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天

第四天

“小語,起來嘗嘗剛榨的橙汁。”丁霜把新鮮橙汁放在床頭櫃的同時,去叫那床上的人起床,“都九點半了,快起來吧。”

被子裏傳來悶悶的聲音,“不要!我頭暈!”

“你都在床上躺五天了,能不暈嗎?”丁霜見動嘴不管用,直接上手了,“快起來洗漱!還有二十分鐘你哥就來了!”

“什麽?!”露出的腦袋一臉懷疑地看着丁霜,“真的假的?”

丁霜扶額,“看來你是真睡糊塗了,明明昨晚告訴過你,阿铮哥今天十點來看你。”

“十點?”冷凝語看着時鐘上的九點四十五沉默了三分鐘後,迅速掀開被子下床。

“你還有十二分鐘!”丁霜提醒道。

一分鐘洗臉,二分鐘梳頭,三分鐘刷牙,冷凝語洗牙刷時,丁霜的手機響了,“你快點啊,我去按電梯了。”

阮钰铮帶着王亦婷進屋時,冷凝語正穿着睡衣在客廳端坐着,一本正經地說道:“哥,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阮钰铮換鞋走進來,“這兩天沒惹事打擾丁霜吧?”

冷凝語搖了下頭,“沒有,我只是乖乖的在睡覺。”

阮钰铮聽着覺得奇怪,“一直在睡覺?”

“嗯……”

“沒找點事做嗎?”阮钰铮問。

“不知道幹什麽。”冷凝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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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钰铮的眉頭緊皺,“出去逛逛街,到公園散散步,再不濟在屋裏玩游戲也可以。”

“我不知道哪裏可逛,也不知道公園在哪,至于游戲……”冷凝語低着頭玩手指,“玩游戲的話,媽媽會更生氣吧。”

“……”阮钰铮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的妹妹有多聽話,雖然年齡已滿十八周歲,但這精神上估計只有八歲。

不對,八歲小孩可能都沒有冷凝語聽話。

“她是?”冷凝語注意到了自家哥哥後面的身影。

王亦婷越過阮钰铮來到冷凝語面前伸出手,“我是你哥找來的心理咨詢師。”

“你好……”冷凝語因為自小的習慣站起來向王亦婷鞠躬握手後又坐下。

王亦婷今天穿的不再是安靜整潔的白色襯衫,而是色彩偏亮的米黃色過膝裙,看着溫婉穩重的同時,清爽的丸子頭又加上了些俏皮,“我打擾到你睡覺了嗎?”

“沒沒沒!”冷凝語搖頭,“是我起來晚了。”

握着筆記本的王亦婷見面前的女孩郁郁寡歡的,便準備換個方法咨詢,“剛才你說在家不知道做什麽?”

“嗯。”

“那你去把衣服換了,”王亦婷故意說道,“讓你哥帶你出去玩?”

“啊?”阮钰铮和冷凝語同時出聲,阮钰铮是疑惑不解而冷凝語則是一臉驚喜,甚至還問阮钰铮,“哥,真的可以嗎?”

冷凝語的眼睛亮亮的,和剛才完全不一樣,阮钰铮本來就對妹妹有所虧欠,根本無法拒絕,“去換衣服吧。”

“我馬上去!”

冷凝語回到自己房間後,阮钰铮趕緊把王亦婷拉到一邊,“不是咨詢嗎?怎麽……”

“适當的遷就可以緩解病人的情緒。”王亦婷意味深長地看着他,“你沒發現聽到你願意帶她出去時,她才真正像個十八歲的姑娘嗎?”

“可我……”阮钰铮當然看得出來自己妹妹缺乏關心,可問題是他已經十年沒在蓉城生活過了,“我不知道能帶她去哪啊?”

“地方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有你這個親人在!”王亦婷拍了拍阮钰铮的肩膀,“放心,我和你們一起去,你當司機就行。”

阮钰铮愣愣地看着王亦婷,嘴角微顫,“感覺你在以權謀私……”

“?”王亦婷送給阮钰铮一個白眼,“我這是公而忘私!”

