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寶石
寶石
翌日早上七點半,許沁到達醫院。
來時,手術室外聚集着很多許沁不認識的人,他們交頭接耳,扼腕嘆息着宋瑜瑩的病情遭遇。
許沁站在人群最外沿。
顯得格格不入。
靠近窗邊周思禮坐在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男人旁邊,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皮鞋锃亮,濃眉大眼,帶着黑框眼鏡,一身正氣,嚴肅安定。
是昨天和宋韬說話的那個男人。
看見許沁,周思禮拉拉男人手臂,靠在男人耳邊說着什麽,男人眼睛向許沁看來,沒什麽表情。
得到男人應允後,周思禮朝許沁走來。
“那是我爸爸。”周思禮拉着許沁在角落裏坐下。
“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和你爸爸長得特別像。”許沁勾唇簡單的笑了下,随後憐愛的摸摸周思禮腦袋,“吃飯沒有,我帶了餅幹。”
“吃了,不過沒吃太多。”周思禮說。
許沁把書包裏餅幹和牛奶打開遞給周思禮,周思禮吃着餅幹,搖晃着雙腿。
時光顯得格外漫長,手術室進進出出很多人,每次滿懷希望的擡頭看,結果都不是想要的答案。
心裏的焦急像是撲鍋的沸水。
周思禮雙手撐着凳沿,低着頭,裝作毫不在意的說:“吶,許姐姐,你說媽媽不會有什麽意外吧,那會兒醫生說十二點就會結束的,這會兒都已經十二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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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沁心髒猛然一下跳得特別沉重,她看向牆上時鐘,嘴巴裏幹澀得厲害。
那種懸吊吊的感覺讓許沁好像回到了母親離開的那個雨夜,那種骨頭縫裏生出的陰冷讓她患得患失牙齒打顫,許沁握緊周思禮小手。
像在取暖。
許沁艱難的咽了咽口水,潤好嗓子說:“小小姐,不會的,希玉小姐在裏面呢。”
“嗯吶。”周思禮垂頭應答。
白花花的陽光變得刺目。
外間一整個鴉雀無聲,氣氛逐漸變得壓抑。
走來走去的人,腳步變得焦急。
電梯鈴響,一席黑色蘇繡直襟旗袍的宋韬走了進來,威嚴的雙眼掃視過衆人,衆人不自覺身體繃緊,瞬間變得安靜。
宋韬背脊挺直,面色不變,猶如定海神針般坐鎮在手術室門前。
不知過了多久——
“去吃午飯吧。”手術室的門打開,綠衣護士走出來,順手擦擦額邊汗,沉穩道:“手術過程中病情突變,耽擱了一會兒,不過還算順利,現在正在收尾,等麻醉蘇醒就可以送回病房了。”
“太好了,太好了,天佑我宋家。”
門外等候的人松了口氣。
語罷,衆人目光移向宋韬,宋韬點頭,“都去吃飯吧。”
衆人移步離開,等候大廳一下子只剩了三人,周父,周思禮還有許沁。
宋韬眼瞧向西裝男人,道:“周程,帶思禮去吃飯吧。”
“嗯。”穿着西裝的男人站起身來對周思禮招手,周思禮膽怯的看眼宋韬,又看看許沁,小聲道:“許姐姐,你跟我們一起吧。”
許沁搖頭:“小小姐,我不餓,你去吧。”
“思禮,走了。”周程走向電梯。
周思禮不舍的放開許沁的手。
宋韬面無表情的掃了眼許沁,一秒都未停留。
許沁坐在最外沿,連呼吸都特意放得很輕。
