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12月底,聖誕節說她排好隊了。
對于噴泉後的第一個節日,又是告白氛圍如此濃厚的節日,所有人都有預感。
全世界都有預感。
于舟提前三天練習了怎麽畫眼線,在質疑為什麽作為外企這種節日不放假的怨念中,一大早化了個還算滿意的淡妝,只是眼睛一旦上妝,就跟被打了符一樣,酸酸的,下午差點沒睡過去。
這時候于舟的大卷已經不大明顯了,她索性将其弄直,因為和蘇唱相遇時就是直發。
她也有小小的,不為人知的儀式感。
而蘇唱很壞,她讓于舟等了整整一天。上午沒有說約她,中午沒有說約她,下午一點問她中午吃了什麽,直到于舟開始轉移注意力,去挑同事發的聖誕玩偶,微信的深藍色頭像才發來消息:“今晚有安排嗎?”
像是一個暗語,于舟知道,當蘇唱告訴她可以保持期待的時候,就不會令她落空。
久違的羞澀開始在文字的來回中蔓延,即便交換過心意,她仍然緊張。
她突然明白,蘇唱為什麽要讓她等待。女孩子在充滿期待的時候最好看,她們是舞會前盛裝打扮的公主,妝點她們的不是水晶鞋與鑽石冠,而是對舞池燈光的憧憬,對舞曲旋律的幻想。
不同的是,于舟不幻想王子伸出的手,她可以自己跳舞,但最好與另一位公主結伴而行。
她回複:“沒有啊。”
她也很壞的,也許她們以後都不再有這樣裝傻充愣的游戲了,因此于舟也樂此不疲。
三分鐘後,蘇唱問她:“要一起過節嗎?”
于舟心領神會地笑,仍舊兜圈子:“哈?我們有什麽過節嗎?”
有的,蘇唱曾經在噴泉底下給于舟的心裏打了一個結,是時候用拆禮物的手解開。
意料之中的沒動靜。
于舟第三百二十次教她,括號,數字是亂數的:“跟你說過了,在笑的話要打‘哈哈哈哈哈哈’,不然玩笑白開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不用加标點的,一點也不快樂!”
“哈哈哈哈哈”
她們完成了邀請儀式的第一步,一起回憶當初牛頭不對馬嘴的微信交流。
一個天馬行空,一個執着而腦回路清奇,但巧不巧,她們就是能說到一起。
“六點半。”蘇唱發來時間。已經接過她很多次,所以下班時間和地點都很熟悉。
以前于舟看綜藝,看到結婚許多年或者已經有了孩子的藝人上節目補過婚禮,倆人用不再那麽适配禮服的身型,和笑出魚尾紋的歲月走上紅毯,執手的是朝夕相處的伴侶,可他們仍然羞澀,說yes I do時仍然真誠,擁吻時仍然淚流滿面。
她當時不太理解,後來才發現,只要你與心上人共同完成一個承諾,無論是在什麽地方,無論是在什麽年紀,都永遠青春。
因為令你相信承諾的那個人,會給你一張十八九歲怦然心動的臉。
于舟用怦然心動的心情提前二十分鐘整理工作,下樓時正好6點27分,蘇唱的生日。
她在蘇唱生日的分秒裏看到了提前等在那裏的蘇唱。
蘇唱沒有下車,她在車裏聽歌,先是聽完了一整首《loving strangers》,然後是《for all we know》,在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在花園裏辦宴會,然後在漫天的彩燈中相擁着起舞,當時的音樂就是這首歌。
她還記得那年燒烤的香味,來客起哄的笑語,和父母臉上醉人的紅暈。
後來他們因為工作時常天各一方,但蘇唱每次聽到這首歌,總覺得他們仍然相愛。
她在“we’ve got a lifetime to share”的歌詞中看到于舟上車,薄施粉黛的臉,并未直視的眼神,眼下有淡淡紅暈。
她們已經兩天沒見了,蘇唱的把胳膊搭在方向盤上對她微笑,但在于舟低頭系安全帶的一秒,也察覺到了耳後的燥熱,她清咳一聲,轉頭看後視鏡的車況,然後她聽見于舟說:“嗨。”
蘇唱也輕聲答:“嗨。”
是“近鄉情怯”嗎?扭捏得突如其來,或許,連空氣都知道,這将是她們最後一次客氣。
以後她們将成為彼此之間最不客氣的人。
于舟吸了吸鼻子,問蘇唱:“去哪啊?”
“嗯……想去哪?”
啊?沒安排啊?于舟倒是沒想到,看她一眼:“不是你約我的嗎?”
