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公子。”一個畢恭畢敬的聲音傳來。

“來了?”原本懶懶倚着着樹幹,閉目養神的舒墨輕輕擡眸,輕風拂過,如蝶翼般的纖長睫毛微微顫動,雖神色未變,可氣勢早已凜然壓來,渾然天成。

梨花不敢擡頭,只是偷偷地瞥了一眼他垂在身側的手——那是一只極為秀美的手,雖稍顯瘦削,但是更突顯出優雅萬分的骨節。手指如同無瑕的白玉雕琢而成,帶着一股的書墨氣息,深深刻進了人的心底。

這一瞬間,似乎連呼吸都變得輕緩起來,春風般的旖旎讓梨花的心跳都開始壓抑。那手腕微轉,順勢拂過了梨花的發梢,聲調悠悠長長,“做得不錯。”

那聲音,就如同飄灑下來的月光,融入了這無邊無際的月色之中。雖是贊揚的話語,可梨花卻絲毫不敢大意,斂着神色,“已經查到了卿塵的身份,該是三皇子派來的。”

“呵,等不及了麽……”黑暗中舒墨似乎在笑,可言語間卻有幾分疲乏,“罷了,回去吧,計劃暫緩,容我再想想。”

再想想?梨花心中一頓,跟在公子身邊這麽多年,大抵也将他的性子摸清楚了些。要麽不做,要做,便幹淨利落,毫不手軟。可,這是他第一次對做出的決定猶豫不決。可表面上梨花仍然不動聲色,低低應了聲,“是。”

舒墨從他身側擦過,梨花這才微微地擡了頭,只是一眼,已經說不出話了。這些日子見慣了帶着那平淡無奇的人皮面具的公子,如今咋一瞧,不由屏住了呼吸,多出幾分懷念的味道。

散發,素衣。

那是怎樣一張宛若天人的臉,幾近超脫了人世間的一切色相,該用怎樣的語言才能描繪得出來?

他柔和秀美的眉目浸在溫潤如水的月光之中,似笑非笑的眸中一點光華如陳墨,沉澱出了幾絲洗盡鉛華的味道。烏黑的發絲柔軟地滑落在肩頭,可神色舒朗,容貌清冷,淡淡疏離的氣息驅散了開來,雪白的衣袖随風蕩起,堪稱入畫的景致。

那并非精致的皮相所能涵括的,更多的是動人的氣韻。仿佛高山流水,仿佛流雲飛絮。就像是看到了險峭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就像是看到了溫柔春意裏第一枝舒展開來的桃花,就像是看到了叮咚小溪裏忽的躍出水面的小魚,就像是看到了雲淡天高時拂過臉頰的微風。

自然而從容的美。

那一瞬間,梨花恍惚之間明白了,為何京城裏那些平素矜持的大家閨秀,見到了他家公子也常常慌了心神,把持不住。

這方是他家的公子,不是舒墨,不是其他任何人能取代的,只是——蘇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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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着後山的小溪,蘇衍之挂着似有似無的微笑,慢慢地将舒墨的面具一點點細致地貼了上去,現在……還不到時間。

剛剛完成,舒墨轉身欲離開,身後便有一個聲音傳來,“你在這兒幹什麽?”

竟是海棠。舒墨目光微動,“無法入眠,便四處逛逛,不知海棠你又為何在這裏?”

“我在後山巡樓。”海棠一邊說着,一邊緊緊盯着舒墨,似要将他給看透一般,可舒墨的雙目清朗,目光坦蕩如水,神色看起來倒是幾分雅致,毫無慌張。

海棠不再說話,目送舒墨離開。

第二天的時候,青峰寨老老少少,統統松了口氣,因為,江程回來了,并且,還帶回了一個陌生人。

可施玥卻皺着眉,戳戳身邊的舒墨,“你說,這家夥是不是有點兒眼熟?”

