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11月11日

11月11日

冰涼的啤酒順着咽喉流入小腹。

溫度太低,喝得太急,季微覺得唇頭有些麻。

她低頭,從包裏拿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手上殘留的水珠。

他們坐得有些近,天氣這樣炎熱,汗氣一下子就蒸發起來了。

“我不知道。”季微沒有看陸猶,聲音溫溫淡淡的,“可能吧。”

就在這一瞬間,她想到很多事。

比如,幼年還沒有高鐵,長長的火車車廂油膩嘈雜,過道狹窄,她和哥哥坐在座位上,被光和影子追着跑。

比如,沙發後面有一張蜘蛛網,形狀精致漂亮,她的腳一不小心踩上,白色的絲線就不見了。

又比如,有件事梁細細說錯了。

——性冷淡不是她給自己編織的童話世界築起的堡壘,而是她現實世界的城牆。

那是她的心防,她的底線。

她讨厭成年男人的觸碰——從她十二歲的那個傍晚開始。

現在想來,似乎已經過去了很久。

可是,那黑暗、那些喘息、那些肮髒的氣息,總是在午夜夢回時找上門來,噩夢一樣纏着她。

這叫精神潔癖嗎?

這可能是變态吧。

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脫下衣服之後,這些男人的身體肮髒污穢,在床上低吼蠕動,留下的又是什麽。

什麽都沒有。

所以,季微從心底裏厭惡成年男人的觸碰。

指尖有一處,剛才被陸猶輕輕觸碰過的地方。

她不經意間,把那些痕跡,盡數擦去。

又吃了一片餅幹。季微起身,對陸猶禮貌道。

“我進去預訂一下行程,先走啦。”

陸猶戴上墨鏡,一勾唇角:“好。”

他的眼睛藏在墨鏡後面,看着季微慢慢走遠,打開門,走進前廳。

隔着窗戶,陸猶看到季微拿着一次性杯倒了一杯冰檸檬水,一飲而盡。

然後,她将杯子和餐巾紙扔到垃圾桶裏,右手指尖濕漉漉的,随意在胳膊上一抹。

銅牆鐵壁麽……

陸猶突然低笑一聲。

他陸猶還真不信這個邪。

不,應該說,從小到大,他從來沒信過什麽邪。

從來沒有。

季微走出前廳,已經是快兩個小時之後了。

她覺得太陽穴有些發脹,長長籲了一口氣。

這個地方地名太多行程太繁瑣,項目挑得人眼花缭亂。到後來,她索性心一橫把所有項目都訂了一遍,算是想把這裏深度游一遍。

反正陸猶過兩天就進沙漠了,他們應該是碰不到一塊兒的。

門外,太陽略微西斜,将影子拉長。

什麽都沒有變化。

還是有微風的天氣,萬裏無雲。不遠處的細長植物上綴着花串,隐隐傳來什麽低沉而古老的樂音。

但,只除了那個座位。

季微的目光掠過長木桌,然後又定住。

剛才還坐着兩個人的木凳,如今空無一人。桌上放着兩個沒有收拾的磨砂塑料杯,杯底淌了一圈的水漬。

她站在原地靜默兩秒。

然後,沿着來時的走廊,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推門進去的時候,季微心裏在想,其實還是有些不公平的。

他知道了自己住在哪個房間,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

哎,季微,你還是太嫩了點啊。

她攏了攏頭發,往自己的床位走去。

季微的床位在上鋪。剛才空空如也的下鋪,如今正坐着一個金發碧眼的女人。

那女人擡頭,看到季微把東西挂在床頭,笑着輕聲打了聲招呼。

“Hi.”

季微連忙也笑着回:”Hi.”

這個白人女人本來坐在床上玩手機,一臉百無聊賴的模樣。如今看到季微,連忙拉住她和她聊上天。

季微心裏正有些悶,于是靠在牆上也和她聊了兩句。

她叫Carla,趁着假期和男朋友一起來烏魯魯度假。

兩個人還算投緣,聊了一會兒天,旁邊上鋪突然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她們。

“Can you guys stop Someone is sleeping here!”

(“你們能不要聊天嗎?這裏有人正在睡覺!”)

“Ops! Sorry!” Carla做出一個可愛的噤聲表情。

季微看了看表——都已經四點多了啊。

她沖Carla笑着示意一下,然後就爬上了床。

剛才,她訂了今晚一堂天文課,是在沙漠中間開的,應該會很好玩。

不過九點才開始,也會玩到很晚。明天早上她四點就要爬起來去看日出,所以趁現在要多補補覺。

睡下之前,她看了一眼對床的上鋪。

那也是個金發女人,正背對着她睡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作用,季微覺得她的渾身都散發着“我很煩別惹老娘”的氣息。

