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早上八點。
陽光照在露臺的石膏浮雕上, 晨風帶來陣陣草木香。
周望舒動了動僵硬的身子,伸手将放在桌上的手機拿過來。
吹了一晚上冷風,她手指冰涼, 都開不了手機, 給手指哈了哈熱氣才成功指紋解鎖。
在通信錄找到陳聿的號碼,她打過去。
等了會兒,沒人接, 估計是還在睡。
她沒繼續打,把手機扔回了桌上。
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回頭, 看見劉姨端着一碗枸杞小湯圓過來。
“望舒, 吃點兒熱乎的吧。”劉姨把小湯圓放到她面前。
“謝謝劉姨。”周望舒坐直身體,習慣性地拿勺子攪了攪碗裏的湯圓。
她确實有些餓了,身上也冷飕飕的,但看着這碗熱乎乎的湯圓, 她卻沒有什麽食欲。
“劉姨,幫我拿些松川過來吧。”
“空腹喝茶對胃不好,望舒你還是先吃點兒東西吧。”
“嗯。”周望舒輕輕嗯一聲, 舀了一勺湯圓放進嘴裏。
見她願意吃東西, 劉姨笑道,“我這就去拿松川。”
周望舒吃了半碗湯圓後開始煮松川。
盛出第一盞茶時,桌上的手機發出震動,有人打電話過來。
來電人, 陳聿。
周望舒接起電話, “喂。”
“這麽快就想到辦法了?”
“辦法是有, 但前提是我得見到你們老爺子。”
“你想什麽時候見?”
周望舒表情微驚,“我什麽時候見?你們老爺子是我想什麽時候見就能什麽時候見的?不是說就算是你們陳家內部人想見一面老爺子都很困難?”
“那是別人。”
得, 他牛。
“那我明天就想見,能嗎?”
“等我微信。”說完,陳聿挂斷電話。
幾分鐘後,陳聿給她發來微信:【明天下午五點半,我來接你。】
-
第二天下午,五點半,陳聿準時出現在周望舒家門口。
周望舒上車,和他一道去了陳家老宅。
陳家老宅門庭寬闊恢弘,頗有古時皇室之風。
他們與陳老爺子在老宅膳廳會面。
這是周望舒第一次見到陳老爺子。
老爺子面相和善,穿着一襲中山裝,手裏拿着串佛珠,身姿一點兒也不佝偻,看起來很精神,完全不像已經七十多歲人。
看到老爺子後,周望舒起身向他微微颔首:“老爺子您好。”
“坐,不用客氣。”老爺子擺擺手,在她對面坐下。
坐下後,老爺子将佛珠放到一邊,“先吃飯,有什麽我們邊吃邊說。”
三個人開始動筷。
一開始,誰也沒提正事,就聊着家常。
聊着聊着,說到陳遲俞,周望舒這才切入正題,“其實我今天來老爺子您,就是為了陳遲俞。”
老爺子笑笑,“我知道,小聿跟我說了,你們之間的事我也大致清楚。”
既然老爺子什麽都知道,多的周望舒就不說了,準備直接拿出計劃和老爺子商議,但在此之前,她先提了一嘴:“聽說,有算命先生給陳遲俞算過,說他三十三歲之前如果結不了婚,會單身一輩子。”
“是有這回事。”
“如果我說我想嫁給他,您會同意這門婚事嗎?”周望舒開門見山地問。
老爺子失笑,“我從來不幹涉小輩們的婚事。”
“那作為陳家未來兒媳,若周家被人惡意收購,您願意出手援助嗎?”
“信宏集團被惡意收購了?”老爺子問道。
“現在還沒有,但如果您願意出手援助,那就會有。”
聽她這麽說,老爺子對她似有些刮目相看,要知道,信宏集團市值兩千多億,想要撬動一方資本來強勢收購這麽大一個盤子,并非易事。
“如果您願意出手援助,我能保證您這邊能以低于目前股價的價格購得信宏集團24%的股份,”周望舒繼續說,“不知道您有沒有聽聞,我和我爸感情非常不好,所以只要我嫁進陳家,我自然是站在陳家這邊,只要在援助談判時讓我爸轉讓一些股份,陳家就能以24%的股份實現對信宏集團的絕對控制。”
“這是個好買賣,作為商人,我沒有理由拒絕,但是,”老爺子語鋒一轉,“作為遲俞的家人,我不會強迫他娶任何人,如果你想嫁給他,不管有任何條件,前提都是,他願意娶你。”
最後一句話,仿佛一根細針,随着耳道游走至周望舒的神經腦髓,輕輕刺中了她腦海深處的某個地方,一些放置于此處的回憶浮現眼前——
在某對新人舉行婚禮的黃昏,捧花落入懷中。
她問一個人:“我說如果,我想嫁給你,你會娶我嗎?”
