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周望舒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尚府大廈的。

仿佛是被抽離了靈魂般, 她整個人看起來很空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雙眸失焦, 連哭都沒有一點聲音。

外面烈日炎炎, 地面滾燙如被燒紅的鐵皮,穿着鞋走一會兒都覺得腳底板燙得慌,她光着腳, 卻似乎感受不到一點疼痛,踩到石子也沒有反應, 像具行屍走肉般往前走着。

尚府大廈出去沒多遠就是馬路, 她是真的精神狀态都恍惚了, 馬路上來來往往都是車,眼看再往前走兩步就很可能被車撞上,她卻完全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周望舒!”

跟在她身後的陳彥一把她拽回來。

大力的拉拽之下,周望舒的目光終于聚焦, 但眼神還是十分黯淡。

看着她這副模樣,陳彥眼底浮起怒意。

“怎麽?他不要你了,所以你打算去死?”陳彥語氣嘲諷。

聽到這樣一句話, 周望舒臉上終于有了表情, 眼神開始變冷。

陳彥渾然不在意她眼底的冷意,扯唇笑着繼續譏諷:“你要真這麽愛他,怎麽不跟他解釋清楚?”

回答他的,是重重的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 他的臉被扇到一邊, 嘴裏的血都被扇了出來。

用舌尖抵了抵幾乎已經完全爛掉的口腔內側, 他擡手擦掉嘴邊的血,回頭, 目光再次落在周望舒身上。

“我不是警告過你,”周望舒冰冷地注視他,“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陳彥笑了聲,“我偏要。”

“你就這麽嫉妒他?”周望舒的聲音裏聽不出憤怒與嘲諷,語氣平靜,不像在問他,而是陳述事實,所以她的語氣越是平靜,這句話的殺傷力越大。

陳彥的表情明顯一僵。

“是,我就是嫉妒他,”他收起臉上那欲蓋彌彰的笑,“憑什麽,憑什麽我想要的他都能得到,連你都是他的。”

“所以你就來了這一出?”

“對。”

“啪——!”

又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我會跟他解釋清楚。”她說。

那天或許在幾個月後,或者更久,但總有那麽一天。

那時候,如果陳遲俞沒有愛上其他人,那她就再追他一次。

“解釋清楚?”陳彥舔了舔唇邊的血,将頭轉回來,笑了聲,“你以為,你還有見到他的機會?”

周望舒倏地一怔。

去年,黎山上。

她曾問過陳遲俞∶“如果你對我耐心耗盡,會把我怎麽樣?”

他說:“你不會再有這樣跟我說話的機會。”

這段記憶浮現腦海,她眼底的淚再次洶湧。

她很清楚,如果陳遲俞不想再見到她,她真的沒辦法再見到他。

而他……

還會想見到她嗎?

不會了。

他不會再想見到她。

淚不停往下砸。

自林夢因女士去世後,她再沒哭成這樣過。

路過的行人紛紛朝這邊投來目光,伴随着打量、猜疑、惡意的評頭論足……

陳彥情緒複雜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

那麽多如芒刺般的視線,周望舒一點都感覺不到,她能感覺到的只有心口的疼痛,心髒疼得像被生生剜去一塊,疼得無法站立。

她緩緩蹲了下去,光着腳,姿态狼狽地蹲在地上無聲痛哭。

如果不是沈意歡找到了她,她不知道要在那裏哭多久。

沈意歡把她帶回了紅楓別墅區,回到家,她還是哭個不停,不管沈意歡怎麽問她,她始終一個字不說。

而且,她哭得那麽兇卻沒個聲兒,連個哽咽抽泣的聲音都沒有,就只有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完全超出了常理。

沈意歡吓壞了,趕緊找來了醫生。

醫生很快趕來,觀察了周望舒的情況後,醫生一開始并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但最後還是給她打了藥劑,她眼淚一直沒有停止流動的跡象,這樣下去很可能會對眼部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在藥劑的影響下,周望舒睡了過去。

