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寶石
寶石
連續半個月高強度的工作之後,終于能有半天休息時間,宋瑜瑩的手術也已順利完成,宋希玉總算能松一口氣。
車駛入觀翠園,停穩後秦叔拉開車門,謝姨接過手提袋,将她迎進屋,跪身替她脫鞋。
宋希玉目光輕掃過客廳,空空蕩蕩,往常周姨總會問她吃飯沒有。
宋希玉淡淡收回眸,往樓上走,推開房間門,一切維持着她上次離開的樣子。
拉開窗簾,陽光陡然刺目,她伸手阻擋,适應片刻後,她移開手,望向後花園。
那片郁金香花圃已經枯萎。
明明不久之前周慧和許沁還在這裏打鬧追逐。
周慧……
她連葬禮都沒來得及參加。
宋希玉倚着門框,風吹動她的頭發和衣角。
心口的疼是慢慢返上來的。
她的生活起居一直是周姨在照顧,雖然周姨的話不多,但人特別的細心,她總能先一步想到很多事情,書包裏的雨傘、補課後的蛋糕……
周姨算是她的半個家人了,沒送周姨最後一程,她心有愧疚,只能把愧疚補在許沁身上。
宋瑜瑩知道這件事後亦是。
所以賠償款司機一時半會拿不出來,她們姊妹倆自掏腰包加倍彙入許沁賬戶,那筆錢,足以到許沁在大城市讀完大學甚至結婚生子。
Advertisement
但宋希玉還是不放心,直到謝姨參加完葬禮,回來說,許沁舅舅對許沁不錯,她才徹底放心。
人生無常,總會遇到很多事。
…
許沁回到家時,家裏又被那群人潑了油漆,欠債還錢,猙獰又醒目。
這是舅舅家被拆遷後,臨時的安置房,因為這件事,房東已經警告他們很多次了。若不是她,舅舅家不會這樣。
許沁捏緊書包帶,心裏生出愧疚。
門沒鎖,許沁推門而入。
吱啞一聲,屋內周建身子陡然繃緊,看見是許沁,他松了口氣,把盛滿水的盆子端在門口,周建催促道:“快來幫忙阿沁,等會兒你舅媽回來又該罵了。”
許沁拿起毛巾,蹲在地上使勁蹭,牆面越蹭越花,許沁心裏一急,手中毛巾不小心掉在地上,沾滿污漬,許沁垂頭:“對不起舅舅。”
“沒事兒……”周建是個憨厚的漢子,只知道低頭幹活,他把掉落的毛巾洗淨後,遞給許沁,耐心的笑道:“這不是有舅舅在嗎?”
許沁鼻子驟然一酸,接過毛巾繼續擦牆。
賠償款共兩百萬,以周慧的情況是不會有這麽多錢的,謝敏參加葬禮的時候說,是宋希玉和宋瑜瑩顧念周慧做工這麽多年,給的補償。
畢竟周慧是因私事在外出的車禍,若宋家不管不顧完全說得過去。
許沁明白這個道理。
其實……許沁很想問為什麽宋希玉沒來參加葬禮,但是心裏的自卑告訴她,不要把宋希玉随手給的好,當做她必須做的,她們之間非親非故。
謝敏像看透許沁的心事,她幫忙把周姨遺物歸置好,道:“許沁,醫生這個工作很無奈的,她們無愧于病人,卻經常虧欠于家人,去年希玉小姐因為一場手術沒參加宋家老夫人的八十歲生日宴,太太甩了她一年的臉色。”
謝敏瞥着許沁臉色,“許沁,其實希玉小姐是在意的你,她囑咐我經常過來看你。還有瑜瑩小姐也是,不過,她這幾天馬上就要動手術了。”
手術?許沁想起連頭發都會發光的宋瑜瑩小姐,驚了下。“瑜瑩小姐怎麽了?”
謝敏搖頭,很是惋惜感嘆,“聽說是乳腺癌,唉……這麽年紀輕輕怎麽就得這個了呢。”
“手術之後應該就能好了吧?”許沁擰着手,心口忐忑。
“這個醫學上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懂。”謝敏轉言道:“但我想希玉小姐一定會幫她選擇最好的治療方法的。”
“也是……”許沁放下心,轉念又想,也許她這輩子跟宋希玉、宋瑜瑩都不會再見面了吧。
日子還得過下去。
葬禮結束的一個月後,債權人找上了門。
是許父當年出事時欠下的,這些年周慧除了日常開支所用,已經還了八十萬,還有一百八十萬沒還。周慧死後,債權自然就落在許沁頭上,許沁依往常,定期轉入賬戶。
某天債權人在知道許沁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賠償款之後,追上門來,要求許沁一次性付清,可若全還了,之後許沁的生活就成了大問題。
“咳。”
樓梯下一聲咳嗽拉回許沁思緒。向下看,一個燙着滿頭卷發的中年女人走了上來。
女人看見滿牆紅油漆,翻個大大的白眼,嘴裏諷刺道:“明明不是我家欠的錢,卻找到我家來,這讓鄰居們看到還怎麽做人。”
許沁側身讓女人進屋,攥緊手裏毛巾道:“對不起舅媽,給你添麻煩了。”
丁娅搔首弄姿,硬生生撞向許沁肩膀,往屋內走去:“只道歉有什麽用,讓他們別找上門來啊,明明有錢卻不還,這不是讓人故意找茬是什麽?”
