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11月11日

11月11日

春天說:

即便是我,也迷失于我浪費的分分秒秒。

——阿多尼斯

《春困》

文/魚迎

第一章 11月11日

季微從淺眠中驚醒。

可能遇上了氣流,飛機有些颠簸。

她坐在機尾的位置,所以颠簸的感受更加明顯。

手機顯示上午十點半——應該快到了。

季微動了動脖子,從座椅上坐直身子。

旁邊的男人斜斜靠在座位上,懶散地撐着下巴,正在看小桌板上iPad裏正在播放的電影。

臨上飛機前,她聽見他正在打電話,說着一口流利的日文。

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個日本人。

攻略上說到烏魯魯旅行的日本人很多,看來是真的。

季微有些好奇,裝做若無其事,輕輕瞥了一眼iPad屏幕。

——喲,好像是某部中國的獨立紀錄片……

《飛飛飛飛飛……地》?

季微吓了一跳。

在iPad上看這部都沒有上映過的獨立紀錄片,他從哪裏搞來的資源?也太厲害了吧???

而且竟然還看中國獨立紀錄片???

屏幕下方密密麻麻排着英文字幕,他看得很專注。

——這個人逼格還挺高的嘛。

季微好奇的目光再往上移去。

男人的膚色不白,是健康的小麥色。他吊兒郎當地反戴着鴨舌帽,頭發微帶栗色,淩亂地塞在帽檐下。

就算坐在機艙裏,男人高高的鼻梁上還是架了一副墨鏡,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慵懶地撐着手肘,臉頰随意地靠在上面,微微仰着頭。從自己的方位看去,季微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颏上,還有未幹淨的胡渣。

季微覺得,自己似乎在哪兒見過他。

但是,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麽線索來。

正在此時,男人似乎注意到季微的目光,不緊不慢地轉頭回看她一眼,似笑非笑。

季微被抓了個現行,微愣片刻,連忙收回自己的視線。

她被吓了一跳,心也狂跳不止。

男人沒有噴男士香水,只有一點點淡淡的皂香萦繞在季微身邊。

那皂香裏似乎還混了許香煙味道,不濃,有點像薄荷,也有點像檸檬。

季微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索性俯身,往機窗外看去。

入目浮着薄薄的白雲,下面是蔓延到天際的紅沙。顏色深淺不一,偶有綠洲點綴,沒有一條河流的蹤跡。

長長的公路像一條蜿蜒的蜈蚣,孤獨地伏在漫無邊際的紅色土地上。

已經進入北領地的烏魯魯地區了。

長這麽大,季微從未在高空俯瞰過荒蕪無垠的沙漠。

真的是和想象中的一樣美啊。

她拿出手機,随意拍了幾張照片。她看了看,又覺得逼裝得不夠足,靠在窗戶邊拼命摸索,想要找個新穎又文藝的角度拍張照片發朋友圈。

“呵。”

她突然聽見身邊的男人輕笑一聲。

季微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等回過神,她轉過頭去看了男人一眼。

他的眼睛依然看着屏幕,電影裏一排破舊的農村教舍旁小孩子們在玩游戲,似乎剛才那聲輕笑只是季微的錯覺。

季微微微皺了皺眉頭,又轉過頭去。

……應該是自己聽錯了吧。

還沒等她找到一個拍照的絕佳角度,“叮咚”一聲,機長播報完通知之後,飛機開始慢慢降落。

穿越薄薄的雲層,機身開始猛烈地上下颠簸。

雖然系着安全帶坐在飛機上,季微卻覺得像是在坐過山車。她将手機收好,緊緊靠着座椅,歪過頭看着窗外,手心沁出汗漬。

飛機像一葉在暴風雨中的扁舟,在大海裏與風浪奮力抗争。

每一次劇烈下降,季微就覺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喉嚨口。

機艙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不遠處,有妻子已經趴到丈夫的肩膀上,輕聲哭泣起來。

看着窗外太刺激,季微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怎麽回事?!今天的機長是個新手嗎?!

這麽颠簸,今天還能安全降落嗎?!

自己還能活着回去嗎?!

為什麽自己這麽倒黴啊啊啊啊啊啊啊……

忽地,一陣大風刮過機翼,機身直直往下墜落,似乎已完全失控。

這回,連季微都淡定不了了。

她下意識地發出一聲急促的尖叫聲。

“啊——”

季微感覺風漸漸撕裂耳膜,自己完全漂浮在空中下墜。

心髒跟不上身體的速度,世界虛無缥缈,空洞而無着落。

——這種瀕死的感覺,很不好。

她還不想死啊!!!

正在季微胡思亂想的時候,她感覺到有人碰了碰自己的手背。

觸上自己冰涼的肌膚,對方的體溫讓季微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睜開眼睛,她撞進一雙眼睛。

鄰座男人已經拿下了墨鏡,正微眯眼睛,勾着唇角看她。

季微終于看清楚了他的長相。

男人的臉很立體。

眼窩深邃,鼻梁高挺,投下深深的陰影。眉毛濃密,但有些淩亂,攀在他高高的眉骨之上,有許慵懶,也有幾分銳利。

竟然還是個混血兒。

這麽近看,那種“之前一定在哪裏見過他”的感覺愈發強烈。

“Relax. Don’t worry.”男人勾了勾唇,露出幾分痞痞的氣質,“The temperature variation is very huge at this height so that the wind is strong. But everything is under control.”