那人眼底有笑意洩出,“你想嫁,我就娶。”
“你說的。”
“我說的。”
“他會願意的。”她篤信道。
*
從陳家老宅出來,陳聿開車送周望舒回去。
車子駛出大門,陳聿瞟了兩眼旁邊的周望舒,“你這麽确信陳遲俞願意娶你,為什麽還要繞這麽大一圈?”
“因為得師出有名啊。”周望舒說。
無緣無故,誰會前腳分手,後腳結婚?
她要為自己找個理由,也為陳遲俞找個臺階。
“而且,他是魚,得釣。”
釣魚最重要的一步,下餌。
她得營造出一個足以亂真的假象,才能讓魚主動游過來咬鈎。
為了早日釣到陳遲俞這條魚,周望舒當天便着手實施了計劃。
她放出了信宏集團高層的一些醜聞,其中還混雜了一些足以讓股民恐慌的假消息,并在次日将這麽多年利用其他公司購買的3%的股份通通以低價抛售給了一家名叫“西岐會社”的日資控股公司。
折合人民幣近70億的股份,她只賣了3億,一時間,信宏集團股價狂跌。
見股價一路走低,原本就被網上消息動搖的散戶們也紛紛将手裏信宏集團的股份給抛了,而這些低價抛售的股份也通通被西岐會社買入,僅僅是五天時間,西岐會社就已購得信宏集團7%的股份。
接着,西岐公社來勢洶洶地向周信宏宣告将會收購信宏集團。
西岐會社是日本頭部控股公司,中國多數知名企業背後的資本集團,被西岐會社盯上的中國企業,沒有一個逃脫了被強勢收購的命運。
收到西岐公社的宣告,周信宏頓時亂了陣腳,一是因為對方是西岐會社,二是因為西岐會社是日本的公司,周信宏痛恨日本人,說什麽也不可能把公司賣給日本人。
這時候,就該陳家老爺子出場了。
陳家老爺子告訴周信宏,陳家可以幫他,但有兩個前提條件:
一,如若西岐公社退股,他需要無償轉讓3%的股份作為與西岐公社斡旋的傭金;
二,兩家聯姻,讓周望舒嫁到陳家。
3%的股份不是小數目,而且周信宏不傻,清楚陳家是趁火打劫,所以當然沒有一口答應,但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裏,周信宏眼睜睜看着西岐會社擁有的股份逐步增加到了21%。
這下,周信宏是徹底慌了,不得不同意了陳老爺子的條件。
周信宏有懷疑過這是陳家給他下的套,也懷疑過是內部有人把消息賣給了西岐公社,但怎麽他都想不到,西岐公社也好,陳家也好,都是周望舒的手筆。
西岐公社董事長的小兒子是周望舒的校友,周望舒借由他和西岐公社達成協議,她将3%的股份低價賣給西岐公社,如果陳家不出面,那西岐公社真的會收購信宏集團,但如若陳家出面,那他們就賺取差價,怎麽都不會虧。
既然這樣,按理說,陳家很快就可以将股份從西岐公社那邊買回來,但戲要演全,陳家花了一個月時間來假裝談判。
九月中旬,陳家成為了信宏集團的第二大股東,持股24%,僅低于持股34.6%的周信宏。
工商變更登記完成後的第一時間,陳聿給周望舒發來了一條微信:
【明天老爺子會去問陳遲俞願不願意娶你,等我消息。】
周望舒寧願陳聿沒有給她發這條消息,希望他等第二天直接告訴她結果,因為一天的時間對這時候的她來說,實在太漫長了。
收到消息後,她心裏有兩個聲音一直在打架——
一個告訴她:陳遲俞是說到做到的人,既然說了“她想嫁,他就娶”這句話,他就一定會願意娶她。
一個卻又告訴她:陳遲俞沒有那麽死板,又是那麽矜傲的一個人,不會僅僅因為一句話就把一個将他當做替身的前女友娶回家。
這讓她心裏實在煎熬,索性抱來一打酒,準備把自己灌醉,那樣時間就不會那麽難熬。
她這個人,輕易不會喝醉,可一旦徹底喝醉,會瘋得很徹底。
七月的時候,她就喝醉了一回,跑去尚府大廈把人玻璃給砸了,這回喝醉,她倒是沒往外跑,她把自己反鎖在了卧室,然後把自家卧室給砸了。
劉姨擔心她有個什麽好歹,給安彌打了個電話。
接了劉姨電話,安彌騎着摩托從南大趕過來。
半個小時後,劉姨聽到摩托車的聲浪,她趕緊迎出去。
安彌知道周望舒家大門的密碼,直接将車騎了進來。
“安小姐,你可來了,望舒快把家給砸了。”劉姨焦慮地同她說。
安彌停車,取下頭盔,“她人呢?”
