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璀璨
璀璨
當你開始正視你所畏懼的事情,那麽你離戰勝它的時候就不遠了。
走廊外,傅淩雪和穆達走過實訓室,裏面許沁正在練習縫合。
兩周以來,他們看見好幾次了。
那是小姑娘骨子裏的不服氣。
兩人悄無聲息的離開。
電梯裏,穆達和傅淩雪一人站一角,穆達唉嘆一聲道:“上兩次手術,許沁縫合得其實還不錯,你總是挑一些毛病,未免太讓人下不來臺。”
傅淩雪沉眉:“作為一個剛剛上臨床的實習生或許是夠了,但是許沁得到過宋希玉以及路傑的指導,如果還以剛上臨床的标準來看她,未免捧殺,而且這對其他人來說,不公平,我只是因人制宜。”
傅淩雪繼續說:“況且,你沒看自從我說過她幾次之後,她進步飛速。我只是要求高了些,刻意去針對許沁,我還沒有這麽閑。”
穆達噤聲,心想這好話壞話都讓你一個人說完了。
其實傅淩雪的确有一點私心,她覺得許沁和宋希玉并不般配。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許沁看中了宋希玉的背景和資源,在利用完宋希玉之後會把她一腳踢開。
這社會,類似的事情層出不窮。
要看清一個人的品行太難了。
…
翌日下午,是骨科出科的技能考試和筆試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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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穆達醫生主持,技能考試主要考核對骨折的複位、固定、影像學的解讀、對疾病診斷、治療、預防,以及醫德醫風。
考完試,三點多。
許沁幫穆達收拾完教具之後,往門診走。
今天傅淩雪上門診。
路過急診,許沁不經意一瞥,一個帶着黃色安全帽、全身灰撲撲的中年婦女正極度不耐煩的左顧右盼,嘴裏還在念念有詞。
婦女旁邊,一個約莫十五、六歲女孩正捂着肚子坐在花臺邊,唇色發白,眼神渙散。
來往人匆匆忙忙。
沒有人注意到這對婦女。
許沁放心不下,上前詢問女孩:“需要幫忙嗎?”
“我想要喝水……”女孩虛弱的說。
婦女看見許沁這一身白大褂就來火,她不管不顧,劈頭蓋臉罵了過來:
“你們這是什麽醫院啊!挂號、建檔,還要量血壓、測體溫!這跟我閨女病根本就都不搭邊!我閨女是肚子疼。”
婦女唧唧歪歪,繼續罵:“看個病麻煩死了,我今天就請了這半天假,忙活了半天還不讓看,你了不起啊!”
許沁面無表情看婦女一眼,對女孩輕聲道:“妹妹,你等着,我去給你買水,順便拿個血壓計給你量量。”
“量什麽!麻煩死了!”婦女扯住女孩手臂:“走,回家了,上你二舅公哪裏拿幾幅藥,讓你別亂吃東西,別亂吃東西,這下好了,拉肚子了!”
“等一下,你不能走。”許沁見女孩身體在不受控制的顫抖,心底陡然升起一個非常不好的預感。
“你是誰!你憑什麽攔我!”婦女看清許沁胸牌:“實習醫生?你算老幾!我看你們醫院就是不靠譜!我要投訴你們,看病流程複雜,根本不考慮我們這種農村來的!歧視啊!”
靠!
許沁差點就想罵回去!
但是許沁知道她不能,她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道:“家屬,我建議你還是帶妹妹進去檢查一下,我幫你們弄。”
婦女怒吼:“你們就是欺軟怕硬的東西!”
女孩臉色蒼白的像一張紙,她微弱的哀嚎道:“媽……你別吵了……我求求你了……我真的很口渴,你給我買瓶水吧,買瓶甜水吧……買了水我就跟你走……”
婦女有所松解,狠狠的瞪一眼許沁之後,去旁邊的小賣部買水。
看婦女走開,許沁蹲下身和女孩平視,女孩表情淡漠、口渴,全身軟綿綿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去,許沁心裏一緊,有個猜測在心頭盤旋,她抿抿唇道:“妹妹,你肚子疼多長時間了?”
