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悲戚戚
悲戚戚
“少爺!!!!”
“小心!!!”
“啊!!”
幾聲驚呼響起,話音還未落,只見灰塵疊起,棕熊就已經到達眼前。
火把早就被它吐了出來,動作飛快沒有絲毫猶豫,呈站立姿态,張着血盆大口撲面而來。
聞景昭左眼是模糊的,右眼瞳孔緊縮,卻來不及閃躲。
電光石火之間,他左眼皮狠狠跳了一下,眼前一個白影閃過,張伯義無反顧地沖向棕熊,擋住熊爪的致命一擊。
棕熊的咆哮聲震耳欲聾,撕扯着張伯一只胳膊一下又一下摔在地上。
“張伯!!”
“老張!!!”
聞景昭徑直沖上去,試圖在棕熊的魔掌下搶人。
張伯口吐鮮血卻喊着“快跑啊!”
“跑啊!!!”
“快跑!”
“快.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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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艱難地掙紮在棕熊的巨掌之下,血液噴湧而出,形成鮮紅的彌漫,棕熊的利爪無情地撕碎他的身軀,肌肉。
鋒利的牙齒終于咬上了他的頸部血管,血液猩紅如泉水般流出,帶着痛苦的掙紮。
“少爺!!活着啊!!!!!”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發出咆哮。
少爺,要活着啊!!都要好好活着啊!!!
代老奴看看這世間美景,嘗嘗這人間美食,看山河盛世,四海升平。
此生無憾了,無憾了……
痛苦的呻.吟在黑夜回蕩,仿佛一曲死亡的哀歌。
“張全!!!”聞景昭被趙武拉着逃離,他目眦盡裂,臉上的傷口崩開,鮮血噴湧,模糊了視線。
棕熊眼中充滿兇光,它享受着獵物最後的掙紮,體內原始兇性被完全釋放,張伯的身體在撕咬下徹底變得支離破碎,緩緩垂下了頭。
跑啊!!快跑啊!!
棕熊發了狂,衆人以更快的速度逃離,每個人的腦海中都是要逃!瘋狂地逃!!
四濺的鮮血、消逝的生命、瘋狂逃命的衆人。
鵝毛大雪飄灑而下,雪花如鵝毛般輕盈,緩緩地飄在人的臉上身上,仿佛白色的蝴蝶在舞動,如夢如幻,它不懂人們為何慌慌張張匆匆忙忙,天真地降落。
張全是一個很老實的人,勤勤懇懇地處理府內大小事務,又妥帖又安穩。
很多人叫他張伯,以至于大家忘了,原來張伯本名叫張全。
因為父親是府上的管家,所以聞景昭出生的時候他就在将軍府,某種程度來講,也算是一種子承父業了。
他好像沒怎麽變過,十幾年如一日地穿着,樸素的衣裳,整齊而一絲不茍的頭發,面容堅毅,随着歲月的打磨逐漸變得冷靜而執着。
因為管着府上的下人,所以平日裏擺出一張嚴肅的臉,但何映春覺得他是個善良柔軟的人,念着她年紀小,又無家可歸,平日裏總會照顧一些。
每次見到,他總會笑着打招呼,
“早啊,映春。”
“又去送飯啊,映春。”
如今,他死了,連屍體都沒有留下。
何映春不敢回頭看那具被撕扯得不成樣子的屍體,死命地奔跑,好恨啊,恨世道不公,恨皇權輕蔑人命,恨自己的弱小和無能。
風卷起她的淚,湮滅在幽深的夜幕中。
了無憾,萬事休,悲悲戚戚,何離愁。
……
不知道跑了多久,有人掉隊,有人倒下,有人入了獸口,終于,再聽不見棕熊的吼叫。萬籁俱寂,天地間仿佛只剩下腳踩雪後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何映春只覺得肺部灼燒,步伐變得越來越緩慢。
一人停了下來,兩人停了下來……
“不能再走了”趙武看了看周圍,喘口粗氣。
陳鑫榮跟在後面,一手扶着巨石,狠狠喘氣“路線偏了,這條小道沒走過。”
何映春拽着聞景昭,他背上背着素荷,和李斌兩人輪番背着。
姆媽背着小枝,緊緊地跟在後面,嘴唇發白,臉色發青,也是累得不行。
幾人停下來,環顧四周,
“這是哪兒啊?”素荷發着高燒,擡眼看,又垂下頭。
何映春從地上撿起一個破爛的皮水囊,她拍了拍,裏面已經沒了水,猶豫了一下,拿在手上。
此時天色漸白,大山上小路彎曲蜿蜒,兩旁高聳的峰巒挺拔如刀,被白雪覆蓋的一片寧靜,時不時會從上面掉落一些細碎的雪花和冰塊,調皮地在山峰間翻滾。
“素荷!素荷!你怎麽樣了?”姆媽放下小枝,将手放到素荷的額頭上,已經滾燙了。
聞景昭忙将她放下,何映春和姆媽左右兩邊扶着她。
素荷面色蒼白如紙,額頭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她身體瘦弱,不停地顫抖,昔日的生機仿佛被一下子抽走。
她囚衣是碎的,殘破的衣服上面沾滿鮮血,上面有幾道深深的抓痕印子。
“得趕快處理傷口。”何映春當機立斷,和姆媽把她帶到避風處,一個人準備脫衣服,一個人來處理傷口。
其他人背過身,抵擋着風,還有試圖窺伺的視線。
被流放是不允許拿任何東西的,會有人檢查,但對他們這些下人檢查得不嚴,幾個人都藏了點東西在身上,素荷藏了幾包藥粉,之前治療鞭子傷用了一些,現下還剩一些。
素荷搖頭,“不用為我上藥了,我清楚自己身體,沒用了。”
她用微弱的力氣拿起藥包,“你們也..受傷了,留着...用...”
