接觸的人嗎?”陳聿懶洋洋地笑着問他。
想要接觸的人嗎?
這個問題他也從未想過,但在陳聿抛出這個問題的那一瞬間,他腦海裏就浮現了一個人影,是個穿着紅裙的少女。
時隔三年,他竟還清晰記得那個少女的模樣,也記得她的名字,周望舒。
當天,鬼使神差地,他給秘書打去一個電話,“幫我打聽一個人,周信宏的女兒,周望舒。”
“您想打聽哪方面?”
沉吟兩秒,他說:“行程。”
他想見一見她。
秘書很快打聽到了她的行程,“周小姐會在這周末參加南港國際的海上拍賣會。”
“幫我安排一下。”
“收到。”
得知他要去參加拍賣會,陳澈很意外,還特意跟他确定了一遍,“哥你要去南港國際的那個拍賣會?”
“嗯。”
“你什麽時候對珠寶感興趣了?”
“沒興趣。”
“沒興趣還去?”
“保險櫃裏的黃金已經快放不下了,去換兩顆鑽石騰點兒位置。”
聽他這麽說,陳澈撇了撇嘴道:“直接讓添哥那邊給你換不就成了,你何必專程跑一趟。”
“我要去見一個人。”
一個無數次在夢裏與他見面的人。
他想在現實裏見一見她。
南港國際舉行的拍賣會如期舉行。
在進場前,秘書将周望舒所在的位置和競拍號告訴了他。
所以,他很容易地注意到,她看上了一條37.89克拉的梨形D/FL Typella鑽石項鏈,項鏈在後來被拍到6000萬,但這條項鏈根本不值這個數字。
關于周望舒,他在見到她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這個名字,并對他們家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她母親是一名珠寶設計師。
既然母親是珠寶設計師,哪怕早已去世,她也不該這麽不識貨。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這條項鏈對她來說具有特殊的意義。
于是,他将已經虛高不少的價格一下提到了7000萬。
他猜,她會回頭來找他,看看是哪個傻缺錢多燒得慌。
果然,她回了頭。
時隔三年,他再次與她對視。
7000萬換她一個回眸,很值。
令他意外的是,這一次,他們之間竟不止于一個對視——
她借換項鏈的名義,開始向他靠近。
後來,他想,如果這一天,她沒有來找他換項鏈,沒有開始故意接近他,或許他們還是能走到這一步,因為他在向她靠近。
從始至終,故意接近的那個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