等醒過來,她沒有再哭,只是精神不太好,後邊兒暈暈沉沉的又睡了幾天。

而就是這幾天時間,南城變了天。

周家信宏集團股價暴跌,沈家、安家、裴家、覃家還有許多周望舒好友們的家裏紛紛出了生意場上的變故。

據覃禾說,陳澈那邊放了話,誰再和她周望舒為友就是和陳家為敵。

沈意歡被他爸鎖在了家裏,覃禾只能用手機和她聯系,其他人也一樣,有的向她表示了抱歉,說恐怕短時間內迫于家裏壓力無法聯系,有的甚至連一條消息都不敢再給她發,假裝不知道這事兒。

她從初中開始維系的人脈,一夜之間崩盤。

只是人脈都罷了,這裏面,好些人她是真的把他們當朋友。

南城這圈子裏,最後留在她身邊的,只剩下顧徽明、晏庭和安彌。

顧徽明和晏庭還是因為跟陳澈關系好才幸免,要真說起來,其實只剩下一個安彌。

這幾天,也一直是安彌陪在她身邊。

為了好好看着她,以防她出什麽問題,做什麽傻事,安彌直接跟她睡在了一塊兒。

以前,安彌的妹妹去世時,周望舒也是這麽看着她的。

在寸步不離地看着周望舒的第五天清晨,安彌睜開眼看到床上只有她一個人,頓時一個激靈驚坐起來,下床去找人。

她是在露臺上找到周望舒的。

周望舒在露臺上煮茶,看着一派歲月靜好的樣子。

安彌沒過去,就靠在牆邊看着她。

周望舒知道她過來了,轉頭看了她一眼,“放心,我又不是你,不會尋短見。”

安彌半偏頭,“準備振作起來了?”

“當然,”周望舒捧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為情所困不是我奧特曼的風格。”

安彌本想誇誇她,結果她這話都還沒說話,臉上就出現了兩道淚痕。

“我的姐,”安彌嘆氣,“你在說這話的時候哭了你知道嗎?”

周望舒愣了愣。

她還真不知道自己哭了。

下意識的,她擡手一摸,觸碰到那一抹濕意。

看了會兒指尖上的淚漬,她垂眸,望向桌上的那杯茶。

她想,大概是因為這杯茶她才突然哭了。

杯子裏泡的是松川,陳遲俞送她的。

當時他送了她一罐,如今茶罐裏已沒剩多少,大多都是他來這邊時泡給他喝的,她自己不怎麽喝,也就偶爾想他時才會煮一壺來喝。

而現在,她很想他。

她深吸一口氣,将臉上的淚抹掉,捧起那杯茶繼續喝。

從這天起,她每天都要煮一壺松川來喝,所剩不多的茶葉很快就見了底。

這茶在陳家也沒幾個人喝得上,所以她沒指望能再弄到一罐,尤其在現在這情況下,不是陳家的人都對她避之不及,更別說陳家那邊。

然而,喝完所有松川的第一天她就産生了強烈的戒斷反應,強烈到讓她快要瘋掉。

她像個毒l瘾發作的瘾君子,腦子裏只有那一樣東西,什麽都不顧了,什麽都不管了,就為了那一罐茶,她找了所有能找的人,開出了上億的價。

最後,是黎艾幫她搞到了兩罐。

收到黎艾那兩罐茶的第二天,顧徽明也帶了兩罐來,還帶來了一個人,陳聿。

周望舒沒想過還能在這個家裏見到陳家的人,更別說還是和陳遲俞很要好的陳聿。

面對突然出現的陳聿,一向社牛的周望舒竟連開場白都不知道該怎麽說。

還是陳聿先開的口:“聊聊。”

兩個人去到露臺,這次,是周望舒先開口:“陳遲俞他……還好嗎?”

