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寶石
寶石
六月初的太陽隐約顯出毒辣的勢頭，許沁跟班主任請假之後，帶周思禮出校。
一路走着，到校門口的冷飲店。
許沁給周思禮點了杯草莓珍珠奶茶。
等待的空隙，許沁看向坐在窗邊高腳凳上的周思禮，周思禮涼鞋上全是灰漬，像走了很遠的路，臉蛋被曬得紅紅的，嘴唇幹涸起皮。
許沁心裏糾結要不要給宋希玉打電話，想了幾秒，決定聽周思禮說過原因之後，再做打算。
午後街上的人很少，許沁坐在周思禮旁邊，把吸管插好後，遞給周思禮。
周思禮頭發亂亂的，她伸手拂拂碎發，拿起奶茶咕嚕嚕的喝了起來，一口就是一小半，看樣子渴的很厲害。
許沁把空調扇葉調了調，轉頭再看向周思禮道：“小小姐，今天是星期三吧？怎麽沒去上學呢？”
許沁話音剛落，像觸及到傷心事，周思禮緋紅眼圈灌滿淚水，雙肩抖動，開始抽噎着。
許沁心裏一緊，她彎腰和周思禮平視，用紙巾擦她的臉，“小小姐，別哭，眼睛腫得像個桃子了，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嗎？你來找我許姐姐，是想讓許姐姐幫你嗎？”
周思禮眼淚滑落，說話聲斷斷續續，
“她們……不讓……我見媽媽。”
“嗯？”許沁撫摸周思禮的頭，耐心的聽着。
“昨、昨天下午…我和子秋在家玩捉迷藏，我藏在爸爸的書房裏，爸爸突然回來了，我、我聽見爸爸給奶奶打電話，爸爸說媽媽的病生病了，在住院。”
周思禮睫毛被眼淚濡濕，紮在眼睛裏格外難受，她揉揉眼睛道：“媽媽這麽久沒回家，原來是這個原因，媽媽還騙我出差去了……”
Advertisement
許沁心裏咯噔一下，腦中一閃而過許多事。
宋瑜瑩暈倒的那天晚上，宋希玉獨站在二樓書房，她臨睡前出來接水，撞見宋希玉離開，當時宋希玉說要去醫院看病歷。
病歷……
許沁想起前不久意外看見宋瑜瑩病歷，那時，宋希玉從她手裏抽走病歷，臉上一閃而過緊張表情，快到許沁差點忽略不計。
宋瑜瑩和宋希玉在掩飾着什麽。
許沁心底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我……我……”周思禮咬住嘴唇，委屈極了，“我讓爸爸帶我去見媽媽，爸爸說是我聽錯了，媽媽沒有住院，也沒有生病。我給媽媽打電話，媽媽沒接，姨媽和觀翠園的電話也打不通，許姐姐…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許沁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昨天晚上觀翠園所有人都回老宅去了，宋太太臨時有事要吩咐。
剛好許沁補習班有考試，所以許沁放學後沒有上山，自然也沒有接到周思禮電話。
不過就算接到，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許沁進一步猜測，宋太太突然讓觀翠園的人回老宅，有可能也是因為宋瑜瑩。
周思禮吸吸鼻子，繼續說：“今天早上，司機叔叔送我到學校，如往常一樣，我走進學校，但我并沒有走遠，我躲在雕塑旁邊，等車開遠，我對保安叔叔撒了個小謊，溜了出來。”
“走到大街上，我就慌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知道該找誰，我走啊走，走啊走，一擡頭就發現走到了許姐姐這裏。”
頓了下，周思禮看向許沁，圓圓的黑漆眼裏全是水霧，“許姐姐，你見到我媽媽了嗎？”
許沁心髒悶悶的，她擦着周思禮眼淚，有點不忍心道：“小小姐，抱歉，我也很長時間沒有看見瑜瑩小姐了。”
在周思禮眼睛黯淡的那一刻，許沁心口一緊，立即開口，“但是許姐姐可以幫你去找。”
周思禮擡眸，眼睛亮起渴求，“真的嗎？”
“真的，我保證。”許沁眼神十分真摯，她握住周思禮雙肩，看進她的黑色瞳孔厲，道：“但是小小姐，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周思禮迷茫的看向許沁。
“小小姐。”許沁摸着周思禮的頭發，把她雜亂的頭發重新梳理好，哄道：“小小姐給家裏打個電話吧，消失了一上午，老師同學還有爸爸該擔心了，要是小小姐不想直接回家，打過電話後，我讓秦叔接你去觀翠園。”
停頓一秒，許沁又道：“許姐姐下午放學後，第一時間去醫院找希玉小姐，希玉小姐肯定知道的。”
看周思禮猶猶豫豫，委屈的眼眶泛紅，許沁伸手立下誓言道：“要是我敢欺騙小小姐一句話，我許沁，許沁……”
許沁艱難的想了下。
周思禮破涕為笑，道，“就罰許姐姐一輩子都不能吃草莓奶昔！”
“好，一輩子不吃草莓奶昔！”許沁笑着重複。
等周思禮喝完奶茶，許沁借到手機，給觀翠園打電話，又讓周思禮知會一聲家裏。
半個小時後，秦叔來到津南一中。
送周思禮上車時，周思禮忽然一把拽住許沁校服衣角，一臉的惶恐，“許姐姐，你答應我的……”