“似乎……是那天在酒樓裏遇到的那個與你平分秋色的大漢?”舒墨似乎沒有太過驚訝,反而對施玥戳着自己的那根手指頭更有興趣,盯着瞧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

施仲陽迎了上來,見了那大漢也并不驚訝,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便轉身問江程,“有什麽頭緒麽?”

江程緩緩看了人群一圈,找到了那個身影,笑道。“卿塵,不,還是應該喊你季夫人?你是不是應該出來解釋一下?”

“這是什麽意思?”施仲陽看了看那溫婉的女子,似是沒能反應過來。

“我本是下山打探消息,陸兄人脈廣,我便找到了他。幾經打聽,才發現,季夫人給我們的信息都是僞造的,青樓的老鸨都印象中都不曾有這樣的人。”

江程目光森寒,幾乎要将卿塵刺出洞來,“對于你的相公,我雖然遺憾,但還請你下山去吧。青峰寨雖收留可憐之人,但若懷着其他目的,我們定然不歡迎。”說着,眉梢的笑意又淺了下來,“知道麽?”雖然是盯着卿塵所說,可不知為什麽,施玥總聽出了幾分意有所指,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吧?

被揭發了,卿塵面色陰沉,袖子微微翻轉,竟抽出了一把匕首出來,可還不等他有所動作,她已經只覺感到了一股極為危險尖銳的寒意,下意識側了一下身子,頸上傳來了一陣痛意。

海棠已收回劍,頓了頓,“回去吧,你沒有勝算。”

能不動聲色地接近她,卿塵已知曉絕不是簡單人物,只能狠狠扔了匕首,死死盯着江程,“敗者為寇,要殺要剮,你随意,若放了我,就不怕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麽?”

施仲陽還有些沒能回過神來,看着江程,有瞅瞅卿塵,不知在想什麽,江程卻是不怎麽在意,“就算是春風吹又生,再放一把火不就行了?”

卿塵的神色越發憤恨起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接着,冷笑了一聲,推開擋在前面的海棠,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施玥那一日不過随口說說,懷疑卿塵,怎麽也沒想到竟然真的被她猜到了,一方面訝異,可另一方面卻又驚喜,拉着舒墨的袖子,得意洋洋,“我就說嘛,絕不可能是你!”

舒墨難得地沒有推開,紅着臉教育她一番,而是笑吟吟,輕輕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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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寨的“危機”雖解除了,不過大家大都還是蒙在鼓裏,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尤其是施仲陽,在卿塵離開的時候,幾欲挽留,若不是被江程瞪了一眼,委屈地躲在角落裏畫圈圈,怕是已經去扯卿塵的衣角了。

“這卿塵,實際上已經成親了。”江程此話一出,施仲陽一愣,接着怨氣越發深重了起來。

而江程慢悠悠繼續說道,“只不過,她的丈夫因為一場意外去世了。說來,還是我們的責任。雖說寨子裏向來以不傷人為最高标準,可也有失手的時候。卿塵的相公季然是城南王家的家丁,上次被我們意外傷了,回家之後幾天,竟然不治身亡了。”

衆人并未說話,他們都知道,王家并非什麽善良之輩,素來苛刻,這,季然怎會是王家的家丁?

“卿塵和季然的感情是極好的,卻落得這般下場,心中難免生出恨意。一個女子,竟學了一身功夫,混進了寨子裏。”

“那她……”施仲陽着急了,卿塵對他的那些情意,怕也只是逢場作戲,當不了真。施老爹覺得倍受打擊,繼續蹲在地上畫圈圈了。

江程也懶得理他,打了個哈欠,“可累壞了,我去補個覺。”留下一幹人等,和那大漢回了屋子。

施玥滿面惆悵,舒墨不由好奇,“事情解決了,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你說那大漢是什麽來歷?卿塵是個渣渣也就算了,江叔不會因此就不要爹爹了吧?”眼神頗為真摯。

……舒墨無言。

“為何不把真相告訴他們?”大漢跟在江程的身後,他素來是好爽之人,對江程彎彎扭扭的心思,實在想不明白。

江程緩緩搖頭,“說我們沒查到真相?不知是誰留了個紙條在門口,我們才知道這些的?”

