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這話顯而易見是一個誇獎。
因此于舟就不大好意思了,尤其是,還從一看就不怎麽常誇人的蘇唱口中說出來。
于舟這個人吧,一害羞腦子就容易短路,年少一點時尤其是,于是她稍稍停頓了一秒,小聲問:“你那些朋友說話招人煩啊?”
呃……
她想下車了。
大概是想要掩蓋過去,于舟按個回車鍵,話題另起一行:“我發現你笑起來挺好看的,就是剛剛開心的那種笑。但你要不笑,氣場就很強。”
“是嗎?”蘇唱好像很喜歡說“是嗎”,輕輕的,聽不出來是肯定還是否定。
“是啊,”偏偏于舟很喜歡接話,她側了側身子,認真地對着蘇唱,“我剛遇見你的時候,你都不笑的,就這樣,冷着臉單手拿手機,擡頭瞥我一眼,又低下去了,我當時吓死。”
“吓死?”
“嗯,我怕你脾氣不好咱倆處不來,反正……”于舟的話軟軟地拐了個彎兒,眼角也彎起來,“想不到你人那麽好,還請我看電影。”
于舟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姑娘,別人對她稍微和顏悅色一點,她就認為對方是大好人。
她此刻很開心,因為認識了一個又漂亮又有錢有人脈還溫柔的……呃,皮影藝術家。
到了電影院,倆人之間的氣氛已經融洽許多。場子很小,在一個商業區,蘇唱先去一邊的簽到臺俯身簽字,于舟見裏邊已經有一些網紅站在背景板前面拍照,便也躍躍欲試地想過去看熱鬧,蘇唱把筆遞回去,走過來問她:“爆米花,要嗎?”
裏面可能買不到。
“好呀,你喜歡吃甜食嗎?”于舟一邊走一邊問她。
“不喜歡。”
啊這……
但看于舟的樣子,應該喜歡。這句話蘇唱思索了三秒,沒說。
于是又沉默着去買好爆米花和冰可樂,沉默着檢票進電影院。蘇唱發現旁邊這女孩兒更有意思的一面,她來到一個不熟悉的地方,或者是見到不熟悉的人,先是安靜地觀察,像小貓踮腳擡爪子,連呼吸都比在車上收斂些。
但她又不局促,哪怕她素面朝天地走在妝容完好的KOL中間,一面看,一面還能挑桶裏的爆米花。
蘇唱發現了,于舟會先把糖色裹得比較濃,比較脆的挑出來吃掉,通常在桶的中下部分。
因此蘇唱就很自覺地拈一兩個頂部的吃,軟綿綿的,沒那麽甜的。
剛好,她也不太愛吃糖。
這場電影給于舟的感受很不一樣,場地小,跟以前階梯教室上課似的,影評人們也不怎麽大笑,偶爾到較為平緩的對話場面,還有人清嗓子咳嗽的聲音,就聽講時的那種,給人的感覺這電影特無聊。
于舟心裏狠狠嘆氣,不一起哭一起笑,那電影院的意義是什麽,她為什麽不縮在家裏的沙發上看?電影院的作用,不就是“哄堂大笑”裏的那個“堂”,“舉座皆驚”裏的那個“座”嗎?
瞧瞧,這老教授都被折磨成這樣了,旁邊的觀衆卻一幅生死看淡的樣子,還有兩股香水味在于舟的鼻端打架,左面是蘇唱慣用的木香,右面是陌生人的花香。
木香的主人把手伸過來,要抓兩顆爆米花。
蘇唱拿爆米花的姿勢也不太一樣,她會先在空氣裏虛虛地撩半下,然後再将手指落下來,于舟很注意細節,她覺得,這個微妙的停頓感很加分,大概連爆米花都能生出一點被寵幸的光榮。
這樣思緒跑着跑着,突然鼻子一癢,随即難以控制的空虛感自鼻腔深處傳來。
她暗暗心驚,伸手抹一把濕漉漉的鼻端,然後俯身,在昏暗的光線中仔細辨認。卧槽……
于舟迅速捂住鼻子,把爆米花桶塞蘇唱懷裏,立馬彎腰起身,另一只手推了推蘇唱的膝蓋,小聲說:“我過一下我過一下。”
“怎麽了?”蘇唱把二郎腿放下來讓她,偏頭看看,于舟的聲音聽起來很急切。
“流鼻血了。”于舟悄悄說,扶着自己的包,出坐席往洗手間去。
蘇唱也随着起身,将爆米花桶放在扶手上。
幫忙問了路,按照工作人員的指引倆人徑直來到洗手間,于舟心虛地瞟一眼鏡子裏的自己,又瞟一眼旁邊的蘇唱,耳朵“唰”一下就紅了,然後在原地将腳尖碾來碾去,左顧右盼。
“看什麽?”