“嗯。”下午兩點的日頭很烈，曬得許沁皮膚發紅，僅僅是幾分鐘額頭就爬滿熱汗，許沁無比認真的說，“答應小小姐的，許沁一定會做到。”
“嗯……”周思禮這才顫顫巍巍的松開許沁衣角。
車駛上路，周思禮垂頭喪氣的坐在後排座，忽的，像想到什麽般，周思禮蹭的一下轉身回頭，透過車後的玻璃看。
站在路邊的許沁越來越小。
周思禮淚水忽然決堤。
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是媽媽，第二好的是姨媽，第三好的是爸爸，第四好的是許沁。許姐姐溫溫柔柔很有耐心，仿佛所有事情到她面前都可以擺平，她要做的就是相信許姐姐。
許沁很想下午就去醫院的，但她沒有，她回到教室認認真真的上完課後，坐公交前往津南市第一人民醫院。
住院部十三樓心外科。
許沁在走廊見到有兩面之緣的護士姐姐，之前許沁留意過她的胸牌，叫黃蓮。
黃蓮推着治療車走出換藥室，漫不經心擡眼，看見許沁站在無人的護士臺前。
一身校服格格不入，黃蓮朝許沁笑着招了招手道，“小妹妹，你好，來找宋醫生嗎”
“你好，姐姐。”許沁禮貌的笑了下，她邁步走近，順帶往醫生休息室裏面一眼，“我沒看見宋醫生。”
“宋醫生啊，她現在不在科室，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呢。”停頓一秒，黃蓮繼續道：“你找她有什麽事情嗎？方不方便我替你帶話？或者你在醫生休息室區等她？”
許沁沉了下，對黃蓮禮貌颔首道：“不用了，謝謝你姐姐，我走了。”
許沁心底有一個可能宋希玉會去的去處。
許沁乘電梯到一樓。
走出樓外，許沁站在空曠處轉身回頭看，橘紅色夕陽灑滿整個大樓西側。
許沁沒記錯的話，那天宋希玉說過一句去二號住院樓，許沁猜測，宋希玉和宋瑜瑩很可能在那裏。
許沁在醫院門口買了一束粉色康乃馨花束，雙手抱着花許沁往二號住院樓走，根據樓層檢索，乳腺科，在七樓。
許沁走進電梯，按下樓層。
許沁低頭，在心底組織見面時要說的話。
“叮咚——”
“七樓到了——”
這麽快，許沁還沒想好要說什麽話。
乳腺科的裝潢是粉色，護士臺正對電梯口。
許沁手心有汗，不安的蹭了蹭，走近後問護士：“姐姐，你好，請問宋瑜瑩在哪個病房？”
護士看了一眼許沁懷裏抱着的花束，道：“VIP1病房，左邊走廊盡頭。”
許沁道謝之後，往走廊走去。
越走近，許沁越聽見胸口緊張的心跳聲。
走廊盡頭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太陽散盡最後一絲餘光，黑夜在不知不覺之中悄然降臨。
許沁越走越慢，最後停住腳步。
背靠牆壁，冰冷的瓷磚溫度直直沁入許沁骨頭深處。
答應周思禮并不是一時沖動之舉，因為她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只是想了一路許沁都沒想好怎麽開口，大腦裏反複腦補着狗血電視劇裏的隐瞞病情情節，心情格外沉重。
近了卻怯。
許沁想，宋希玉和宋瑜瑩瞞着周思禮，是因為當周思禮是個小孩。
不告訴她，自然也當她是個小孩。
小孩子麽，幫不上忙，還盡添亂。
…
VIP1病房內。
宋瑜瑩正在處理工作郵件，宋希玉在旁邊翻閱醫學資料。
空隙間，宋瑜瑩拿起手邊杯子，仰頭喝了一口水，忽見病房門口有人影晃動。
那熟悉的衣領顏色......
宋瑜瑩放下杯子，看向宋希玉，黑色眼睛裏充滿狡黠，道：“快看，許沁來了。”
宋希玉從書前擡頭，推推鼻梁上的眼睛，随着宋瑜瑩視線看去。
門上一小塊玻璃窗。
走廊上，最後一抹金燦夕陽碎光灑在少女頭頂，少女焦慮的踱來踱去，馬尾尖掃過藍色短袖校服衣領，生機勃勃如同夏蟬飛躍蔥蔥郁郁的樹枝。
一直處于忙碌中的宋希玉這才發現，原來夏天已經到來很久了。
那雙薄如紗的蟬翼，在她心口飛快的煽動了一下。
宋希玉目光微沉，把呼吸放輕，腳步放輕，走向門邊。
門外，許沁低頭看着粉色康乃馨花束，露出一截分明的頸後椎骨。
宋希玉有一瞬間，不願開門打擾。
咔噠一聲開門聲，吓得許沁兔子一般跑開，左右張望，一時間竟找不到躲避之處。
“許沁。”
宋希玉喊住慌慌張張的許沁。
“啊？”許沁被吓得背脊一僵，她回頭，臉色漲得通紅，嘴唇蠕動着，“希玉小姐……”
“你來了。”宋希玉聲音低沉安穩，像溪水流過布滿青苔的石頭。
這語氣，許沁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宋希玉像是知道她會來。
宋希玉站在門邊，一身潔白醫師服，頭發挽在腦後，每一粒扣子都扣的極好，她莞爾斂眉，平靜溫和道：“進來吧。”
說罷，宋希玉先一步進屋。
門縫間，許沁看見坐在病床上的宋瑜瑩，宋瑜瑩看看花，又看看許沁，笑着招手道：“許沁，你是來看我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