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11月12日

11月12日

喝完水,季微放下水瓶,看見陸猶以一種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

“幹什麽?”她莫名其妙。

太陽出來得越久,氣溫也真是越來越高了。

季微覺得自己裸.露在帽子外頭的耳朵,被陽光直直射着,曬得滾燙。

“啊,薇拉小美女。”陸猶這才回過神來,指了指季微的嘴唇,“我有點好奇啊,你用的什麽口紅,怎麽一點都不掉色?”

他見的女人多了,早就練就一雙火眼金睛。

有些女人的嘴唇看似自然,只要用紙一搽,顏色便褪了大半。

只是薇拉小美女這嘴唇,又紅又潤,一天下來都不掉一點顏色,也不知道是哪個大牌的新系列。

季微低頭看了看水瓶口。

那瓶口依然透明,被陽光照出流光溢彩的線條,一點口紅的顏色都沒留下。

她愣了一會兒,一下子笑出了聲。

“這個啊。”她擡頭看陸猶,眼睛發亮,“我沒用口紅啊。”

她看到陸猶墨鏡後面的眉毛挑了一挑。

“不會吧?”

他将墨鏡往鼻梁下劃了劃,斜眼看着季微,戲谑道:“薇拉小美女,難道你現在是純素顏?我可不信。”

廢話啊。

她當然是素顏啊。

季微抹了抹臉頰上的汗珠。

她又不是瘋了,在這種幹旱炎熱的沙漠裏都還塗脂抹粉。

就這天氣,要是化了妝,早就糊得一塌糊塗了吧?

她回瞥陸猶一眼:“你是基佬啊?”

陸猶的後背一下子收緊了:“……不是啊,你問這個幹什麽?”

她什麽意思?

他要是一基佬,還在這裏和她死命調情幹嘛?

陸猶覺得這個小姑娘的腦回路總是這麽清奇。

“噢。”季微應了一聲,“你不知道麽?直男從來不會關注女生有沒有化妝這種問題。”

“……”

季微繼續道,語氣裏有扳回一局的得逞意味。

“也只有基佬,才能看出一個女生的素顏到底是真素顏還是假素顏啊。”

她看着陸猶滿臉錯愕愣在原地,輕笑兩聲,越過他往前走去。

陸猶看着她的背影,舔了舔上唇。

什麽真素顏假素顏的,他只看到她的那兩片唇瓣鮮豔欲滴。

上萬年鏽紅色的砂岩和她的嘴唇比起來,都不及十分之一的光彩。

和他鬥氣的時候,倒尤其可愛。

——還說他是基佬?

陸猶的鞋底蹭了蹭腳邊的細碎砂石,發出“哧拉”的粗粝摩擦聲。

他将墨鏡扶正,快步跟上。

——沒事,他才不和小姑娘計較這些。

反正,她過不了多久就會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基佬了。

走下瓦爾帕峽谷,垭口大風終于減弱許多。

季微将壓在帽沿上的手放下,轉頭看陸猶。

他似乎被風吹得煩了,直接把鴨舌帽反扣在腦後,也不必擔心帽子被風刮走。

只是如此一來,他的臉被太陽直射,曬得發紅滾燙。

季微說:“你這樣沒事?不要曬傷吧。”

“曬傷就曬傷咯。”陸猶無所謂道,“晚上回去擦點蘆荟膏就好了,這樣皮膚顏色還好看點。”

季微:“……”

她長了這麽大,從沒見過這麽糙的人。

她哥季言就不用說了,潔癖和強迫症到令人發指,用的什麽東西都是規規矩矩整整齊齊,精細到一毫一厘都不差。

就連梁細細,也是從頭發絲到腳指甲事無巨細,極其注重生活品質。當時季微讓她也請了假和自己一起來烏魯魯,梁細細一聽這裏的條件,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要我住20個人一個房間的青旅?!到那種沙漠中心的不毛之地?!不去!”

