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11月11日
11月11日
季微一直覺得,逼格這回事,是這世界上最虛無缥缈的東西。
她遇到過那種十分自以為是的男人,和她大談特談村上春樹馬爾克斯,一臉自己已經走在文學最前沿的模樣。季微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從書裏讀出了什麽優越感。
她也遇到過大言不慚稱自己就是“逼格本身”的男人,确實也都有點料,就是嘴臉太難看。
季微不是沒有對男人産生過新鮮感好奇心,可是不過兩三天,這些淺薄的感情就會随着時間煙消雲散。
她後來覺得,逼格像是一個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氣質。
梁細細常常嘲笑季微是個民國修女式的女文青,性冷淡不過是個借口,是她給自己編織的童話世界築起的碉堡而已。
好幾次,梁細細語重心長地勸季微。
“有些事情需要經歷過才知道,你丫幻想的終究也只是幻想啊。靈魂伴侶又能怎樣?等那一刻真正來的時候你才知道,什麽才是這個世界最他媽舒坦的東西啊。”
季微表面上應和,內心卻頗不以為然。
她要找一個逼格高到足以帶領自己進入一個全新世界的男人,也一直為之努力。
可是性冷淡這種東西……
不是她想克服就克服得了的啊!
她也很絕望啊。
季微收拾了一會兒東西,斜挎上一個小包,就往青旅中間棚子搭起的小酒吧走去。
在路上,她又偶遇陸猶。
她一時忘了躲避,撞個正着。
陸猶正從衛生間拐出來。季微注意到,他的額頭上還覆着透明的水珠,那些碎發已經被他完全收進鴨舌帽裏去。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拿下帽子的樣子。
眉眼深邃,棱角分明,随性小辮……
應該還挺不錯的吧?
見他看過來,季微抿了抿唇,禮貌地問:“你去吃飯?”
陸猶将手上的水漬随手擦到軍綠色的褲子上。
“我剛才去看過了,太晚了,那裏只有啤酒喝,已經沒有東西吃了。我帶了一些幹糧,可以湊合着吃一下,然後下午早一點去Town Square那邊吃晚飯。一起嗎?”
季微在吃飯上向來随意得很。她沒帶幹糧,也只能和陸猶湊合着吃點東西了。
“好。”
兩人并排往小酒吧的方向走去。
那裏的遮陽棚下面有一大片木凳,有風吹來,又陰涼又舒服。
走到一半,陸猶突然問她:“诶,薇拉小美女,你定了行程嗎?”
季微搖頭。
她這次旅行的裝逼之處,不僅體現在目的地的選擇上,還在于她啥都沒幹,只想到這邊玩到哪算哪,随心所欲地散散心。
“那你等下還可以訂一下行程。”陸猶一指前廳的白色木屋,“那邊就可以。”
季微轉頭看他:“你的行程是怎樣的?”
純粹就是……不想和他撞了行程。
還有點小好奇。
陸猶也轉頭回看她。
不得不說,女孩生了一張很漂亮的臉。
皮膚很白,眼睛很大,水光盈盈。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是最清澈的湖面,倒映出整個世界。
他不是沒有見過漂亮的女孩子。
讀書的時候追過校花,做了攝影師之後,豔遇不少,女文青更多,可是沒有一個人像季微這樣。
她的臉有些圓,這讓她比實際年齡看起來更小。陸猶的目測能力一向很準,這個女孩子應該已經過了20歲,看上去卻像個16歲的高中生。
相貌明明這麽稚嫩,可是她的眼睛傳遞出的東西,卻把這些浮于表面的清純給壓了下去。
那是種很平穩、很幽暗、很自衛的眼神。一個20出頭的小姑娘,是不太可能會有這些東西的。
陸猶承認,交談了這麽久,大部分時候,他看不透她在想什麽。
比如現在。
她問自己在烏魯魯的行程是怎樣的。如果是其他的女人,這句話一定帶了什麽旖旎的暗示意味,可是陸猶卻不知道,季微到底是怎麽想的。
她的眼睛期盼地盯着自己,好像在暗示什麽,卻又好像只是好奇。
陸猶盯住她的眼睛半晌。
季微有些不自在,不過也覺得沒什麽躲避的必要。
最終,男人開口:“我在這裏住到後天,然後一早就出發,睡一晚帳篷。五天後回到這裏,然後回國。”
季微點點頭:“哦。”
睡一晚帳篷,感覺很有趣的——但是又沒有洗澡的地方又要露宿沙漠,大概比較髒吧。
而且他也去。
她轉瞬就把這個念頭否定了。
話題告一段落,有幾秒的沉默闖入他們中間。
太陽已攀至正空,熱浪在沙土地上翻滾着。
陸猶走了兩步,覺得天太熱了。
他用手指攢住一點衣領,前後扇了扇,往裏灌了點風,又把袖子往上撸了撸。
繞過回廊,他突然問:“诶,薇拉小美女,你不會是想和我一起才這麽問的吧?”