“怎麽會沒用呢?有用的!一定有用的!”何映春執意上藥。
“說什麽傻話!你乖乖地,上了藥就能好起來!”姆媽跟着附和道。
何映春拉開衣服,倒吸了口冷氣,傷得太重了,傷口劃過她修長的脊背,血跡滲透着細密的紋路,像一幅血淋淋的抽象畫。
素荷試圖阻止她,卻虛弱的連胳膊都擡不起,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何映春将藥粉灑在她傷口上,
因為疼痛,素荷眉頭緊皺,眼中透露出深邃的哀愁。
何映春指尖發軟,內心湧起一片無力和疲憊。
素荷嘴唇開裂,舔了舔唇,
水!
“對,水!”何映春突然叫了一聲,想起什麽似的拿起水囊,将最後幾滴靈泉水移到剛剛的水囊中。
“素荷,你快!快喝口水!”萬一呢,萬一有用了呢。
水囊很破,但好在能用,沒人在乎它髒不髒。
素荷艱難地咽下一口水。
“怎麽樣?有沒有感覺好一點?”
姆媽拿着半抱着素荷,用身體給她擋住風。
“好多了。”素荷點點頭,面色依舊發白,嘴唇沒有一點血色。
沒有,沒有效果,何映春失望地捏着水囊。
“幫我叫少爺過來吧,我怕....”素荷勉強笑笑,她沒說怕什麽,姆媽和何映春兩人對視,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苦澀的氣息。
何映春叫了聞景昭他們過來,幾人圍在素荷四周,此刻太陽初升,有了淡淡的暖意。
聞景昭臉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了,但樣子有些猙獰,他低頭看着素荷的臉,他雙唇緊抿,繃着身體,伸出手,又收回。
何映春看他指尖發顫,表情木然,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少爺,夫人讓奴婢照顧好你。”素荷開口,只一句話,讓聞景昭脊背弓了弓。
素荷閉了閉眼,費力說道“對不起,奴婢做不到了。”
“要活下去啊,都活下去。”她輕聲呢喃,像是最後的道別。
素荷眼角滲出了淚水,眼中閃出一絲光芒“好想夫人啊。”“夫人....”
她及笈那天 ,夫人驚喜地摸着她的頭,“素荷長高了,真好。”
真好啊,那時候。
一只大手,此刻也摸着她的頭,像當初夫人那樣,輕輕的,柔柔的。
她閉上眼,仿佛陷入回憶,又仿佛是在聆聽遠處的風聲。
她擡眼,像在等待什麽一樣,看遠處天空,眼底有一抹遺憾閃過,微微勾起嘴角,緩緩垂下頭。
“素荷姐......”小枝小聲地啜泣。
姆媽擦着眼淚。
“素荷姐,素荷姐怎麽就死了呢......”
“素荷......張伯.......”接二連三兩位親近的人去世,小枝不再抑制自己,號啕大哭。
那是素荷啊,來到這裏,喂給她第一口粥,笑着說她像鹌鹑,總是溫溫柔柔,笑意吟吟的素荷姐,死了。
何映春鼻子一酸,眼淚從眼眶中噴湧而出,滾燙的淚沖刷着頰上的皮膚,所有的恐懼、憤怒、哀傷似乎都要通過這湧動的淚水宣洩出來。
所有人都哭了,除了聞景昭。
漫天飛舞的雪花中,他一動不動,一只手摸着素荷的頭,眼神空洞,滿目的憂郁和陰霾。
就這樣,直愣愣地跪在雪地裏,一身單薄囚衣,弓着腰,背負着沉重的憂傷。
痛苦、壓抑、悲傷的氛圍将他們籠罩着,
漫長的沉默。
忽然,
他猛地擡頭,看向天邊,
衆人也不約而同看過去。
似乎是等了很久很久,天邊一抹金黃閃過,給冷白的山谷增添了幾分暖色。
太陽緩慢地沖破地平線,天空是淡淡的粉紅色和橙色調,猶如一片輕盈的橘色霞光渲染在寬廣的藍幕上。
最終太陽的光輝灑向大地,将一切都籠罩在溫暖的金光之中。
而有一抹恰好落在素荷臉上。
何映春被這美麗的霞光迷住,呆了兩秒,而後伸出手,摸了摸那暖暖的光,她看向素荷,素荷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裏,像睡着一樣。
卻再也睜不開眼,看看這清晨的第一縷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