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抱抱
第43章 抱抱
徐容川被吓了一跳, 手已經摸上腰後的匕首,定睛之後發現眼前是個老邁的婦人。她身着合體幹淨,但滿臉溝壑, 皮膚粗糙如樹皮, 眼窩深凹,瞳孔是渾濁的灰褐色,老朽到了讓人心生恐懼的地步。
徐容川凝神幾秒, 确認眼前的人還有心跳和呼吸, 是活人。
他慢慢松開匕首, 問:“您是……袁南的奶奶?”
他拿出警察證,主動解釋:“我是負責調查袁南失蹤案的警察, 有幾個問題想跟您咨詢一下, 不知是否方便?”
老人用沒有光亮的眼睛盯着他,并沒有作答,而是顫巍巍地往前走了一步, 擋在了袁南的房間門口。
“走開。”她用砂紙一樣的聲音說。
徐容川微愣,見老人伸手要關門,他伸手按住門把手, 目光快速掃過房間裏的擺設, 靈感似乎有所觸動。
正想怎麽說服這個奇怪的老人,老人忽然充滿敵意地大睜開眼,提着拐杖, 幹癟的身體爆發出強大力量, 拐杖帶着呼嘯的破風聲朝徐容川甩來。
徐容川抓住拐杖, 手掌居然被震得微微發麻。
他不得不往後退一步, 松開門把手。老人立刻将門帶上, 發出“啪”地一聲響。
真是麻煩啊……徐容川想。
從相貌來看, 她的年紀至少已經上了九十。九十多歲的老人,軟的說不通,硬的不敢來,萬一忽然有個三長兩短,他回去得被審掉兩層皮。
徐容川舉起雙手,以示友善:“很抱歉,剛才我按了很久門鈴沒有人應,擔心作案的兇手找到你們家裏來,所以擅自進了您家裏。我真的是警察,您孫子這幾天有沒有跟您聯系?”
老人雕塑一樣站在門口,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握着拐杖,又道:“走開。”
徐容川皺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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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再堅持,作為正規人民警察,他可以一槍爆掉異化物的腦袋,卻對活人沒有任何辦法。
“好吧,”他說,“既然您不歡迎我,我先回去。相信我們還有再見面的機會。”
徐容川離開袁家,那道渾濁的視線一直跟在他的背後,一直到他徹底消失在拐角。
徐容川沒有走遠,他與徐旦和沈山蒼約了在附近的奶茶店彙合。
進入奶茶店時,徐旦和沈山蒼已經在那裏等了有一會兒。徐旦手裏捧着奶茶,一口氣吸掉了裏面所有的珍珠,兩頰囊鼓鼓的,一臉滿足地慢慢咬着。
奶茶店店員全藏在櫃臺頭面,紅着臉偷偷打量他。
徐容川渴得要死,一坐下來便搶了徐旦的冰奶茶,就着他咬過的吸管連喝幾口。徐旦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動作,耳朵微微發紅:“好喝嗎?”
徐容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好的紅什麽耳朵?
“還行,太甜了,一股香精味,”他喝完奶茶,“你們那邊怎麽樣?”
兩人把調查的情況詳細說了,沈山蒼拿出一個粉色蝴蝶結頭繩,徐旦掏出一張語文試卷。
互相交換完物品,徐容川把蘇倩然的語文作文認真讀完,總覺得哪裏不對。
從字跡來看,蘇倩然每個字都寫得端正清晰,連草稿部分也印刷體一般規規矩矩,想必是從小苦練,已經練到條件反射的程度,才會寫出這樣的字來。
圖騰周圍那些狂草到難以辨認的文字,真的是蘇倩然寫的嗎?