語氣狡黠,帶着不自覺的挑逗意味。
……屁嘞。
我明明是為了躲你才問的。
季微收緊下巴,硬邦邦甩出三個字:“怎麽會。”
這個男人只要一不正經起來,她就有點慌。
陸猶輕笑一下,沒繼續說話。
很快,兩人就走到了小酒吧旁的木桌木凳旁。
陸猶随意地跨進長椅和桌子之間,一屁股坐了下去。
季微沒動。
她看了看自己的牛仔短裙,猶豫了片刻。
坐在桌子邊的陸猶已經把背包裏的餅幹拿了出來,朝季微招呼了一聲:“快過來啊,怎麽不坐?”
季微的目光輕輕掃過那條長木凳。
因為只搭了個棚子,是半露天的環境,地上都有很多鳥兒在吃食物殘渣。
長木凳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顏色暗沉,髒兮兮的,布滿已經幹掉的鳥屎。
……講真,在這種環境裏,她有點啃不下餅幹。
陸猶也低頭看了看長木凳。
繼而,他擡頭,了然一笑,屁股往旁邊挪了挪。
“我坐過這裏,幹淨的,你過來吧。”
季微說了聲“謝謝”,走到他身邊,又從小斜挎包裏拿出一張餐巾紙,仔仔細細把要坐的屁股大的範圍擦得幹幹淨淨。
然後,小心翼翼地繞進去,坐下。
陸猶一只手肘懶懶搭在桌上,撐住臉頰,看到她這繁瑣的流程,一揚下巴,又笑了。
“我發現你潔癖有些嚴重啊。”
季微坐在她擦過的三寸凳上,姿勢拘謹。“還好。”
她現在只希望快點啃完餅幹,然後就可以去前廳喝杯冰檸檬水。
陸猶遞給她一包超市裏最普通的那種壓縮餅幹。
“你吃,我去弄兩杯啤酒來。”
“诶,不……”
季微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陸猶長腿一邁,已經跨過木凳往前臺走去。
她想揚聲叫住他,可是看到身邊好幾桌都坐着在閑聊的外國人,又把話咽了回去。
哎,算了。
季微拆開餅幹,往嘴裏塞了一片。
要維護祖國形象,不在公共場所大聲喧嘩,做有素質的中國游客。
陸猶很快回來。
啤酒被裝在一個半透明的白色塑料杯裏,氣泡在淡黃色的液體中源源不斷地湧上,杯身布滿水珠,散發涼氣。
季微拿起杯子,直接推給陸猶。
“謝謝,我不用的。”
陸猶沒接,長腿一跨坐下:“薇拉小美女,你和我客氣什麽?喝口酒吧,天氣這麽熱,很爽的。”
季微的手指在杯身上稍稍滑了滑。真涼快。
她笑笑,堅持說:“你拿去吧,我不喝酒的。”
陸猶沒說話。
他的手伸過來,抓住了杯子。
可是他也沒有動。
他的指尖包裹住季微的手。剛剛拿過兩杯啤酒,他的手指也散發着涼意。
陸猶看着季微。
“你是不喝酒,還是嫌杯子髒?”
剛才在陽光下,陸猶的眼睛淺淺淡淡,格外漂亮。
可是現在,鍍了一層陰影,明明還是淺淺淡淡的背景,季微卻感受到一絲奇妙的詭谲感。
他什麽都知道,好像已經看透了自己的心。
……果然是社會上的混過的人。社會這個大熔爐,她是服氣的。
季微笑了笑,微不可見地縮回自己的手。
“诶,那我就陪你喝一杯吧。”
她确實是真覺得這個杯子髒。
剛才走過吧臺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之前的人喝過的塑料酒杯,只是被拿到吧臺那裏的自來水池沖洗了一番,然後就架在吧臺的架子上瀝幹,等着下一個顧客過來用。
這麽簡單的程序,誰知道有多少病菌留下來?
所以她不想喝。
季微從來不喜歡在別人面前表露出半點自己是個潔癖的訊息。
她覺得這好像是一種病,她不想讓人知道。
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
陸猶見她讓了步,一勾唇角笑了。
“勸美女喝酒,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算是順勢給季微找了個臺階下。
兩人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爽。
大熱天裏喝冰啤酒。
雖然杯子有點髒。
但真的是好爽。
季微還在這邊一邊克服心理障礙一邊覺得飄飄欲仙呢,就聽到耳邊,男人問自己。
“薇拉小美女,我真的很好奇……你的潔癖僅止于此嗎?”
“啊?”
季微被啤酒的溫度震得有些發懵,一下子沒明白。
“我說,”男人突然欺身過來,小聲問她,聲音裏帶了絲蠱惑的味道,“你的精神潔癖,也這麽嚴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