許沁低頭,死死的抿住嘴唇。
“哎呀,什麽味兒啊,臭死了!”走上樓來的周小茉看門口這幅景象,狂扇鼻子煩躁道:“不是吧,我一個星期才回來一趟,還能不能安生。”
走過許沁身邊,周小茉嫌惡看向許沁,嘴巴癟着,“爸,你什麽時候把她弄出去啊。”
周建難為情,在周小茉面前小心翼翼的:“小茉,你別這樣說阿沁,你們倆是姐妹,再說阿沁也不想這樣的。”
“阿沁阿沁,叫這麽親熱,許沁才是你的女兒吧?”周小茉瞪眼周建,氣呼呼的走進房間。
“小茉……”周小茉壓根不理周建,周建尴尬的轉過身,很不好意思的說,“阿沁,她們不是故意說這些話的。”
“我知道……”許沁垂頭應,在周慧死之前,丁娅和周小茉雖然不喜歡她,但不會針對她,現在這樣,是債權人三番五次上門讨債之後造成的。
擦完油漆之後,周建和許沁回屋吃飯,桌上只擺了兩碗稀飯和一盤鹹菜。
周建訝然,問正在衛生間裏打理頭發的丁娅,“你怎麽弄這個?肉呢?你們倆不吃嗎?”
“等會我帶小茉回娘家吃飯去。”丁娅收拾好出衛生間,帶來一陣令人眩暈的厚重香水味,許沁差點嘔出來。
丁娅拿起門邊的包,細長眼睛裏寫滿不高興,“你們倆在家就将就吃吧,再說這個月你生活費還沒給我,許沁辦葬禮的六萬也沒給我,家裏早就沒錢了。”
許沁還真沒想起這件事,她蹭的一下站起身,臉色羞紅,“舅媽,我馬上就給你。”
“這樣最好了。”丁娅難得的笑了下,“你要嫌太素,就掏腰包,讓你舅舅去樓下買鹵肉吃。”
“我去買,順便把錢彙給你。”許沁轉身進屋拿存折。
出來時許沁意外的看到丁娅在等她,三人一起下樓,丁娅臉上挂着虛僞的笑容,邊走邊說:“許沁,希望你明白我們家的難處,小茉今年上了津南市的藝術高中,開銷越來越多,我們家是能省則省。你有能力就多幫襯點,你爸去世那年,你舅可是跑上跑下的,沒少幫忙。”
丁娅嘆口氣:“你舅舅這個人呢,老實本分,就是沒什麽賺錢的本領,現在廠裏效率不好,聽說馬上要裁員了,偏偏這個節骨眼上他請了個長假。”
丁娅旁敲側擊道:“許沁,要是你舅舅提前下崗了,你是不是得給你舅舅養老,你舅舅可養了你十多年。”
許沁怔着,丁娅說的在理,舅舅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她穩穩的“嗯”了聲。
丁娅拍着胸口,“那舅媽就放心了。”
許沁彙了八萬給丁娅,葬禮大小事宜都是舅舅跑的,長假也是這個原因。
回來路上,路過菜市場門口,許沁買了一只酥皮鴨,舅舅和她都喜歡吃這個。
走着走着許沁眼角就濕了,她總是不合時宜的想起周慧,她偷偷伸手擦去濕意,繼續往家走。
…
轉眼半個月過去,天氣不知不覺的變冷了。
下午突然開始下雨,許沁忘了帶傘,放學後站在教學樓前探頭觀察,雨不算很大,許沁搓搓臉,跑進雨裏。
雨絲落在脖頸裏冰冰涼涼的,每到這個季節,周慧就會給她買一件毛衣和外套,順帶也會給周小茉買。
回到家,許沁外套濕透了,她脫下外套和鞋子拿在手裏,推門而入,滿客廳都是暫新的衣物。
許沁懵了下。
周小茉拿起一件紅色毛衣,對着鏡子轉來轉去,雀躍道:“媽,你看這顏色襯我嗎?”
許沁避開眼,濕噠噠的往卧室裏走去,忽然看見包裹上的郵寄單,宋希玉。
希玉小姐……許沁心裏的委屈一股腦兒的冒上來。
丁娅懶洋洋的倚在沙發上,漫不經心道:“許沁,天氣冷了,小茉挑幾件衣服沒什麽吧,和你媽媽在的時候一樣。”
許沁愕然,垂眸間臉上的雨水滴落,“沒,沒關系,小茉先挑吧。”
在許沁快走到卧室門口時,丁娅再次出聲,“許沁,上次你弄壞的洗衣機,什麽時候換?”
許沁抿了抿唇,還是沒說,那洗衣機本來就是壞的,只是剛好到她用時,徹底不轉了。
“許沁,這周末讓你舅帶你去買洗衣機吧,這天越來越冷了,根本沒法洗衣服。”丁娅說。
“許沁!許沁!在家嗎?”門外突然傳來巨大敲門聲,許沁被吓到全身一抖。
丁娅和周小茉驚慌失措的抱起一大堆衣服沖進房間,獨留許沁一個人在客廳。
敲門聲越來越大,像砸在許沁心上,她蹲在地上抱住腦袋,不敢出聲。
“把油漆潑上去!”
“別人賠給她的錢,她憑什麽不賠給我們?難道我們的家人就不是人嗎?她們家做了這麽多孽,終于來報應了!”
許沁痛苦的捂住耳朵,眼淚啪嗒啪嗒的落着,被打濕的外套重重沉着,像把她往深淵裏拽。
“喂!你們幹什麽呢!!”
是舅舅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