沈山蒼看完語文試卷,更肯定地指出矛盾:“圖騰周圍的字絕不是蘇倩然的,我看過陳高傑的語文作業本,同樣是非常整潔規矩的書寫方式,也不可能是陳高傑的。”
“還有,”他繼續道,“雖然在陳高傑的枕頭下發現了蘇的頭繩,但我覺得他與蘇之間并沒有愛戀之情。陳高傑極度喜愛數學,抒情作文多次拿零分,與我高中時期的成績結構類似,可能存在一定情感障礙。”
徐旦表達自己的觀點:“蘇倩然喜歡袁南。”
徐容川拿起從蕭珠的抽屜裏發現的耳釘:“蕭珠大概率也暗戀袁南。我去過她家裏,她父母非常寵愛她,房間裏一切正常,沒有特殊的異常情況。”
“猜測一下,”徐容川将耳釘抛起,“如果圖騰作業本并不屬于蘇倩然,那麽,我們之前所認為的情形需要推翻,這個案件的案情更加複雜。蘇作為第一個失蹤者,卻并不是神秘圖案的持有者……”
他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劃出四個角,簡單勾勒出四個失蹤人之間的關系。
“兩位女生都對袁南有愛慕之情,而她們兩人,正好是第一和第二位失蹤者。”他連接起蘇、蕭、袁三人。
“存在情感障礙的陳高傑曾經護送過蘇回家,也許在途中發現了一些異常,所以蘇失蹤之後,他可能在私下展開過一些調查,這樣的調查大概率是導致他失蹤的原因。”他連接起蘇、陳二人。
“至于袁南,他與陳高傑不在同一個班級,年級也差了一層,卻是在同一天晚上失蹤。他們之間唯一可能存在的交集是:陳高傑調查同班同學蘇倩然的失蹤案時,調查到了袁南身上。至于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麽,現在的線索無法做出推測。”他連接起陳、袁二人。
“以上是從目前的線索來看,比較合理的事情發展經過。”
三人看向桌面的濕痕。
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袁南。也只有袁南家,他們沒能成功調查。
徐容川和沈山蒼都看向徐旦:“有個辦法……”
……
一小時後,“袁南”走向袁家的別墅,按響了門鈴。
從袁家別墅的小花園位置正升起袅袅煙霧,似乎在焚燒着什麽。
徐容川站在高處,拉近望遠鏡,試圖辨認出煙霧的來處。一個小時前他去袁家,家裏只有九十多歲走路都顫顫巍巍的老婦人,短短一個小時時間,誰在小花園裏生起了火?又是在燒什麽?
想起那個老人恐怖的力氣,他又覺得發生在袁家一切皆有可能。
望遠鏡裏,隐約可以看到小花園的牆壁底下堆了一堆灰燼,煙霧正是從灰燼裏冒出來的,沒有明火,顯然是已經燒完了。灰燼中沒有看到大塊的碳,很碎很細,說明焚燒的不是木頭,極可能是書本紙張等物品。
徐容川摁住耳機,對徐旦道:“我去袁家的事驚動了他們,等下注意觀察袁南房間裏的書架有沒有空缺,他們極可能燒毀了一些重要物品。”
徐旦身前,巨大的镂空鐵門緩緩升起。
他光明正大地走進袁家,一個老婦人正站在客廳,陰沉沉地盯着他。
多說多錯,僞裝成袁南的徐旦選擇保持沉默,埋頭就往二樓的房間走。
“站住,”老人開口,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他身邊,“期末考試準備得怎麽樣了?”
期末考試,又是期末考試。這個小鎮的期末考試是某種可怕的詛咒嗎?
孫子失蹤好幾天,回來的第一個問題居然是期末考試?
徐旦看着老人,“嗯”了一聲,沒說話。
老人似乎對他的态度習以為常,輕哼一下:“我和你爺爺都是G大研究生畢業,你的爸爸媽媽也是博士學歷,你自己要争氣。明年就高三了,如果考不上,那就在這裏一直考上為止。”
徐旦認真聽完,耳機裏傳來徐容川的聲音:“問她,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徐旦:“爸爸媽媽什麽時候回來?”
老人露出瘆人的微笑:“等你考上了就能見到他們。”
徐旦道:“我去做作業了。”
這個理由果然是萬能的,老人沒有再阻擋他,注視着他走上二樓,進了朝北的那個房間。
房間很大,又很逼仄,因為除了床以外,其餘地方幾乎全部被書堆滿。每個學科,從小學的九年義務教材,到大學的專業教材,都能在這個房間找到。他打開放在書桌上的作業本,上面留着袁南做作業的筆跡。相較于蘇倩然的标準楷體字,他的字體潦草不少,但仍然能看出每筆每劃都在很認真地寫得更工整。
他把作業本塞進口袋裏。
“書架有空缺嗎?”徐容川在耳機中問。
徐旦開始翻閱書架。
每個書架,都缺了六本書,一共三十六本。
徐旦細細摸過缺失之處,沒有發現特別的異常。他離開書架,模仿真正的袁南,在書桌前正坐。
一坐下來,視線便不自覺的投向了貼在牆上的A4紙。
A4紙上,居然仔細寫着每一次考試的排名。
徐旦:“……”這是什麽心态。
排名從他進入新智中學的第一次考試開始,一直寫到11月16日,也就是他失蹤的兩天前。徐旦翻了一下旁邊的日歷,16日是周六,住校生放假回家,時間上正好匹配。
從排名來看,袁南的成績确實不太好,第一年總是在年級倒數二十名內徘徊。
等到進了高二,他的成績才開始有了小幅度的氣色,從倒數二十慢慢前進到倒數五十。而最後記錄的兩次考試,更是飛躍般的進步,11月5號月考,進步了一百名,進入年級中游。11月15日月考,又進步了五十名,直接蹿到年級靠前。
徐旦把這些信息記下,低頭去看桌面的擺設。
他的目光頓住。
嗯?