“那個,紙巾。”
于舟要尴尬死了,她為了看着得體一點,還特意翻轉手腕,手背抵着鼻子,盡量随性點。
蘇唱幫她環視一圈:“好像沒有。”
啊這……
“你包裏,沒有嗎?”蘇唱頓了頓,輕聲提醒她。
“啊,有有有,”于舟趕緊低頭,用右手想拉開拉鏈,但小包固定不住,總是亂跑,她擡起膝蓋頂了頂,仍舊使不上力。蘇唱見狀,正猶豫,便聽見于舟小聲叫她:“那個……”
蘇唱“嗯”一聲,上前幫她将包袋固定住,見她仍舊吃力,索性上手,拉開拉鏈,于舟一直埋頭沒看她,脖子都紅透了。
“下面一點。”于舟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尾音有點抖,聽起來要碎了。
她的膝蓋仍舊支起來,不知是沒顧得上放下去,還是想着這樣方便蘇唱拿一些。
她低頭看着蘇唱的手,瑩白溫潤,輕輕扯着她的包帶,幹淨得仿佛從未被弄髒過,不知道為什麽,就很想哭。
蘇唱也不說話了,抿着嘴把紙巾拆出來,遞給她,然後掀起眼皮擡了擡視線,望着于舟的後脖頸。
粉粉的,從耳廓到脖頸中央有一個漸變的色彩,因為垂着臉,柔順的發絲散開,有些倉皇,有些無措。
她埋頭悉悉索索地動作,耳後的絨毛随着呼吸在幅度微小地輕顫,紙張的揉搓聲,于舟輕輕抽鼻子的呼吸聲,不知是因為離得近,還是因為蘇唱對聲音天生敏感,總之聽得十分清楚。
清晰得像在鼓膜上磨。
“那個,讓一下。”于舟仍然埋着頭,把膝蓋放下來,一手仍然抵着鼻端,不想讓蘇唱看見她鼻子裏塞紙的樣子,另一只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下擺。
蘇唱移開步子,細細的水流聲響起,洗手間的封閉性給動靜附上天然的混音。
于舟全程沒敢擡臉,仔仔細細地擦鼻子周圍的血漬,堵住鼻孔的紙打濕了,她又換一張,而後開始洗手。
蘇唱低頭把手機刷開,又關上,又刷開,再鎖上。
可能是習慣了她一路話不停,也可能是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安靜得蘇唱竟然有一點不适應。
水流聲仍在繼續,蘇唱擡眼,見于舟用手接了小小的一捧水,吃力地往脖子後方夠。高腰T恤太短,她胳膊想揚起來,又有顧慮。
“你……要做什麽?”蘇唱抿抿唇,遲疑兩秒,問她。
“呃,我以前,在家裏,流鼻血什麽的,我媽會用涼水拍拍我的脖子,這樣能止血。”于舟盯着水龍頭,嗫嚅道,“我不想塞着紙出去。”
外面都是網紅,還老拍照,萬一帶到她,萬一帶到堵着鼻子的她。
她真的要哭了。
怎麽會這樣啊怎麽會這樣,怎麽能丢臉成這樣啊于舟。
舉目茫然之際,身後的木香游過來,颀長的陰影也靠過來,蘇唱把抿着的嘴唇放開:“我……”
“我幫你?”
“啊?”于舟擠出一個啞啞的單音,“……哦,好,謝謝啊。”
“就是拍在我脖子正中就行,要涼水。”
她眼看着蘇唱的手伸過來,接了一點水。
擡手,輕輕地拍在她的後脖上。
肌膚迅速地起了一層小栗子,于舟感到有一滴水,從蘇唱的指縫裏漏下來,垂直地滑入了自己的衣領,沿着脊柱滾下去,在背部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涼到她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