“不好,很不好。”

周望舒耳朵嗡的一聲,心髒掠起一陣劇痛。

“他……”她嗓子像被一捧沙堵住了,一張嘴那沙子還不停往她喉嚨裏灌,聲音嘶啞不成調,“他的病複發了?”

“沒有,但他吃不下東西,吃一點就吐,全靠輸液續命。”

周望舒很久沒哭了,此刻聽他這麽說,她眼淚一瞬間便洶湧而出,止不住地往下掉。

“沒有複發,為什麽……”她哽咽着,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為什麽還會那樣?”

“他的症狀不是以前應激後的反應,醫生說,”陳聿頓了頓,“他可能只是太難過了。”

“一個人難過到一定程度也是會有軀體化症狀的。”

今天陽光很好,是不灼人的溫暖,周望舒卻在這樣一個明媚的晴天,心髒沉重得浮雲蔽日。

她感覺胸膛的那一片地方塌了下去,像雨季的塌方。

“周望舒,他有沒有告訴過你,”陳聿問她,“曾經他的應激障礙是因為你才好的。”

周望舒倏地的一愣,“你說……什麽?”

看她這反應,就是不知道了。

“那他有說過他為什麽會有那樣的應激障礙嗎?”

周望舒深吸了一口氣,壓了壓情緒,盡量讓自己能正常溝通,“沒有。”

陳遲俞從來沒有跟她提起過他小時候的事,她也沒問過,一是她已經從陳彥那兒知道了一些他當年的事,二是不想揭他的傷疤。

陳聿以為她是一無所知,便從頭跟她講∶“他小時候經常被他媽虐待,在知道他爸出軌後,他媽将他綁去了一個地下室,折磨了他整整二十二天,最後在他面前割腕自殺。”

聽陳聿說起這些,原本已經壓下去的眼淚再次失控。

這樣的事,光是聽着都讓人心揪得疼,那當時的他該有多疼?

“他們都說你記性很好,幾乎過目不忘,”陳聿繼續說,“那你記不記得,在南港國際游輪拍賣會之前,你和他英國見過一面?”

周望舒流着淚點頭。

“你那時候救了一個小男孩兒,穿的是一條紅裙子。”

周望舒沒明白這其中的聯系。

“那個女人在陳遲俞面前自殺的時候,穿的也是一條紅裙子。”

聞言,周望舒腦子有根弦“啪”的斷掉了。

她曾以為,陳遲俞在一開始就那麽縱着她,是因為他記得他們的初遇,對她印象還算不錯,但這裏竟然還有這一層關系。

怪不得,他那麽快就對她動了心,那麽快就愛她愛得那樣深。

看她表情,陳聿知道不用再多解釋,“你救過他一次,所以這次,算抵平了。”

“但周望舒,你能不能,”陳聿懇請她,“再救他一次?”

周望舒怔住。

她……還可以救他嗎?

“陳遲俞那個人,以前雖然不能和女性接觸,但他心底并不抵觸女性,按理說,他這種有心理疾病又缺乏父愛母愛的人,應該會很容易喜歡上一個人,但他用三十年才讓一個人走進他心裏,”陳聿看着周望舒扯唇笑了下,“你猜,他需要用多久才能把這個人挪出去?”

心髒上像壓了塊巨石,周望舒覺得心口很沉,很堵,連氣都快要透不出來。

陳聿沒有讓她回答的意思,停頓片刻後再次開口:“算命的也說,他要是三十三歲之前結不了婚,會單一輩子,他跟我太像,我見不得他孤獨終老,所以懇請你,再救他一次。”

“至于怎麽救,辦法你自己想,有需要可以跟我說。”

來這一趟,陳聿要說的就這麽多,話撂下,他沒有多停留。

陳聿走後,周望舒沒有回屋,就一直坐在那兒,坐到了日落,再到黑夜,又從黑夜到另一個白天。

她在想,她要怎麽回到陳遲俞身邊。

在想她和他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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