半個多小時後,許沁聽見車輪滾動的聲音,随後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護士推着病床走出來,宋希玉跟在身後,麻醉将醒的宋瑜瑩身體微微顫抖,臉色蒼白,眼皮微阖,眼睫濕潤。
宋韬手拂裙擺站起身,瞳孔沉着,望着病床上的宋瑜瑩。
宋瑜瑩偏頭,看着陽光下的宋韬,宋韬面色安定,像是孕育一切生命的土壤,永遠承托着不離開。
宋瑜瑩心中酸澀,那些委屈在看見暫新天光時奔湧而出,她想擡手卻沒有力氣,她嘴皮翻動,聲音沙啞得厲害,她只有一個字:“媽……”
人在最脆弱無助的時候,第一個想起的一定是母親。
許沁遠遠看着,心裏絞痛得很厲害。
宋韬眉頭動容,擡手摸了摸宋瑜瑩的額頭,“嗯……好了,都好了……”
“嗯。”
宋瑜瑩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心安,深深的合上眼睛。
“手術一切順利。”宋希玉看向宋韬。
宋韬不着痕跡的側了側身,道:“嗯。”
護士把宋瑜瑩推回病房,宋希玉走在最後,停在許沁身邊,道:“走吧,去吃飯。”
宋希玉像是耗盡全身力氣般,安靜的吃着飯。
許沁坐在她的對面,亦是不語。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覺得陪伴是最好的。
宋希玉瞧一眼低眉順眼的許沁,把酸奶蓋子打開遞給她。
在食堂吃完飯後,許沁回觀翠園,第一時間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衆人,謝姨蔣姨高聲歡呼,雙手合十,感謝天感謝地,感謝觀音菩薩,這群人樸素得可愛。
“好久沒有看見小姐了,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蔣姨在等待的日子裏把宋希玉的鞋子擦了一遍又一遍。
“應該要等瑜瑩小姐渡過危險期吧,不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謝姨安慰道。
許沁重重點頭。
…
一個月後,宋瑜瑩已經好了很多,也能下床行走了。
這天,補完課的許沁去醫院看望宋瑜瑩。
病房裏周思禮抱着平板玩的不亦樂乎。
“眼睛,眼睛離屏幕遠一點。”宋瑜瑩提醒。
周思禮吐吐舌頭,遠離屏幕,只不過五分鐘又恢複原樣,宋瑜瑩頭疼的按了按額角,這一個月來周思禮天天都呆在病房裏,也沒個正經事情做。
宋瑜瑩背靠着病床,看向許沁,靈機一動道:“許沁,不知道你有沒有空,我有兩張游樂園的票,之前答應思禮的,不過我馬上要做化療了,沒有時間,要不你陪思禮一起去吧。”
聽見游樂園幾個字,周思禮馬上來了興致,跑在許沁旁邊,拉起許沁的手,眨巴着大眼睛,“好嗎,好嗎?”
能有什麽拒絕的理由呢,許沁捏向周思禮胖嘟嘟的小臉,笑道:“好的呀。”
第二天一早,許沁和周思禮在游樂園門口碰頭,周思禮變魔術似的,從兜裏掏出一支口紅,嬉笑着要給許沁塗上,周思禮笑着:“之前有個姨姨送給媽媽的,她沒用,給我的。”
許沁犟不過,讓周思禮給她塗上了,許沁拿着鏡子打量,抹去嘴邊多餘的,豆沙的裸色口紅勾勒出好看的唇形,盡顯少女的嬌俏。
這還是許沁第一次去游樂園玩,什麽都覺得新奇。
周思禮帶着許沁去做過山車,兩人坐在第一排,車輛緩慢爬到最高點,然後極速向下俯沖,許沁的五官一瞬間被風吹到變形。
一分鐘後,許沁腿軟的走下過山車,但是不得不說真的好爽!!胸口沉悶的壓力好像都被甩開了!!
