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寶石
寶石
門外舅舅聲音很快就被淹沒了,緊接着傳來拳打腳踢的聲音和痛苦的嚎叫。
他們在毆打舅舅!!
許沁心裏咯噔一聲,奔到門邊開門,十多個男人把樓梯急得密不透風,周建被他們潑了滿身紅色油漆,鼻青臉腫,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許沁火蹭的一下冒上來,她扒開人群,沖到舅舅身邊把他護住,擡頭雙眼瞪紅,像一頭走入末路的獅子,質問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
“我們想幹什麽??”為首的中年男人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猖狂的笑了:“許沁,太好笑了!你說我們想幹什麽?當然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周慧死了賠了兩百萬,你拿着錢憑什麽不還給我們?你現在痛苦,那我們呢,我們可是整整十條命,他們到現在都還沒有瞑目!”
中年男人把當年的法律宣判文書扔在許沁臉上,惡狠狠的說:“許沁,我們已經忍你很久了!今天是最後通牒,要是你今天不把錢還清,別想離開這裏半步!還有你這舅舅……”
中年男人一舉手,周建就害怕的瑟瑟發抖,在哄堂大笑之中,中年男人緩緩開口:“……你舅舅倒是對你挺好的啊,剛才差點就要動手了,只不過是個弱雞,要逞能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打架麽,多挨挨打就行了,我讓兄弟們陪你舅舅練練,免費的,不用謝。”中年男人重重咬字,眼裏發狠,大力拽開許沁手,另一個男□□頭高高揚起就要往周建頭上砸。
“啊!”周建一臉驚恐,飛快背過身子鑽進角落,雙手用力抱緊頭。
眼看拳頭馬上就要落在舅舅身上,許沁鉚足力氣掙脫束縛,沖過去撲在周建身上,将他緊緊護住,厲聲嘶吼道:“我給!我給!”
“等下。”中年男人搖搖手,讓人撤退。他用力戳着許沁腦袋,挑起狠戾的眉頭,“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
許沁頭猛地避開,她把周建起來,瞪回中年男人,白皙稚嫩的臉上愣是堅決和不退讓,“我馬上就給你!!”
“喲,沒看出小姑娘有點魄力。”中年男人訝異,他眉頭一挑,伸手一指,支使旁邊一個黃頭發的年輕男子,“東子,你跟她去銀行轉錢,看着別讓她跑了。周建舅舅嘛,就留在這,我們教教他中國武術。”
說罷,中年男人張牙舞爪,挑釁許沁:“螳螂拳,你覺得我這招怎麽樣?許沁,你要搞快點喲,不讓等會兒舅舅要是有個磕磕碰碰就不好了。”
Advertisement
許沁牙齒緊緊的咬着,手掌捏到顫抖不止,他們要把舅舅留下來做為人質。
許沁回屋拿存折,另個房間的丁娅和周小茉正在透過一條縫觀看,看見許沁一個恨到極致眼神過來,立馬咔噠一聲把門關上。
半個小時後,許沁彙完錢。
回到屋,許沁第一時間查看周建傷勢。
周建被一大群大漢圍坐在沙發上,他身體縮成一團,臉上抹了藥,纏了繃帶,眼眶紅得很厲害。
看許沁走近,中年男人伸出手。
許沁瞪一眼,指尖掐到發白,把彙款單遞過去。
中年男人翻來覆去的看彙款單,還不忙用手指彈彈,笑道:“早這樣不就好了嗎,何必玩這一出,許沁,你也得為叔叔們想一想,是不是?”
“以前你媽媽在,每個月可以定期給我們一個保障,現在呢,你媽媽去世了,你手裏捏着這麽多錢,要是跑了我們找誰去?”
