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面具之下
第7章 面具之下
趙鳴筝成為了羽春新任的五門主,并迅速召集出新的門人。
五門門人,需善醫善毒,武力倒排在了最末位,可正是這樣一群大多手無寸鐵的江湖人,很快成了羽春六門中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任你功高蓋世,在生老病死面前,終究無能為力。而五門,便是能掌控生老病死的地方。
趙鳴筝再不是從前那個躲在秦鶴洲羽翼下的雛鳥,他成長得極快,用一年便讓五門風頭無兩,兩年與其餘諸門相繼交好,拉攏人心。到了第五年,秦鶴洲表面上仍是羽春的樓主,但趙鳴筝卻已成為了實際掌權人。
這一年趙鳴筝二十六歲,秦鶴洲三十四,距離他們一起來到羽春樓已經過去十八個年頭。
秦鶴洲多數時候消磨在苦澀的湯藥裏,反反複複,趙鳴筝各種藥材喂下去,也未見絲毫好轉跡象。
病痛折磨令他的武藝大不如前,有時甚至連劍都拿不起來。趙鳴筝将頭伏在他的膝蓋上,朝他說:“不要緊,有我和五門在,沒有人能動羽春。你只要好好的,長命百歲。”
“歷任樓主,沒有一個能長命百歲,坐上這個位置時,我就已經知道自己的結局。”
的确,秦鶴洲與前任樓主一般,只會以武壓人,以為只要自己無堅不摧,便可讓四方皆服。卻不知禦下之道,若是一味強權,只會在無法戰無不勝之時,被餓狼似的手下撕扯着跌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唯有利益與震懾并用,加上那一點點假意透露的真心,才能讓門人從不敢反轉變為不願反。
趙鳴筝似乎無師自通,輕易便拿捏住了羽春所有門人的軟肋。
漸漸地,趙鳴筝的口中再不喚“師父”,取而代之地是一聲又一聲地“鶴洲”。
秦鶴洲察覺到了些許異樣,但思緒也不過轉瞬即逝。病痛折磨令他難以往其他事上分心,而面對自己教養的弟子……以及坦誠相待的戀人,秦鶴洲願意給予最大的信任。
“鶴洲,我這次外出,找到了一味冰凝草,聽聞對寒毒最有效,定然治得好你。”趙鳴筝摟着秦鶴洲,輕撫着他散落下來的發尾。
秦鶴洲對此無以為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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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鳴筝替他穩住了羽春,替他不斷找尋名貴藥材,而自己卻無法償還一二。
趙鳴筝出去煎藥的時候,秦鶴洲起了讓給對方樓主之位的心思。但不過一瞬,便轉而打消。
羽春樓主,說起來萬人豔羨,卻擔負了太多。江湖仇視,朝廷操控,一旦站上,回頭便是萬丈深淵,再無退路。
自己尚且如臨深淵……又怎舍得趙鳴筝去承擔這些?
日頭尚好,秦鶴洲起身離開床榻,飛身躍下主樓。歇了數日,秦鶴洲只覺身上頗輕,願意四處走走。
門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如今樓中來往門人,雖是眼熟,但也無甚交集,早已物是人非。
門人見到秦鶴洲,皆匆匆行禮,毫不過多停留。
秦鶴洲無事,往藏書閣走去。
羽春藏書閣,收盡江湖名書,從前趙鳴筝最愛此處,有時甚至秉燈夜燭,廢寝忘食。
秦鶴洲翻閱了些許雜書,随口朝守閣人詢問:“五門主往日裏,最愛讀哪些書?”
守閣人領着秦鶴洲上了三層,停在了一架書前,說:“無非一些醫書著作,奇技淫巧,倒是讀得人昏昏欲睡。”
秦鶴洲想象趙鳴筝困得雙眼難睜卻強打精神的模樣,忍不住一笑,随後否定自己方才所想,認為以趙鳴筝為人,無論哪種書卷,定都能讀得津津有味。
秦鶴洲随手從架上挑了一本,翻了兩頁,可巧看到翻到一處放着枚書簽,秦鶴洲将書簽拿下,冰凝草三字便映入眼簾,于是頓了目光,往下細瞧。
“冰凝草,北域奇珍,性寒而味苦,煮水服之,可醫熱盛陽毒。體寒忌之。”
秦鶴洲瞬間懵住,反複重讀幾遍,以為是趙鳴筝記錯醫書,心說回去以後提醒便是,也未放在心上。
他自以為了解趙鳴筝。
趙鳴筝雖長在羽春,卻并非惡人。他是向陽的花木,是繞梁的藤蔓,是江湖上随處可見的爽朗俠客。
不在羽春的時候,趙鳴筝總是持一把短刀,暢游天涯,結交萍水相逢的知己,青梅煮酒,羅帳聽雨,輕狂肆意。他喜歡把自己的見聞講給秦鶴洲聽,秦鶴洲笑着聽罷,以為趙鳴筝當真無慮,也從心底願意替他背負承擔更多。
一切直到秦鶴洲回到主樓,開口将偶然看到的冰凝草之事講出,便戛然而止。
他原以為趙鳴筝會同自己一半驚訝,随後如釋負重,劫後餘生般地朝自己說,還好提早發現,否則要釀成大禍。
但聽過敘述後的趙鳴筝只是莞爾一笑,淡然問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
秦鶴洲眉心略擰,沒有貿然開口詢問。
“知道也好,裝了這麽多年,我也累了。”趙鳴筝随手扔了手中湯藥,瓷碗碎地,分崩離析,樓中門人聞聲趕來,将秦鶴洲團團圍住。
那個剎那,秦鶴洲突然腦海中閃過一瞬光亮,忽然明白,自己從未中過什麽寒毒。今時今日,自己的殘軀病骨,全是趙鳴筝一手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