(“這個高度的溫差很大,所以風很強勁。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的眼神分明懶散得很,卻認真看人的時候,瞳孔裏所有的光都落在季微身上,無意中流淌出一股讓人安心的專注勁兒。

季微的心“咚”地跳了一聲。

她擡手,看似不經意地撫過胸口,掩飾住自己的驚慌,然後露出一個略帶疏離的微笑。

“Thank you.”

在這一瞬間,理性壓倒感性,她的腦袋裏飄過了無數的新聞案例。

什麽女大學生旅途被騙失身啦、連環殺手相貌英俊啦、豔遇搭讪招惹殺身之禍啦。

季微的心裏冷靜得很。

就算長得帥又怎樣。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I’m Yul.” 男人一挑眉, “And you”

“Willa.”

看,連搭讪方式都俗得一逼。

飛機開始盤旋下降,機窗外的正午陽光灑在男人的栗色發梢。

他沖季微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Willa. Nice to meet you.”

Yul的聲音有些渾,很低沉,讓人想到冬天的松樹林裏厚厚的針葉鋪了一地,在初晨裏被反射出一圈毛絨的金色光暈。

也有點像,桃樹黑色樹幹上透明流膠的質感。

松綿松綿的。

季微微忪。

末了,她抿了抿唇,露出一個冷淡的笑。

“Yul, nice to meet you, too.”

飛機在陣陣尖叫聲中落地。

季微最後一個下飛機。

她坐在座位上,看着每個乘客走過,面上猶帶恐懼之色,都是驚魂未定的模樣。

季微撫着脖子站起身,打算伸手拿架子上的背包。

——剛才太緊張,身體有些僵硬,脖子都脹痛了。

Yul先她一步起身,幫她把背包拿了下來。

季微正想開口謝他,對方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Yul接起電話,沖她抱歉一笑,操着一口流利的日文匆匆走下飛機。

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季微長長松了一口氣。

終于擺脫了。

她低頭,慢吞吞下了飛機,給閨蜜梁細細發去一張照片。

“妙想家Willa:姐,到了!”

“粗粗:飛機俯瞰圖呢?拿來!”

“妙想家Willa:求我:)”

“粗粗:嗯哼?”

“妙想家Willa:開玩笑開玩笑[圖片]”

“粗粗:這才像話!”

“妙想家Willa:跟你說,我剛才在飛機上,遇到一個搭讪的小帥哥。”

“粗粗:……!!!???”

等不及季微回複,梁細細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真的假的?!”梁細細興致勃勃,“季微,丫的終于有人慧眼識你這顆珠了?!”

……很傷人的啊姐姐。

季微:“……但是他連連開場方式都是那種教科書式的搭讪,一看就居心叵測。”

“啧啧啧,”梁細細揶揄,“你就拉倒吧你。你丫就是電影看多了,現在還過得和個小學生一樣謹慎。”

季微沒說話。

梁細細繼續慫恿:“你丫好不容易出去一趟,不來一段肝腸寸斷的邂逅你甘心?季微,你別畏畏縮縮,也別說自己什麽性冷淡。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沒有呀。”季微說,“他現在已經走了。而且還是個混血的日本人。”

“我X!”梁細細一激動,爆了個粗口,“這麽帶感?!季微,我可警告你啊,在這種民族大義面前,你千萬不能為男色屈服!”

季微:“……”

也不知道是誰,一秒鐘前在拼命說服她去搞定這個小帥哥。

季微擡頭,已經到了機場裏的行李帶面前。

她随意瞟了幾眼,沒看到Yul。大概是動作比較快,已經拿到行李走人了。

季微撇了撇嘴,“說真的,我覺得他很眼熟,不知道在哪裏見過。”

梁細細一聽,“噗嗤”一聲笑了:“你們文藝女青年現在還在講這種五百次回眸的前世今生論啊?你不是對他沒興趣嗎?”

季微:“……”

不過,經過她這麽一渲染,梁細細更感興趣了。

“你來給我描述描述,他到底長什麽樣啊?你可很少會誇別人小帥哥啊。”

季微聳了聳肩。

畢竟她哥哥太帥了啊,從小到大,她都審美疲勞了。

“也沒有什麽啦……”她頓了頓,“就是感覺他逼格蠻高的,剛才在看我上次去看過放映的那個獨立紀錄片《飛地》,而且英文說得很好聽,搭讪的時候安慰我,還幫我拿包。”

梁細細重重嘆口氣,“要不是日本人,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人款。”

季微:“……姐,你愛國愛得我都要感動哭了。”

梁細細沒理她:“你光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他的樣子呢?”

“很高,有些黑……”季微拼命回憶Yul的長相,“啊對對對,就像曬黑版的基努!”

梁細細靜默兩秒。

“靠!!!!!”

基努裏維斯,梁細細心頭的摯愛。

她簡直要炸了:“季微!是不是朋友!你丫必須給我發張照片來看!!!”

梁細細難得吃癟,季微笑得有些得瑟,繼續逗弄她。

“真的很像,那鼻子那眉眼,雙眼皮深得嘞,啧啧啧……”

喧嚣的機場裏,季微身後驀地響起一個聲音。

男人慵懶聲線依然如同初冬的針樹林地,綿軟散漫,底下流淌出的,是她熟悉無比的母語。

——“薇拉小美女,你在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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