周思禮好久沒這麽放得開了。
兩人在游樂園瘋玩,直到天色将黑,電話手表那頭宋希玉打來的電話。
兩人站在人來人往的游樂園門口等着宋希玉來接。
宋希玉一拐彎就看見兩個人拿着紅色氣球站在路邊,她們笑着說話,爛漫得讓世界都失了色。
宋希玉不忍打擾,車停在路邊,看着一大一小兩人,胸腔裏的那個玻璃罐子仿佛被倒入一杯溫開水,逐漸變得溫暖。
她扶了扶眼鏡框,側頭看向許沁,發現許沁唇上塗着嫣紅,特別好看,像是雨後的石榴花。
宋希玉恍然間發現,許沁輪廓愈發清晰了,也是個脫俗的美人兒了,不知不覺這個小女孩長大了啊。
“小姨!”周思禮先一步發現了宋希玉,笑着小跑過來,許沁緊随其後。
兩人一起坐進後排座,周思禮叽叽喳喳的講着一整天的喜樂見聞。
宋希玉有一嘴沒一嘴的搭着。
待到周思禮停嘴的空隙,宋希玉好不容易插進一句話,看向許沁,聲音溫潤:“累了嗎?晚上想吃什麽?”
許沁以為宋希玉問周思禮呢,一個漫不經心擡頭,猝不及防直視上宋希玉的眼神,許沁慌忙移開。
“牛排。”周思禮迫不及待的說。
“好,許沁呢?”宋希玉又問。
“我…我都可以…”
“好。”宋希玉收回眸。
幾秒鐘,許沁在陰影處打量着宋希玉,她今天似乎格外放松,袖口卷到肘彎,幾縷頭發散落在側臉,散漫又慵懶。
吃完飯後,周家司機接走了周思禮。
許沁跟在宋希玉身後離開餐廳,宋希玉腳步忽然放慢,許沁差點撞上她的背脊,宋希玉驟然想起般,道:“今天我也回觀翠園。”
宋希玉失笑,發現離她背只有一寸距離的許沁,她往旁邊側了側,溫柔勾唇道:“下次記得走我旁邊。”
“啊?”許沁總是慢半拍。
她可以和宋希玉并肩嗎?
宋希玉輕輕捏了捏許沁纖細的手臂,把她提到和自己一條水平線,許沁低頭看着兩雙腳,一雙低跟高跟鞋,一雙帆布運動鞋。
随後地下停車站響起像是樂章的腳步聲。
步伐一致,許沁邊走邊看向宋希玉側臉,呼吸不由得變得緊張,自顧自的大力捏了捏左手方才宋希玉捏過的地方,炙痛得像是煙灰抖落在她皮膚,痛楚讓她銘記這種感覺,心裏咚咚锵锵,像是敲開一場喧鬧的鼓戲。
算是離宋希玉近一點了吧。
許沁已經想不起宋希玉上次回觀翠園是什麽時候了,聽到這個答案,許沁知道所有她擔心的都安全度過了。
許沁坐在副駕駛,乖巧的拉好安全帶。
宋希玉打開輕柔的純音樂,踩下油門,車駛入車流。
八點的津南市正是熱鬧的時候,車內飄散開專屬于宋希玉身上的淡淡柑橘味道,許沁手心和臉頰炙熱到極致,掩飾性的轉頭看向窗外。
經過廣場時,宋希玉看見偌大的時鐘,她開口道:“許沁,你的生日好像剛過吧。”
“你記得?”許沁詫異。
“之前看過你的身份證件。”宋希玉道:“沒來得及給你過生日,要什麽禮物,給你補上。”
許沁搖頭,她不敢奢求,她已經很知足了,她窩在座位上,忐忑的看向宋希玉道:“我……我不要什麽禮物,我只想能夠留在觀翠園……”
能留在你的身邊。
聲音越說越小。
宋希玉怔了怔,溫柔的拉長語調,漫長又平和:“許沁,你長大了,要去更廣闊的地方,觀翠園不會走,它一直在那裏,你随時可以回來。”
許沁知道宋希玉沒有懂她的意思,她側頭看繁華的窗外,鼻子裏哼了一聲,藏着屈悶,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