“樓上。”
安彌把頭盔挂車上,大步邁入別墅。
剛一進門,她就聽樓上傳來一陣鬼哭狼嚎,“陳遲俞!!!明明你才是魚,為什麽是我被釣!!!”
聲音快把屋頂都掀翻了。
安彌腳下一頓,“她這是喝了多少?”
劉姨:“她抱了一箱酒上去,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
安彌深吸一口氣,接下來,有場惡戰要打了。
周望舒平時弱柳扶風,喝完酒發起瘋來卻賊能折騰,安彌能肩摔200斤大漢,但面對喝醉的周望舒,她只能說,這玩意兒比400斤的豬都難按。
上樓,安彌先拍了拍門,“周望舒,把門打開。”
迎接她的是“嘭”的一聲巨響,周望舒鐵定是把床頭燈砸了過來。
安彌二話不說,後退兩步,然後擡腿,一腳把門給踹開。
周望舒暴風雨式的哭泣因為她這動靜停了一秒,一秒後又接着哭,邊哭邊喊着朝安彌跑過來:“安彌!”
她臉上妝花得像鬼,天不怕地不怕的安彌看見這張臉都後退了兩步。
跑過來雙手挂着安彌脖子,周望舒繼續着她的發瘋模式哭喊:“安彌,你說,陳遲俞他憑什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老娘沒拿他當替身!”
“你沒拿你沒拿。”
安彌把她手給拽下來,隔這麽近,她耳朵快聾了。
“他說他再也不想見到我,他說不見就不見,誰允許了?誰允許了!”周望舒越說越激動,“我要給他打電話。”
說着,她立馬松開安彌,在一片狼藉的房間裏找手機。
安彌沒攔她,等她酒醒知道自己幹了什麽蠢事,就不會再敢喝成這樣了。
周望舒找到了手機,也撥出了電話,但陳遲俞給她挂了。
“不接我電話?!”
周望舒瞪大眼盯着屏幕,眼裏像藏着一個師的兵力。
“你再挂一次試試!”
她繼續打。
陳遲俞繼續挂。
“靠!”
她再打,那邊再挂。
周望舒徹底瘋了,邊對着手機瘋狂輸出,邊一遍遍回撥,往手機屏幕上怼地那力氣一回比一回重,手機都快被她戳爛了。
最後,周望舒從床上一個暴跳起來,把手機砸了,撩起袖子要往外沖,多半是打算去撕了陳遲俞。
安彌攔腰把她抱回去,按在床上,任她怎麽掙紮也不松手,直到她要吐了,安彌才趕緊放開她。
沖去衛生間抱着馬桶狂吐了一陣後,周望舒終于清醒了一些,沒再大喊大叫。
安彌把她扶回床上。
靠着安彌肩膀,她捂着胃低聲說:“安彌,我好難受。”
安彌摸摸她的頭,“知道難受以後就別喝這麽多了。”
周望舒也不知聽沒聽見安彌說的話,眼睛閉着,身子一晃一晃的。
安彌扶她躺下,起身去衛生間拿來卸妝水給她卸妝。
估計剛剛那一通折騰把力氣全花光了,周望舒像睡死了過去,安彌把她眼睛扒開給她卸眼線都沒一點兒動靜。
給她卸完妝,再把被子給她蓋上,安彌站起來看着這一屋子的狼藉,嘆了口氣後動手收拾起來。
地上什麽都有,杯子、床頭燈、擺件、書、抱枕……還有一個拍立得和一堆照片。
照片東一張西一張散落在地上,大多都是她跟陳遲俞的合照,背景是一場西式的婚禮,在這樣浪漫的場景下,照片上的兩個人看起來很是相愛,像未來的某一天,他們也會步入婚姻的殿堂。
安彌一張一張把這些照片撿起來,視線并未在照片上停留多久,可當拾起角落裏最後一張照片,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了這張照片上。
這張照片裏,除了周望舒和陳遲俞,在他們身後,還有另一個人,陳聿。
陳聿看着鏡頭這邊,半仰頭,在笑。
那個熟悉的,透着痞的,散漫的笑容。
捏着這張照片看了很久,安彌才将它與其他照片放在一起,收起來。
把地上的東西都歸了位,再把碎玻璃渣都處理了,安彌拿過桌上的酒,坐在房間裏的秋千上,邊喝酒邊看窗外天色漸晚,雲隐星出。
晚上,她就睡在了這邊。
第二天,周望舒醒過來,轉個身看見身旁躺着的安彌,吓得叫出了聲。
安彌被她吵醒。
“大早上你鬼叫什麽?”