蘇唱笑了,知道于舟在想什麽,答得很随意:“但我只是想約你而已。”
這個話有兩層意思,好像是在說餐廳沒有想好,又好像是在講,于舟,你期待錯了,我只是想約你,随便吃一頓飯而已。
啧,真挺壞的,但她一旦游刃有餘,語氣就很撩,于舟的心仍然被撞了一下,她打開大衆點評轉移視線:“那,要不去……”
“吃飯吧?”
“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廣東菜。”
于舟笑了,剛剛還說沒想好,現在又有了。後來蘇唱才告訴她,那天上車的于舟,特別像廣東菜裏的奶黃包,香香軟軟,白白嫩嫩,還很甜,一口下去,能淌出細砂的那種甜。
這一餐飯吃得很平價,也很家常,後來她們迎着晚間的冷風推門出去,車停得比較遠,沿着路口慢慢走,各自揣着各自的兜,影子被路燈拉長。
她們看商業區繁華的夜景,她們看聖誕節紅綠色的燈帶,她們欣賞每一顆挂滿禮物的聖誕樹,她們聽小孩兒吵吵嚷嚷的歌聲。
她們像經過櫥窗一樣走過人間煙色,當萬家燈火的過客。
她們還路過了一個收工姜餅攤,于舟很感興趣,蘇唱靠過來給她買了兩個,她掏錢掏得自然而然,但于舟有一點別扭。她和蘇唱已經有一陣子近似于情侶一樣約會了,而此刻蘇唱不分彼此的态度那麽明顯,讓愛浪漫的小雙魚有一點失落。
一晚上了,她什麽都沒說,好似就默認她應該為自己付錢。
可是憑什麽呢?為什麽呢?
于是于舟軟軟地怼她:“你幹嘛?”
如果蘇唱不當她女朋友,她不許蘇唱再付錢了,心裏又暗暗添一句,包也還給她。
而蘇唱給了一個特別好的理由,她說:“我今天沒有準備禮物。”
那麽買兩個姜餅也并不過分。
好吧,于舟接受,她的腳尖翹起來,又放下去,又翹起來,低聲說:“那我也沒有給你準備啊。”
那蘇唱想要什麽呢?
蘇唱抿唇笑了笑,說:“你不需要。”
那時候,于舟才理解蘇唱所謂的儀式感。她們沒有交換禮物,也沒有什麽驚天動地的告白,甚至連束花都沒有——沒有任何刻板印象中的所謂“儀式感”。
蘇唱給于舟的儀式感,在于記憶,想讓于舟記住這個日子。這天全世界都在張燈結彩,把記憶打扮得很出衆,但記憶裏不需要昂貴的餐廳,也不需要精致的禮物,因為這些她們日常都可以做,不算特殊。
蘇唱想讓她的回憶裏,沒有重點,而是徐徐不斷的噴泉水,她們站在旁邊,記住的是各自說的每一句話。
腳步聲在數數,一、二、三、四。
在一株巨大的聖誕樹前,蘇唱放慢步子,對于舟說:“有話,想跟你說。”
看吧,它終于來臨,不需要鮮花,不需要香槟,聖誕樹的光芒為她們倒酒,蘇唱眼裏的于舟在綻放。
四目相對,于舟那麽聰明,當然就知道了。
回憶鋪天蓋地,她突然想到了很多,她像第一次闖入病房那樣,拿着盆和卷紙,慌裏慌張,滿頭大汗,然後在兵荒馬亂中遇見了一個姑娘。
她穿着孱弱的病號服,但美得不可方物,那時候于舟也曾跟她四目相對,肩膀的包一沉,滑下來一寸,心裏也滑下來一寸。
這時于舟才知道,那種沉甸甸的預感,叫做——我将要與她發生故事。
生理反應快過心理反應,心髒似被吹捧一般漲起來,于舟又被鼓動得發疼了,她微微合攏眼簾望着蘇唱,有一股微弱而莫名其妙的聲音說。
求你了,慢一點說。
但又求你了,快一點說。
蘇唱突然就緊張了,她看不清于舟的神色,胸腔裏逐漸開始打鼓。也許,這裏不大好,因為旁邊還有小孩兒在滑滑梯,馬路對面好一些,暗一點,于舟不會發現她的呼吸有那麽不鎮定。
于是她笑了笑,沒言語什麽,站到橫穿馬路的斑馬線起點,望着紅綠燈。
于舟心裏“咯噔”一下,她怕蘇唱真的不說了,連忙跟上去:“什麽啊?”