這是……用美工刀刻出來的痕跡?
徐旦低下頭,湊近去看。桌面最不起眼的地方,被人用小刀一劃一劃刻出了四個圈構成的花瓣圖案……
正是出現在作業本上的詭異圖騰!
圖騰所在的位置格外幹淨、光滑,帶着一點奇怪的氣息。徐旦湊得更近,認真聞了聞,忽然意識到那是什麽,惡心地重新坐直身體,腦中不由得勾勒出真正的袁南坐在這裏時的舉動。
他趴在桌面上,狂熱又溫熱地撫摸圖騰,然後伸出舌頭,一遍又一遍地仔細舔舐……
徐旦站起身,離開這張惡心的桌子,準備去床上翻翻有沒有線索。
忽然,房門被人一腳踹開。
袁南的木乃伊一樣幹癟的奶奶站在門口,手裏提着菜刀,面目猙獰,健步如飛,朝着徐旦直砍而來!
“你不是袁南!”她瘋了一樣嘶吼,“你是誰?!”
徐容川聽得心中一驚。她怎麽發現的?房間裏并沒有監控才對!還是說袁家有其他的監控手段?
徐旦輕松接過她的菜刀,反扣住她的幹柴一樣的手腕,老人竟露出牙齒張口就要咬他的肉,徐旦想把她踹開,感受到她活生生的心跳之後,又止住動作,僅僅卡住她的下巴。
細線牽動起老人的情緒。
翻滾的憎恨,被亵渎的恐懼,濃烈的愧疚,卑微的祈求……她發出憤怒的尖叫,喊着“你們這群背叛者、邪.教徒、該死的應該上絞刑架的邪惡異類!”,徐旦很紳士地聽完,搖搖頭,遺憾道:“為什麽不愛呢?”
老人發紅的眼睛瞪着他。
牽動情緒的細線消失,暴走的情緒又被看不見的大手抹平,徐旦拍拍她的肩膀。
這個動作讓她一下忘記了自己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拿着菜刀,又為什麽砍向自己的孫子。
而扣住她雙手的“孫子”在說:“你們血脈相連,基因相承,為什麽一點點愛都沒有?”
“哪怕一點點呢?他應該也會開心吧。人類,真難懂啊……”
他感慨着,放開老人。而老人不再攻擊,僅僅是呆站在房間中間。
為什麽?
愛?
愛是什麽?
陌生的感情和陌生的欲望注入她的腦中,她懵懂地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臉,情緒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記憶被喚醒,她居然想起袁南剛剛出生的時候,她從護士懷裏接過那個又輕又小的襁褓,看向皺巴巴的小猴子,跟丈夫一起露出喜悅的笑。
為什麽笑?
為什麽喜悅?
徐旦打了個響指,更濃烈的、被遺忘更久的回憶翻湧而出。老人跌坐在房間中間,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音,從渾濁的眼睛裏流出眼淚。徐旦問她:“知道袁南在哪裏嗎?”
老人沒有回答,似乎已經徹底沉浸在情緒之中,開始崩潰地大哭……
徐旦帶着線索離開袁家。
徐容川在耳機裏擔心地問:“沒事吧?”
“沒事,”徐旦道,“哥哥,要抱抱。”
徐容川:“?”
一晃神的功夫,剛才還在袁家別墅門口的徐旦已經出現在徐容川眼前。他滿足地看着哥哥的臉,從他哥哥身上汲取到強大又溫暖的愛意,撫平了剛才吃到負面情緒帶來的反胃。
他伸手,抱住徐容川,在他肩頭蹭了蹭,然後小狗一樣舔舔他的嘴唇。
“哥哥,我超厲害,發現了好多線索!”
徐容川:“……”
沈山蒼:……?我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