季微打量着陸猶。

真不知道他是怎麽長大的。

陸猶正擡了頭放眼望去。

雖是沙漠,但澳洲內陸的這片荒原卻被稱為“沙漠花園”。

幾百年前便有探險家和植物學家發現,這裏的植物對自己非常苛刻,對水和養料的需求少得可憐,幾乎是別處沙漠植物的十分之一。

所以,盡管大家都是幹旱少雨的荒漠,澳洲的這片土地,卻格外生機勃勃。

這裏的植物不是綠色的,而都帶着鮮豔的色彩,來吸引極少的潛在授粉者。

——真的是一片格外神奇的土地啊。

陸猶思索着,蹲下身子,趴進路邊草叢裏,拍了幾張照片。

他來之前都做過功課,什麽藍灰檀香木啊、紅桉樹啊、金合歡啊、沙丘草啊,都是別的地方見不到的景色。

烈日當空,季微看到他的背後已經被曬出一大片水漬。

大概是因為之前流的汗已經幹了,T恤邊沿留着一圈白色的鹽漬。

拍好照片,陸猶就地坐着欣賞了一會兒,再擡頭,就看到季微仔仔細細盯着自己看。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薇拉小美女,看什麽呢?這麽仔細。”

季微這才回過神來,連忙将目光移開:“感覺你也是夠拼的啊。”

這個男人都能玩得起攝影,估計家境挺優渥的。

但他一拿起相機,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能為之獻身的氣息,似乎全世界的其它一切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恍恍惚惚的,季微想:她也能為戲劇做到這種地步嗎?

好像不能。

“怎麽能不拼呢?”陸猶右臂一撐,站起身來,“當你一無所有的時候,你也會死死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

“一無所有?”季微反問,“你父母不支持你做這個啊?”

陸猶的腳步一頓。

太陽光在粗糙的沙礫上反射,滾滾熱浪襲來,也刺得他眼睛生疼。

一無所有……

她理解的一無所有,僅僅是指金錢方面啊。

可是人生哪有這麽簡單。

他的手垂下,下意識摸了摸右邊的口袋。

那裏裝着一張黑白照片。

算一算,這張照片已經跟着他,度過了二十多年的歲月。

二十多年啊。

那條河上游潛溪的水已經不再清澈。

而他的母親,卻能在這樣一張方方正正的小照片上,得以永存。

季微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自從那句話之後,陸猶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難道他父母真的不支持他搞攝影?他卯足了一股勁兒,就想證明給他們看?

她在心裏嘀咕了半天,最終了然地點點頭。

——這人表面上看起來大大咧咧,對什麽都無所謂,沒想到心裏還壓着這樣的心事。

這麽一想,季微再看陸猶,莫名其妙地就覺得他的臉親切無比。

想當初她要學戲文,她哥哥要做演員,她爺爺就百般阻撓,堅決不同意——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季家人怎麽能去幹那種事?

要不是她哥哥與家裏反抗到底,一朝出走,就算被斷了經濟來源,也非常有骨氣地決不回頭——她爺爺也不會松口,讓步同意她去學戲文的。

她和陸猶要做的事都不被家裏人認可。

這麽看來,他們還是同一類人。

季微擡眼看去。廣袤荒涼的土地上遍生雜草,火紅色的砂岩上穿梭着灰綠色的植被。

天高地廣,荒無人煙,直讓人覺得自己渺小又卑微。

看着不遠處茕茕而行的陸猶,季微心裏升騰而起一股惺惺相惜之感。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陸猶走了半晌,見身後的小姑娘還沒跟上來,有些納悶。

他正想轉頭去看,卻聽見她喊了一聲:“陸猶,等一下我啦。”

聲音裏是前所未有的熱情。

陸猶有些莫名其妙。

——這薇拉小美女怎麽了,突然轉性了?

季微跑到他身邊,微微有些氣喘,沖他一勾唇角。

“走吧。”

陸猶低頭,看到季微身上的灰撲撲的塵土,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拍了拍她小腹和膝蓋上的沙礫。

季微:“……”

看到陸猶的手伸過來,她的身體本能想要往後退一步。

但是同一時間,大腦卻發出指令,硬生生讓她定在原地。

——季微,你需要克服這一點。

她對自己說。

陸猶的手背寬厚,指尖帶了些薄繭,透過她外面罩着的衣服,清晰地觸及她的肌膚,帶起一片電流。

季微只覺得自己身上密密麻麻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很有可能是抗拒他的觸摸。

但也有可能是喜歡。

陸猶渾然不覺,盡職盡力拍掉季微衣服上的最後一點塵土,然後站直了身子。

“好了。”

季微大半的臉都被寬大的墨鏡擋住。

她定定地看了陸猶幾秒,驀地嫣然一笑。

“陸猶呀……”

相比她的笑容,她的聲音有些平淡無奇。

陸猶一愣:“嗯?”

“我想問一下……你現在有女朋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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