“昨天開始的。”
“你月經正不正常?”
女孩搖頭。
許沁臉色逐漸沉重:“你有沒有男朋友,有沒有X生活?”
“你問什麽呢!!”婦女一個大嗓門兒把兩人吓住,上前直接一把推向許沁肩膀。
許沁趔趄,一屁股結結實實坐在地上。
尾椎骨傳來的疼痛直沖許沁天靈蓋。
一瞬間,許沁痛得動不了了。
婦女臉漲得通紅,指着許沁鼻子罵:“你是哪門子醫生!你問的什麽問題!你這是侮辱我的女兒!”
語罷,拿起手機就對着許沁拍照,惡狠狠道:“我要投訴你!我要讓其他人看看這個破醫院!這個爛醫生!不負責任!沒有醫德!”
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堪入耳的髒話像一把把小刀刺入許沁身體,她看一眼痛得大汗淋漓的女孩。
不行,不能就這麽算了!
許沁咬着唇,忍着屁股上的疼痛,借着旁邊的路燈杆子站起來,抽着氣兒,冷靜的解釋道:“家屬,我問這些問題,只是為了更好的了解病情,我建議你們去檢查。”
“檢查?!”婦女越來越激動:“檢查個狗屁!爛醫生!沒有醫德!只想着掙老百姓的錢……”
污言穢耳,罵得越來越難聽……
許沁不停地解釋,家屬根本就是我不聽我不聽,許沁屁股一陣接一陣的傳來疼痛,她扶着電線杆子開始喘氣。
宋希玉來醫院送科研資料,車剛開入院區,就聽見急診部不遠處的争吵。
看清楚,竟然是許沁。
許沁扶着電線杆,在向一個中年婦女解釋不停,縱使婦女再無理取鬧,許沁也在盡可能的用通俗的話去闡述。
發生什麽事情了。
宋希玉心裏一緊,皺眉斂神,聽一兩句後,明白前因後果。
停好車,小步跑在許沁身邊,伸手扶住許沁快要傾倒的身體,一雙不容置疑的眼睛看向帶着安全帽的婦女。
“家屬,既然你不相信這位醫生的話,那麽就先請這位小姑娘回答一下問題,如果答案不是,那麽這位醫生和我會對你進行賠償和道歉。”
宋希玉擋在許沁身前。
許沁仰頭。
瞬間安全感爆棚,鼻子酸澀。
“你又是誰!”事關女兒家的清白問題,婦女臉色也挂不住。
“她你都不認識啊,她是心外科的宋醫生,是整個津南市數一數二的明星醫生!”此時人群中有人認出宋希玉來了。
“明星醫生,還算是個人物!問就問!我的女兒絕不對幹出這麽不要臉的事情!”婦女鼻子哼着粗氣看向女孩:“說,你有沒有男人!”
女孩佝着頭,身體蜷縮,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婦女很快察覺到不對,一巴掌高高揚起,下一秒就要扇下來又止住,氣到身體發抖:
“你……你……簡直要氣死我!我這麽沒日沒夜的打工是為了誰!你竟然幹出這麽不要臉的事情,你才十六歲啊!”
女孩眼淚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場面一下子變得僵持。
宋希玉冷靜道:“家屬,我建議你去婦科挂號檢查一下,有可能是宮外孕破裂,會危及到生命。”
直到聽到危及生命這幾個字,婦女才真正的聽明白了,她又哭又鬧拍着大腿:“天老爺啊!這是做了什麽孽!這可怎麽辦啊!”
門口的喧鬧,吸引了急診的注意,此刻已經有不少護士走了出來。
宋希玉跟護士交代幾句,便有人将女孩和婦女帶了進去。
看着兩人背影完全消失不見,許沁這才松一口氣。
只是一懈怠,尾椎骨的疼痛讓許沁幾乎站不住腳。
抓住宋希玉的手不斷收緊。
宋希玉扶住許沁的身體,她來得晚,并沒看見前情,她上下打量,焦急道:“你被打了?哪裏疼?”