“你怎麽在這兒?”
“自己想。”安彌翻個身繼續睡。
周望舒坐在床上開始想,昨天傍晚的一幕幕畫面逐漸浮現在腦海裏,等全部事情都想起來後,她轉動身子四處張望,“手機,我手機呢?”
安彌:“床頭櫃上。”
周望舒在床頭櫃上找到被她摔得碎屏的手機,解鎖後,她點進通話記錄。
看到滿屏顯示的同一個紅色號碼,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還喝這麽多嗎?”被窩裏爬起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周望舒沒吭聲。
安彌擡起雙手,枕在腦後,“還是說,你在喝酒壯膽?就想沖陳遲俞面前去鬧一鬧?你明明知道你喝醉後會是什麽樣。”
周望舒起先還是沒吭聲,過了會兒,嘴裏冒出一聲:“靠。”
“安彌,”周望舒垂眸,将頭埋在膝蓋裏,“我真的好想他,想見他。”
安彌說:“那就去見。”
周望舒搖頭,“他不想看見我。”
“安彌,”周望舒回頭看向安彌,眼底開始泛淚光,“我從來沒想過,我周望舒,會這麽沒骨氣,別人都不要我了,我還……”
她沒辦法再繼續說下去,哽咽到了失聲。
安彌從被窩裏起來,伸手把她抱進懷裏,輕輕拍她的背,低聲說:“這不是沒骨氣,感情的事哪兒能說控制就能控制,有些人就是你命裏的克星,就是會成為你原則裏的例外。”
周望舒搖搖頭,如果陳遲俞是她原則裏的例外,他們之間就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到底是她還不夠愛他。
然而即便是這樣不足夠的愛,也已經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從小到大,她身邊但凡年長的男人,沒有一個是對妻子一心一意的,這讓她從未對男人有過什麽幻想,但她不止一次的想過——
和陳遲俞白頭到老。
自從和陳遲俞在一起,她就沒想過和他分開,也沒想過和他分開後她會這麽難過。
要是曾經那個她看到她今天這副樣子,一定會罵她沒出息,罵她腦子有坑,曾經那個她絕對不可能将花了那麽多年功夫才買下的股份為了一個男人賤賣,也不會費盡心思想要嫁給一個男人,甚至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嫁給他。
那時候在老爺子面前她有多篤定,現在她就有多沒底。
距離今天過去,還有十四個小時,在這十四個小時內,她會得到那個答案。
十四個小時,還是太漫長了。
白天,安彌一直陪着她,到了晚上,她沒再讓安彌陪着,一個人坐在露臺上等着那個答案。
看着遠處漆黑的夜色,她眼前浮現的卻是一幕幕過往的場景——
她看到多年前,在醫院,他抱着她,落下驚鴻一瞥;
看見他坐在拍賣會會場的人群裏,如遠山之雪般冷峻,與她遙遙相望;
看見漫天星光下,他牽着她的手走在雪地裏;
……
看見他坐在鋼琴前,為她彈奏只給她一個人聽過的鋼琴曲;
看見一場婚禮,他坐在她身旁,笑着對她說:“你想嫁,我就娶。”
腦海裏浮現的畫面在這一幕定格,他們之間的回憶不止于此,但剛剛好,剛剛好回憶到這裏,她收到了陳聿的微信。
陳聿發給她的消息只有兩個字:
【他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