“要說什麽,你說啊。”
小鹌鹑一追問,蘇唱的耳廓更紅了,好在正巧有對面的行人穿過來,她稍稍碰了碰于舟,然後牽住她的手,跟她一起過馬路。
這不是她們第一次拉手,但因為蘇唱剛才的回避,一切變得很不一樣。
于舟有被安撫到,因為她感受到了蘇唱的手心的汗。
涼涼冷月有了七情六欲,薄汗是最好的證明。
過了馬路,行人分頭散開,蘇唱選了右邊,然後放開于舟的手,豎着手腕又貼過來,撈住于舟垂下的五指,輕柔地塞進去,根根交叉,十指緊握。
于舟七上八下的心被拽回地面。所有人都知道,十指緊扣是不一樣的,它比普通牽手更親密,更私隐,也更具承諾意味。
她們的掌心緊緊相貼,倆人都沒再說話,從熱鬧走到安靜,從寬街走到窄巷。
但于舟又開始害怕,就這樣嗎?她不說了嗎?她還沒有聽到過蘇唱說喜歡她,哪怕足夠兩情相悅,她還是要一句宣之于口的話。她期盼了很久,真的很久。
她想了想,主動提起話題:“我們的車,好像停在另一邊。”
剛剛的岔路口,走錯了,重走。剛剛的表白,方式錯了,重說。
可蘇唱沒有get到,只是拉了拉她,詢問了另一個重點:“我們的車?”
這……
于舟有點不耐煩,如果不說,那就不許再逗她了。
她咬咬下唇:“不是,你的車。”
蘇唱看着莫名傲嬌的小螞蟻,眼底堆上笑,于舟的反應讓她不慌了,甚至想讓對方表現得更在意這件事一點。蘇唱拉着她的手晃一晃,輕聲哄:“比較喜歡上一個說法。”
于舟看出來了,她蹙眉,抿住嘴,把手掙開:“你好煩啊。”
停下來,站在巷口,不想走了。
蘇唱又想拉她。
于舟真急了,退了退身子,不讓。
“說了要說,又不說。”于舟把自己寶貝的手揣兜裏,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兒,不想看她。
蘇唱有點無措,抿抿唇,把手收回來,認真地看着她,然後輕聲問:“說什麽?”
她的眼神讓于舟心裏又軟了軟,都是第一次,蘇唱說不定也在忐忑吧。于是她瞄一眼蘇唱,低聲道:“你不是說……”
“說我喜歡你嗎?”
全世界的燈都亮了。
于舟擡頭,愣愣地望着蘇唱,路燈的光暈裏好看得不真實,說出“喜歡”字的時候,手指彎了彎,然後她抿住了嘴角,睫毛下垂,靜靜地顫着。
這是她第一次告白,沒有很完美,但她仍然鼓起勇氣望着于舟,誠懇而溫柔地再次輕聲重複:“我一整晚,不是都在說這件事嗎?”
不止是今晚,她已經說過成百上千次。
說完,蘇唱就笑了。該她等了,她也等很久了。
“我……”
于舟語塞,這時候,該說什麽啊……
她忽然發現剛才自己誤解了蘇唱,原來哪怕很喜歡,哪怕足夠有把握,也真的很難開口。
她用眼神求蘇唱救她。
蘇唱氣息微動,當于舟溫柔的救濟者,她偏頭,用目光牽引她:“我想聽到的,當然是‘我也是’。”
于舟望着她的眼睛,沒有當個好學生,而是忍着內心的酸澀,低低嘆了口氣。
她忽然在想,是不是真的啊?蘇唱真的要跟自己在一起嗎?她喜歡自己什麽啊?有沒有可能真的跟火鍋說的一樣,是騙她去賣茶葉的。
然後她想着想着就笑了。
蘇唱蹙眉,用眼神詢問她。
啊這……挺不好意思,如果蘇唱知道自己在表白的時候想賣茶葉,估計要抓小鹌鹑去炖湯。
但也活該吧,誰讓她之前逗自己來着。
于是,于舟抓住內心搖曳的蘆葦,把它們捆嚴實了,故作鎮定地露出懷疑神色:“你之前,真的沒談過戀愛嗎?”
蘇唱愣了,搖頭:“怎麽了?”
于舟繼續懷疑:“我覺得你好會啊。”
蘇唱氣息紊亂一秒,什麽意思?于舟覺得,自己不夠真誠?不确定該說什麽,她深吸一口氣,問:“是嗎?”
“是啊。”小鹌鹑認真地點點頭。
我……
蘇唱攏了攏眼神,看着她。
哈,哈,哈,哈,哈。于舟心裏的小人在抖肩膀,這是她這個告白夜最快樂的一刻,之前不過是甜蜜,現在甜蜜裏帶點痛快。
于舟瞄一眼蘇唱的神色,深沉嘆口氣,低頭揣着兜往前走。
“這麽會,活該你有女朋友。”
她把臉埋進圍巾裏,笑意瑩然地把話抛給愣在原地的蘇唱。
女朋友,愛當不當,不當是小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