“要是大家日子都過得好,誰也不想這樣。說到底,還是你家有錯在先,這點法律是承認了的。”
中年男人當着許沁面撕碎宣判文書和欠條,他拍拍手,一身輕松的桌子上跳下來,“好了,十多年的債務就此兩清,我們不會再來了。”
一個個人從房間離開,紙片在房間胡亂飛舞,許沁眼眶逐漸酸澀,朦胧中,她好像聽見媽媽的聲音,媽媽在長長的舒氣,像是卸下十多年的重擔。
許沁手背胡亂擦去眼角淚意,開始收拾屋內的一片狼藉,周建想幫忙,結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懊惱的捶了下地,道:“阿沁對不起,要不是舅舅被他們抓住了,也不會這樣。”
許沁把周建扶在沙發坐着,蒼白小臉上扯出一個笑容,“沒事舅舅,這本來就是我們家欠下的債,早還晚還都是還,倒是讓你挨了一頓打。”
許沁滞了下,吞吐着:“就是以後的日子可能有點難過了……”
賠償款一共兩百萬,欠款一百八十萬,給了丁娅八萬,零零散散,現在手裏只有十萬不到。
周建思考了下:“當時宋家不是說和司機打完官司後,會再補款回來嗎?有消息嗎?”
許沁搖頭:“沒有。”就算宋家再給錢她也不想要了,那不是賠償,是施舍。
“阿沁,沒事,有舅舅呢。”周建重重的拍着許沁手背,半眯着一只血腫的眼睛,憨厚的笑道:“一家人在一起沒有什麽過不了的坎。”
“好……”許沁心裏一陣暖流漸漸流過,這是在周慧離開的漫長三個月之中的唯一慰藉。
周建不閑着,開始收拾茶幾,“阿沁,咱們一起做快點,等會兒舅舅請你吃酥皮鴨。”
“好。”許沁吸吸鼻子,把難過都憋了回去,抓緊收拾房間。
…
許沁期末考試結束那天,周建意料之中的下了崗,開始四處碰壁的找工作之旅。
這天下午,周建面試完一個小學保安的工作回家。
看周建垂頭喪氣,丁娅坐在沙發上煩躁的嗑着瓜子,越嗑越快,嘴裏嘟囔着,“我當初真的是瞎了眼了,怎麽會找到你,以前我那些姐妹夥,現在都在津南市買了房子,一個個穿金戴銀的,而你呢,手裏連一萬塊錢都拿不出來,不知道今年該怎麽過年。”
丁娅目光若有若無飄向在廚房做飯的許沁,許沁一個擡頭對上,丁娅又慌裏慌張的避開。
“咳!”丁娅突然清了清喉嚨,聲音不大不小道:“周建,現在只有我拉下臉去問問我們那些姐妹夥,看能不能幫你在津南市找個工作。”
許沁切菜的手一頓。
“現在小茉放寒假,一個人在津南市補課,我還挺不放心的。”丁娅轉着手裏遙控板,邊說邊瞟着許沁,“要是那邊有人能提供工作,我覺得我們可以搬過去,畢竟這一大家子人等着吃飯呢,不可能不賺錢吧。”
許沁垂着眼眸,鈍鈍的切着菜,丁娅說這個話給她聽,想來已經差不多決定了。
一周之後,丁娅替周建找到了工作,那邊要求第二天就上崗。
丁娅在房間收拾東西,嘴裏哼着歌,高興的尾巴都快要上天了。
周建把許沁拉在一邊,他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搓着手,無奈道:“阿沁,舅舅沒辦法,舅舅要賺錢,小茉要上學,她那個藝術高中學費太高了。你能明白舅舅吧,就像當年你媽媽出去賺錢一樣。”
許沁心裏酸得厲害,面上卻不敢洩露,她咬咬唇,扯出一個笑容,“我明白,舅舅,我沒事的。”
“阿沁,還是你最懂事了。”周建眼眶微熱,伸手捏捏許沁肩頭,“舅舅每周都會回來看你的,津南市也就一個小時車程,很快的。”
“嗯。”許沁掐着手,維持着笑容。
“等過年的時候,舅舅把你接到津南市來。”
“好。”
“你自己天天做好吃的,錢不夠就給舅舅說。”
“知道啦。”許沁眉眼一笑,急匆匆的把周建推出房間,“快去收拾吧,等會兒趕不上客車了。”
周建轉身進屋消失不見,許沁再也忍不住了。
她趴在欄杆上,眼圈裏打轉的眼淚瘋狂砸落,心裏的委屈和苦楚跟泉眼水似的不停冒。
當年,媽媽也這樣離開她的。