“我…我一個屁股墩兒坐在地上了,尾椎骨疼。”許沁摸摸屁股,哀怨道:“我想我大概要照個片子。”
宋希玉擔憂道:“先別亂動,我去給你推個輪椅來。”
幾分鐘後,宋希玉回來,扶着許沁坐在輪椅上,推往影像科。
片子出來後,許沁拿着看,嘲弄一句:“我竟然給自己看片子來了!還好、還好沒有什麽大礙,用了大學生醫保之後,也幾乎沒什麽費用。”
宋希玉接過,尾椎骨沒有事情,只有些表面的軟組織挫傷,心裏懸起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但是她仍然很生氣。
宋希玉道:“一碼歸一碼,要是那個婦女對你造成了實質性的傷害,我一定會讓她們承擔法律責任。”
“我也是!!!”許沁憤怒像水咕嚕嚕的沸騰開了,她吐槽道:“就她推我那下,我當是要不是穿着這身白大褂,我絕對上去扇她兩耳光!讓她清醒清醒!”
許沁委屈:“罵得這麽難聽,然後我還要給她操心,我容易嗎我!”
“什麽爛醫生,不負責任……她之前認識我嗎?她憑什麽罵我!若是這樣的醫療環境,還有幾個年輕人願意當醫生?!”
說着說着許沁快要哭出來。
宋希玉抱着許沁,拍着她的後背,許沁嗚嗚咽咽,一股腦兒的輸出之後,心态逐漸平靜下來。
許沁眼睫微濕,擡頭看宋希玉:“你也遇見過類似的情況嗎?”
“遇見過。”宋希玉點頭。所幸,她遇見的并沒有觸及生命危險,而同行之中有太多因此重傷、喪命。
她很擔心許沁。
宋希玉嘴唇抿緊:“許沁,你會因為這件事失去信心?不當醫生嗎?”
“當然不會!”許沁非常果斷的回答:“發洩歸發洩,吐槽歸吐槽,如果我挨罵能拯救一個小女孩,那麽就是值得的,且非常值得的!”
這其實是宋希玉能想到的答案,她嘴角扯出一抹無奈又寵溺的笑容,這是她走過的路,她知道有多麽的不平坦。
當她看到許沁在極力克制自己情緒的時候,她知道許沁一定可以做的好。
雖然許沁今天處理的并不完美,但是經驗會使人成長。
宋希玉蹲在地上。
許沁眼睛那麽澄澈幹淨。
她是那麽的赤誠。
宋希玉心底有一處很疼,她道:
“許沁,我把今天這件事情掰碎了給你講,今天你還算運氣好,那個婦女只是推了你一下,而且最後她也聽進去了話。往深處想,要是她聽到她女兒有X生活,一時想不通拿石頭砸你,你該怎麽辦?”
許沁愣住,嘴巴愣住說不出來話來。
作為前輩醫生,宋希玉說這句話有些洩氣了,但是作為愛人伴侶,她比擔心自己還要擔心許沁。
荊棘讓人刺痛,也會讓人成長。
陽光籠罩着兩人。
宋希玉一字一句的說:
“許沁,今後你會遇到很多不同的病人,對于病情,出于金錢、聲譽、時間等等考量,病人會有不同的選擇。你認為的好,他們并不認為好,所以你只需盡可能的講清楚利弊,尊重病人的決定就好,不要以己之心強求,若感覺不對,及時尋求幫忙。”
許沁知道宋希玉在擔心什麽,她道:“如果我畏縮不前,那就不是我了。
“我知道的,我只是想讓你有所防備,縱使傷醫事件只是極低極低概率的事情,但若發生就是百分百的事情,我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許沁。”
宋希玉眼睛微微紅着。
“我意思是,你要保護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