“只怕事情沒那麽簡單,又何苦那衆人跟着一起擔心呢?”江程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陸凝之,看來你暫時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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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寨大體恢複了平日的模樣,和和樂樂,一派和諧,只有一人,只是彌漫着陰郁的氣息,那就是寨主——施仲陽。估摸着是卿塵給他的打擊太大。這大半輩子的,好不容易遇上個心動的,結果還是個奸細,如何能不悲怆?

作為一個體貼的好女兒,施玥決定“安慰”一下自家爹爹,在心裏頭默默念叨着剛剛江叔說的幾句話,“一場婚姻,便如同上了一條大船。既有兩人同舟共度,也有船上裝了三五人的。可無論如何,只是兩條守則,一是上船需謹慎,二是掌舵要細心。”讪讪地腆着臉,推開爹爹的房門。

“前幾日聽了個八卦來,不知爹爹有無興趣知道?”

此時施仲陽正恹恹地趴在桌上,一捏就捏碎一個石子兒,權當受打擊之後的自我安慰罷了。因此,自家女兒在身邊叽叽喳喳,也就當山林間碎嘴的鳥了,不答不應。

“聽說那吏部尚書前些日子跟自家夫人和離了。所來也怪,都十幾年的老夫老妻了,也沒聽說尚書大人流連青樓之地,為什麽落得如此地步呢?這件事兒甚至驚動了皇後娘娘,她和熹帝之間長情,見着他人不幸福,便忍不住插了一腳,将尚書夫人召進宮中,細細盤問。可沒想到,最後也沒能把兩個人給扭回來。經過京城八卦人士幾經探讨,總算從皇後身邊的丫鬟口中得了些訊息。”

“原來,這尚書大人是個北方漢子,性情彪悍,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才是正道,可尚書夫人呢,卻是正宗的吳江的大家閨秀,喜歡微風細雨斜陽,認為斯文儒雅才是正經人。兩人因指腹為婚被綁在了一處,只得相敬如冰。”

“結果呢,這麽些年,兩人終于再也無法互相忍受。尚書夫人指責相公桌上酗酒啃爪子,床上打呼嚕磨牙,脫鞋卻不洗腳;而尚書大人指責娘子喝酒不懂暢飲,拿着杯子小抿淺酌,無趣得很,每日只是寫字畫畫,實在無什情調,更有甚者,同枕之時更是雅致得讓人無言以對。”

“雖都只不過是些瑣碎小事兒,可到最後,終究是覆水難收,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這件船翻家毀的慘痛案例,從此被未婚青年們口耳相傳,引以為戒。挑人,還得挑性情相合的。”

施仲陽原本還聽一句,漏一句,沒怎麽放在心上,可越往後,則是漸漸蹙起了眉,愁緒非常。施玥一瞧,便知道是江程所說的時機到了,趕緊步步緊逼,“善解人意”勸道:“爹爹,縱使卿塵姑娘不是奸細,你覺得,你跟她,真的合适麽?”

“就說吃飯吧,她是清淡為主,可你卻是無辣不歡的類型。以後,你要為她放棄最喜歡的辣鴨脖麽?”

聽了這話,施仲陽抖了三抖,原來還是掙紮着的表情,頓時凜冽了起來,“這……不行!”

施玥總算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爹爹倒也沒為卿塵的事情躊躇到食不下咽的地步,“江叔讓廚房裏做了一盤子的辣鴨脖,問你是否要跟他……?”

話音未落,施仲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眼前。這才是她的爹爹嘛!施玥眯了眯眼,撣撣衣袖正準備離開,可施仲陽卻突然又折了回來。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家女兒,“小玥呀,雖然你說得頭頭是道,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和舒墨之間……”

施玥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爹爹,說得斬釘截鐵,“如果是我,絕對願意為了舒墨放棄辣鴨脖……”

施仲陽頓時一臉的崇拜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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