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完結

第45章 完結

秦鶴洲的記憶穩固下來後,便和趙鳴筝一同開始了緩慢且艱難的行走練習。

在床榻上躺了兩個多月,雙腳踩在地上的感覺竟已顯得陌生,秦鶴洲行走時懷着忐忑,但腳下似乎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

韋秋幾乎每日都過來,幫着秦鶴洲重新練習行走。

趙鳴筝膝蓋恢複得不錯,但走起路來也依舊使不上力氣。

“師父,我好像一下子提前看到了五十年後的場面。”趙鳴筝扶着拐杖,看着被韋秋攙扶着挪動的秦鶴洲,“兩個步履蹒跚的老頭,相互攙扶着,就這麽過一輩子。”

韋秋笑道:“現在攙着你師父的人,可是我呢。”

秦鶴洲笑而未語,轉而詢問韋秋之後的打算。

“能有什麽打算?”韋秋說,“本來想在這兒留到人家趕我倆走,再往鄰國去。現在好了,我住你家,總不能再被人攆走吧?”

“當然不會,你和周小将軍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秦鶴洲與韋秋是患難之交,如今韋秋與周桐短時間內再不能邁入中原,即便自己與江玄感情沒有那麽深,但秦鶴洲清楚江玄會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讓兩人繼續住下去。

“那我就不客氣啦。”韋秋大笑,“當時撿你的時候我就跟錢青那小子說過,別看你看着落魄,搞不好以後能給我來個千金相報。你看,這不就來了嗎!”

韋秋又詢問秦鶴洲之後的打算。

趙鳴筝忐忑地瞥向秦鶴洲,即便拼命安慰自己,秦鶴洲不會抛棄自己和月娘,但內心深處仍隐隐有會被舍下的不安。

如今的秦鶴洲擺脫了羽春樓,也擁有了親人,自己與月娘,都曾不同程度給他帶來過苦難。秦鶴洲如果想要放棄掉他們,也是合情合理的。

“先回徽州吧……月娘還在那兒,還得去看看李師傅。”秦鶴洲毫無猶豫地說。

趙鳴筝終于松了一口氣,甚至鼓舞之下快步走了好幾尺,走了幾步後又後知後覺差點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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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鶴洲一直在巫醫谷內呆到了年節。

少谷主隔幾日便會來為自己這位長兄紮針調養身體,江玄也常來診斷,師徒二人齊心協力下,秦鶴洲的身體雖不可能恢複到從前,但終于不再弱不禁風。

新年過後,天氣轉暖,秦鶴洲也提出了離開。離谷前,少谷主偷偷将秦鶴洲拉到一旁,叮囑道:“兄長以後一定要常回來,多陪陪師父。”

秦鶴洲應下,朝他保證,接了月娘安頓好一切後,他們一定會回巫醫谷來。

“因為這裏才是我家嘛。”秦鶴洲說。

少谷主笑了,從懷中掏出自己縫的香囊,說是加了草藥調配的,能防蚊蟲,讓給月娘帶着。江玄遠遠站着,咳了一聲,示意少谷主快些回來。

秦鶴洲快步往回走,來到江玄面前。

“怎麽,反悔不打算走了?”江玄沒好氣地說道。

秦鶴洲說:“那不成,得把你孫女接來。”

“讓你的好徒弟去不行嗎?”倔老頭不願承認自己舍不得兒子,只怪自己那徒孫沒個成算,把剛出生的月娘丢在徽州。

“不行。”秦鶴洲看着站在遠處的趙鳴筝,“我一刻也等不了。”月娘出生至今,他還一眼都沒見到過,趙鳴筝也只陪着小丫頭呆了幾天,兩個為人雙親的人,連孩子的性格脾氣都不知曉,實在太說不過去。

江玄原本對趙鳴筝還算有着幾分好感,可自從發覺了自己那折騰人的徒孫不單是徒孫,還是兒媳以後,如今卻橫豎再看不順眼,遠遠見了就頭疼,瞧到趙鳴筝朝着自己揮手,幹脆扭了頭過去,打發秦鶴洲趕緊走。

抵達九澗鎮的第一晚,趙鳴筝從大堂要了壇酒,給秦鶴洲和自己都倒了滿碗,飲了半碗才敢開口問道:“你為什麽不恨我?”

