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結束對話,蘇唱頭一次覺得耳朵脹脹的。
這種生理反應很特別,一半是尴尬,另一半,說不上來。她雖然朋友不多,但絕對不是沒有享受過照拂,相反,她得到過不計其數的幫助,但于舟的不一樣,聽她的語氣,甚至不知道蘇唱發現了這個小污點。她每一次為蘇唱多問的那一句,多抽出的那張紙,多看的那一眼,都像是順手。
甚至還為別人發現了而窘迫,而尴尬,而生怕有失分寸。
她總是想讓別人舒适一點,似一種自然而然的本能,以至于蘇唱會想要探究,“別人”裏到底包括哪些人。
蘇唱是一個各個圈層分得很清楚的人,什麽樣的人處于什麽樣的距離。但于舟不是,她是一個散發着淡淡光暈的發光體,只要有人處于她照料的範圍,她就不吝惜溫暖。
牆上的時鐘片刻不停地走,是不知疲倦的夜旅人。
蘇唱在夜裏醒來,一看時間十一點半。她起床喝一杯溫水,換了個衛生巾,坐回床上。身體好很多,看來止痛藥确實很有效。
但她拿過手機,覺得反常。
因為于舟沒有再給她發消息,沒過問她是不是好一點了,也沒有囑咐她止痛藥要怎麽吃。
蘇唱垂下睫毛,輕輕扇動兩下,給她發微信:“睡了嗎?”
十五分鐘後,于舟才回複:“沒,怎麽了?”
往常她不會回得那麽慢,但蘇唱也不知道說什麽,遲疑着打下三個字——在幹嘛。
在、幹、嘛。這三個字很平常,卻從來不會從蘇唱手中發出,她對別人的動态沒有太多探索欲,也向來不習慣用這種類似于沒話找話的句式。
蘇唱不适應地删掉,好在下一句于舟的話來了:“還在不舒服?”
“沒有。”
嘶……于舟把拖鞋一踢,坐到床上,這對話,有點讓人費解啊。她咬咬指甲,覺得蘇唱應該是無聊了,所以回她:“那,聊會兒?”
十秒後,收到蘇唱發來的語音電話。
呃,倒不是說這種聊。
不過于舟挺開心的,又進步了粥,她和鐵子火鍋就是這樣,打着打着字一個電話就過來了。
煲電話粥,這個魚粥粥算擅長。
她接通電話時躺進床上,耳朵和話筒貼着枕頭,語調也變得像填充的鵝絨:“還不睡啊?”
那邊的蘇唱愣了一下。很少,或者說印象裏沒聽過這麽親昵的開場白,她能聽見于舟躺下時輕哼出的氣聲,還有她頭發摩擦被單時悉悉索索的動靜。
“你呢?”蘇唱問。
于舟笑了:“剛躺下。”說着她調整了一下姿勢,仰卧。
“所以你剛才是,洗澡去了?”
“不是,早就洗了,剛在視頻,火鍋要去酒吧跟crush約會,但她說她家的貓快生了,她怕今晚有動靜,就說把監控開着,我幫她盯着。”
哦,原來真的是對所有人都這麽熱心,甚至包括一只臨盆的貓。
蘇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于舟沉吟片刻,忽然說:“下午的事,不好意思啊。”
“嗯?”
“我看監控時其實想了好一會兒,覺得那樣挺不好的,你發現的當時肯定很尴尬。”所以一晚上都沒再找蘇唱,哪怕她确實擔心。
而蘇唱想的是,自己有一點了解于舟了,她果然在怕給自己帶來不便。
于是蘇唱低聲回應:“比起那個,你道歉,更讓我不适應,”停兩秒,又問,“我們不是朋友嗎?”
不要總是對她那麽忐忑。
然後她聽見于舟愉悅的笑聲,細細短短的:“是啊。”
她和別的朋友,是不會想這麽多的。上大學時,室友有時甚至還會弄一點到地上,見她拖地,只會給她一個隔空豬親,說于舟我真想把你娶回家。
于舟就杵着拖把說她絕對不會嫁一個不懂收拾衛生間的女人的。連垃圾桶滿了都不曉得倒,懶得要命。
回憶完畢,兩人陷入沉默。一秒,兩秒,三秒……于舟和朋友也不會有這麽長時間的沉默,像在縱容什麽東西滋生。
十來秒後,于舟“撲哧”一聲笑了。
“嗯?”蘇唱抛出短暫的氣聲。
“我覺得咱倆好神奇,真的,我吧,經常一個上頭覺得咱倆挺好了,你看都沖上你家了。但又偶爾尴尬,感覺沒熟到那份上。”于舟把免提開着,手機放在枕頭邊,望着天花板發呆。
“那,”蘇唱忖了忖,提議,“下周把今天的飯補上,或許會熟悉一點?”
于舟搖頭:“不了吧,我總覺得咱倆每次吃飯都會出點狀況,不适合,要不去看電影。”
“我不太愛看電影。”
“啊?”于舟側身看通話界面,“可你第一次約我,就是去看電影。”
蘇唱眨眨眼,更深露重中帶一點鼻音:“通常我對合作夥伴送的票沒什麽興趣。但當時我正在準備參與一個百合項目,之前聽說過X戰警的主題有隐喻性少數群體的掙紮,想去感受一下,算……做做功課?”
于舟耐心地聽她解釋,很少聽那麽長一段,聲音真是好聽得要命。她等尾音下沉完畢,才琢磨着問:“百合項目,姬佬啊?”
“嗯。”
“你要研究這種,通過隐喻的電影分析也太委婉了,去les吧走一圈呀,跟人喝喝酒,問一問,不比那個直接?”
“emmm,”于舟很快自我否定,“感覺你去也不太行,我覺得你氣質很姬,可能會很招人。”
“氣質很姬?”蘇唱的反問十分特別,漫不經心地把別人的觀點再帶一遍。
“對,”于舟在腦海中勾勒蘇唱的形象,清冷、溫柔、自信、從容、不疾不徐,“就是挺招女孩子喜歡的那類。”
“是嗎?”
這一句更輕,和在車上于舟說帕拉梅拉的尾翼很帥時,蘇唱的反應一模一樣。就那麽不在意地從鼻腔裏一抛,雖然是問句,但好像并不需要人回答,好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确實如此。
很莫名,于舟的耳朵紅了。
因為她聽見蘇唱問完後,又習慣性地笑了笑,嗓音裏的鈎子出來,輕輕地點了點于舟的胡思亂想。
“嗯……蘇唱,”于舟又體會到了捉摸不透的感覺,于是她咬咬下唇,翻身側躺對着手機屏幕,臉頰枕在手背上,“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那天我問你喜不喜歡跟我做朋友,其實我問了兩個問題,你為什麽只回答了一個啊?”
蘇唱淡淡笑:“因為我只想回答能夠确定的問題。”
“第二個問題,聽起來會像一個我随時有空的承諾,但實際上不是。我經常很忙。”所以……
“明白了。”于舟說。
她深吸一口氣,看看時間:“挺晚了,咱睡了吧,你早點休息。”
“好,晚安。”蘇唱說。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