她撇撇嘴,躺了下去。

除了她們三個,房間裏幾乎無人。中央空調呼出冷氣,發出恒久穩定的聲音。

季微覺得自己的靈魂慢慢脫離身體。

半夢半醒之間,她想到了自己的劇本。

那是她花了整整大半年的心血。

從買版權、翻譯、改編,一直到成本,她整整大半年沒和梁細細出去約電影約吃飯,就窩在寝室和圖書館裏,打磨語言,打磨情緒。

她對這個畢業作品無比自信——應該說,她一直對自己很有自信。她堅信自己能引起某種震動。

可是,就在學校審核劇本的環節,有人卻在學校匿名論壇上爆料。

一夕之間,她的人設從“清純漂亮戲文系女神”成了“被人包養居心叵測的小三爛X”。

彼時,她已經開始着手找演員,準備排劇。

季微在學校裏堅持了半個月,終于堅持不下去了。

學校壓着劇本,态度暧昧,校園裏人人眼神微妙,恨不得剝光她的衣服看看她到底是什麽貨色。

季微請了一周的假,出來散心。

這不是逃避。

她清楚得知道是誰在搞事。

她也知道,她會回去,将一切扭轉。

她只是有些累了。

為什麽,這個世界,總是用不出她所料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讓她失望呢。

恍恍惚惚地,季微沉入夢鄉。

她似乎看到陸猶那張臉。

她想起來了,為什麽他看起來這麽眼熟!是因為……

“砰!”

一聲巨響。

季微下意識一哆嗦,被吓醒了。

思路全無。

她皺了皺眉頭,探頭往下看了一眼。

對床上鋪的那個金發女人已經爬下了床,正趴在行李箱上搗鼓什麽。剛才的聲音,就是她将行李箱打開時,一半的行李箱重重摔地所發出的。

怎麽這麽不小心。

季微在心裏嘀咕了一句,又躺回去閉上眼睛。

“咚!”

沒過多久,又是一聲巨響。

季微實在忍不住了,坐起身來:“Can you try to keep quiet(你能輕點兒嗎?)”

語氣不是十分友善。

金發女人恍若未聞,繼續在大力地收拾自己的行李箱,發出嘈雜的噪音。

“Hey!”

季微又喊了一句,金發女人還是沒理她。

Carla在有些看不下去了,站起身來和那個金發女人交涉了幾句。

雖然态度不是特別好,但那個金發女人總算是和Carla搭了幾句腔。

季微在床上聽了一會兒,算是聽明白了。

這個金發女人嫌她們剛才聊天聲音太大,把自己吵醒,只好爬起來收拾行李箱。

——可是她收拾得這麽吵,也明顯是故意的啊!

季微很火大。

剛才自己和Carla聊天的時候,兩人根本不知道那邊上鋪還有個人在睡覺。她們也道了歉,這女人卻等她快睡着了,開始制造噪音報複自己,吵得自己睡不着覺?

這兩件事性質根本不同好不好!

是不是有餅?更年期吧?

季微翻了一個白眼,正想出口怼那個更年期金發女人。

“咚咚咚。”

窗戶突然響了三聲。

她下意識擡頭看去。

薄薄的紗簾後面,映出一個熟悉的黑色輪廓。

季微抿了抿唇,硬生生把心裏的怒氣壓下去,沉着臉爬下床。

她心裏煩得慌,根本不想走出門去,直接把紗簾拉開,禮貌疏離中透露着“你來幹嘛”的粗魯神色。

陸猶看到她這幅神情,一挑眉,懶洋洋地笑了。

他說了一句話。

雖然隔着窗戶,一點聲音都沒有透進來,季微卻神奇地看懂了他的句子。

“去吃飯嗎?”

季微低頭,看了看表,已經四點半多了。

身後的金發女人又是洩憤似地一甩,關上行李箱。

她的火氣好像更大了。

季微最讨厭應付這種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想在房間裏繼續待下去了,當下就沖陸猶點點頭。

她随手拿起手機,收拾了幾分鐘,幾步就離開了房間。

屋外,陸猶依然是那副懶懶散散的樣子。

他單肩背着巨大的黑色背包,靠在牆上。似乎等季微等得有些不耐,他的左手正攏在下巴前,右手打着打火機,點燃一根煙。

他低着頭,沒注意到季微。

季微也不想叫他。

煙霧從他的唇畔升騰而起,無聲飄散在空氣中。她的目光随着那縷青煙,越過他的發絲,他的鎖骨,直到很遠處鏽紅色沙土的盡頭。

她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陸猶揚眉,看到她看什麽出了神,笑道:“薇拉小美女,和室友吵架了?”

季微沒否認:“嗯。”

陸猶似乎毫不在意,将煙從唇畔掐在指尖,随意朝窗戶內一指。

“就那個在收行李的的?”

“嗯。”

“你別生氣了,”陸猶低頭看她,“那女的,剛才想勾搭我沒成功,碰了壁。”

季微愕然。

陸猶輕笑:“所以,她不是針對你,而是在氣我。”

???

季微懵逼了。

什麽鬼哦。

他們才到這個青旅多久?

怎麽陸猶就好像已經欠上了一屁股桃花債似的???

初遇陸猶後,短短幾小時內,她第三次在心裏默默地說。

——我是服氣的。

季微的目光落在陸猶似笑非笑的眼睛裏。

不過也有點好奇啊。

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有過幾個女朋友?

看他不遺餘力搭自己的樣子……

應該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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