秦鶴洲見這陣仗,就知道趙鳴筝肯定憋了很久,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同自己細聊,今日好容易離開巫醫谷,兩個人聊什麽也不怕被旁人聽了去。

“我們的關系是不是很糟糕……”秦鶴洲說,“同床共枕那麽多年,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他一廂情願地以為趙鳴筝可以忘卻失去親人的痛苦,趙鳴筝也一廂情願地覺得自己會因他的所作所為怨恨。

“你該恨我的。”趙鳴筝說,“我曾經毀了你的一切,你于情于理,總該恨我的。”

“就像你恨我那樣恨你?”秦鶴洲問。

“難道不應該嗎?”趙鳴筝猛灌下去了幾大口酒,愛需要盡力澆灌,恨才是天經地義,秦鶴洲當然應該恨自己。

秦鶴洲命懸一線的時候,趙鳴筝滿心只想着救他,讓他活着,等到秦鶴洲終于睜開眼睛恢複如常後,趙鳴筝卻開始心神忐忑,不停地胡思亂想。

他知道自己不該沉溺在已經無法挽回的過去,但心底總是梗着一塊。

酒碗空了,趙鳴筝又開始給自己倒酒。有些藏在心底的話,不借着酒,他是講不出來的。

秦鶴洲奪過了他的碗,不讓趙鳴筝繼續喝下去。他已經有些醉了,甚至開始無理取鬧。

“為什麽不恨我呢?”趙鳴筝沒有去搶自己的酒碗,只是站了起來,執着地詢問道。

“你很希望我恨你?”秦鶴洲問。

“我不是希望。”趙鳴筝哽咽了一下,鼻子發酸,即便覺得丢臉,但酒喝得過多,已經無法壓抑住心底的情緒,帶着哭腔道,“我是害怕。”

“我好怕你恨我,怕哪天醒來,你突然離開我。”說得越多,趙鳴筝覺得自己情緒越崩潰,壓抑不住心底的不安和難過,眼淚便也流得越多。

他心裏被未知填滿,就像他不懂秦鶴洲為什麽會在接納自己,為什麽會願意與自己生兒育女,以及後來為什麽會接納周秦。

他裝作不在意,可心底的聲音一遍遍強調着,他是在意的。

秦鶴洲起身,繞到趙鳴筝身後,伸出手,将他環繞在自己的懷中。

“為什麽會害怕呢?”秦鶴洲說,“你是刀俎,我是魚肉,害怕的人明明應該是我。”

趙鳴筝低着頭,眼淚只是簌簌地掉着。他聽到很吵的心髒跳動聲,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秦鶴洲的。

“趙鳴筝,我是怨過你的,但卻不恨你。我總是沒辦法恨你。”

二十年風風雨雨,羽春樓裏只有他們兩個相依為命。真心也好,假意也罷,能讓秦鶴洲把後背交放心交給對方的,也只有趙鳴筝一個人。

而且秦鶴洲總覺得,自己對趙鳴筝有所虧欠,無論如何,用劍刺入他親人心髒的人,都是自己。這跟道義無關,秦鶴洲始終覺得自己沒有做錯,只是看着弱小的趙鳴筝,他總是心懷愧疚。

因為憐憫,秦鶴洲總是願意對趙鳴筝多些縱容,而随之相伴來的愛意,悄然無聲,秦鶴洲也說不清到底産生自何時——畢竟他與趙鳴筝一樣,也壓抑着感情。

在羽春,他不能有弱點,更不能讓自己對趙鳴筝的愛成為這個弱點。因此他不願承認,不願承認自己愛着趙鳴筝,就像不願承認失去第一個孩子所感到的痛苦一樣。

趙鳴筝轉過身,手掌撫摸過秦鶴洲下颌的曲線,他注視着他的雙眼,很快又親吻上他的唇角。

他在他耳側低聲說:“我并不奢求你愛我,只求你不恨我。”

“那你還恨我嗎?”秦鶴洲問。

“我只能保證我愛你,我永遠不會再傷害你。”趙鳴筝說。失去至親的痛苦沒辦法輕易消弭,沒有人能站出來,說自己完全不再恨殺死全族的人,這是對親族的背叛。

在心底的某個角落,必然還會留有殘存的恨意,只是它被二十年來積累并終于如洪水般湧出的愛意沖散,微不足道,再也不能怎樣了。

但即便那縷恨意殘存得再少,趙鳴筝也無法信誓旦旦地說它已經完全不存在了。或許總有一天它會徹底消散,但暫時還不能。

趙鳴筝再次吻住秦鶴洲,掠奪着屬于對方的一切。

足夠了,他們之間,不必再多言了。

時間總會沖散一些東西,時間也總會沉澱出一些東西,他們還有漫長的一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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