媽媽把年僅六歲的她交給了舅舅,現在舅舅也離開了她,只剩她一個人了……
等兩人離開,許沁看着空蕩蕩的房子,除了不能搬走的都搬走了,許沁有一種他們再也不會回來的感覺。
許沁坐在沙發上,脫掉鞋,把自己蜷作一團,房間裏好安靜,安靜的可怕,剛剛才壓下去的淚意又漫上來了。
許沁忽然瞥到鞋櫃旁一個黑色錢包,是舅舅的,應該是彎腰穿鞋時從褲兜裏掉出來的。
舅舅會着急的,許沁撿起錢包追出去。
還沒到一樓就聽見一陣笑聲,……那聲音太熟悉了,許沁心突然有點涼,不敢下腳再往下走,她小心翼翼探出頭去看。
丁娅和周建兩人站在路邊,丁娅捶着周建的肩膀,細長的眼睛裏滿是竊笑,“周建,你這輩子就這點長處了,你演的太逼真了,我差點都相信了,……果然老實人是最可怕的。”
周建狠狠的抽了一口煙,得意洋洋道:“許沁和她媽媽一樣,不能硬來,需要賣慘來獲取同情心,否則你認為許沁會一次性拿出這麽多錢還賬?我們能順利分到錢?你能付得起你心心念念的房子首付?”
什……什麽?
許沁耳畔像突然被轟炸了一般,嗡嗡作響,大腦一片空白,她木讷的看着那兩個人。
丁娅撥弄頭發,睨着周建:“你給個明話,他們到底給你分了你多少錢?”
周建手指尖抖着煙灰,很是傲慢,“三十萬。”
“三十萬?”丁娅癟了癟嘴巴,很是不滿道:“我們給他們出的注意,還挨了一頓打,才分我們這點?”
“別急。”周建不以為然的笑了聲,口鼻腔吐出濃煙,他繼續道:“宋家不是說還會給錢嗎?她們不也是經常寄東西過來嗎?細水才能長流。”
“行吧行吧,細水長流。”丁娅手指繞着頭發,突然腦中一個念頭出現:“周建,你就不怕你姐知道你幹的那些事情之後,從墳裏鑽出來打你?”
“我怎麽了?”周建理直氣壯地笑道:“這麽多年我不是幫她好好照顧着許沁的嗎?得頂許沁半個爸爸吧?”
“哈哈哈……是啊,許沁還說給你養老呢。”
兩人嘻嘻哈哈的坐上出租車。
許沁腳像被旱在水泥地裏,一步都動彈不得,她的心髒猛然間一股巨大的力量攥住,疼痛從心口蔓延到四肢。
所以這麽多年周建對她都是僞裝?
怎麽會有人僞裝了十多年呢?
媽媽這麽這麽的相信他。
與他共屋檐十年,甚至有一瞬間許沁以為那是父愛,沒想到面具之下是這麽醜惡的面孔!
想起周建跟她說過的話,拍過她的肩膀。許沁喉頭泛上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她捂住胸口,在角落幹嘔,像是要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許沁太難過了,這裏連空氣都會讓她覺得惡心,粗魯的把眼角淚水擦掉,她要走,她要跑,她再也不要呆在這地方了。
許沁回到家就開始收東西,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唯一确定的事情,是她一秒都不能呆下去了。
否定周建,就像是否定了她過往十年。
她建立的情感世界在轟然之間倒塌。
許沁收着收着,突然開始失控。
她突然好想好想媽媽,好想媽媽在身邊。
媽媽為什麽抛下她走了。
她真的好害怕好孤單。
她不想再裝了。
胸口壓抑多日的情緒終于洩了口。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沒有任何收斂。
這仗勢要把所有委屈難過都哭出去。
門口傳來敲門聲,許沁看了眼,肯定是周建回來拿錢包來了,許沁把錢包扔向門口,幾乎用盡全力嘶吼:“你給我滾!!!”
那頭還在敲門,許沁突然愣了下神,如果是周建,他應該早就開了門。
許沁抽着身子,逐漸平複情緒,她用袖子胡亂擦了擦鼻涕,喘着粗氣,打開門。
然後許沁以這輩子最落魄的樣子撞見宋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