為了讓阮钰铮心安,王亦婷又特意補了一句話,“安心,我對你這人沒興趣。”

“……”

“哥!我收拾完了!”穿戴好的冷凝語就是一個優雅大小姐,繁複的花紋勾勒在簡單的款式上,簡約而端莊,一看就是有家教的姑娘。

“哥?”冷凝語見阮钰铮面無表情地拿着車鑰匙出門,馬上開口,“哥,你要是有事我們就不……”

“與你無關,”阮钰铮按下電梯,“快穿鞋吧,一會電梯上來啦!”

“好!”

阮钰铮怎麽也沒想到,原定的心理咨詢現在居然變成了帶妹游玩,王亦婷的安排可謂是面面俱到,先帶着冷凝語去商場逛了一圈,買了幾件她喜歡的衣服,然後去電玩城逛了一圈,玩完又去商場頂樓看了場電影,這期間兩人奶茶果茶氣泡水什麽的就點了八杯,冰淇淋吃了五個,糖果小零食什麽的根本數不清……當然,以上消費均是由司機買單。

電影看完冷凝語餓了,三人去吃飯,吃飯地點依然是王亦婷定的,是商場負一層的小吃街,冷凝語每到一個攤位時都會站上一會,并且問一下菜是怎麽做的,以至于二十分鐘過去了,她依然沒有決定吃什麽,本來阮钰铮準備替她做個決定,結果被王亦婷拉着占座位去了,留下妹妹一個人糾結。

阮钰铮把手提袋放到身旁,目光還在冷凝語身上,“還是我去給她點吧……”

“等等!”王亦婷拽着阮钰铮,“坐下坐下,要是她連點菜這種小事都要你來做主,以後人生大事怎麽辦?”

“這……”阮钰铮思慮再三後還是坐下了。

王亦婷眼睛盯着冷凝語,話卻是對阮钰铮說的,語氣相當不悅,“阮钰铮,你們家是怎麽經營下去的?”

“先前聽了你們的對話,覺得小語可能是缺愛,這才讓你帶她出來,”雖然王亦婷把目光分給了阮钰铮,可這眼神相當怨念,“結果這一玩我才發現,小語哪裏是人?分明就是個木偶!”

如果王亦婷的眼神是刀片的話,此時的阮钰铮恐怕已經千瘡百孔了,“我們是音樂世家,我和小語都是自幼習樂,在這條路上若要出人頭地就必須把空餘時間都用在琴上,母親對我們本就嚴厲,後來……”

王亦婷擔心阮钰铮的情緒受影響,在心裏喃喃自語:後來你走了,她就按部就班的成為了被母親操控的傀儡,當虔誠的信徒被仰望的神明背叛,曾經所歌頌的一切被盡數摧毀,想重新堆砌時卻發現不知該從何開始……

“唉……”王亦婷起身路過阮钰铮時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後向着那位無助的迷茫者走去,“還沒想好吃什麽?”

“沒吃過的東西太多了,我都想吃,可我飯量又小……”冷凝語看着王亦婷,眼睛亮亮的,“婷婷姐!你幫我決定呗!”

王亦婷笑道:“剛才見你看了這麽久,對哪個食物的做法最感興趣?”

“包着肉串的苕皮,冰粉冰豆花,還有那個蛋烘糕,攤主姐姐和我說可以試試老幹媽加京醬肉絲……其實我不太敢想那是什麽味道,還有缽缽雞,以前就很想吃,可我媽媽不讓。”冷凝語說完肚子也跟着叫了。

“那就都點吧,”冷凝語越乖,王亦婷越心疼,“苕皮你可以自己吃,冰粉和豆花多要幾個勺子,蛋烘糕多點幾個讓攤主切開,缽缽雞本來就可以大家一起吃,不過不能點太辣。”

做了決定後,冷凝語立刻高興起來,“我去問問我哥都吃什麽!”

冷凝語拉着他哥去當端菜工具人,讓王亦婷在位置上等着,本來以為沒什麽,結果王亦婷放下手機一擡頭就看見了兩大碗紅色湯底的缽缽雞,上面還鋪滿了油潑辣子。

冷凝語遞給王亦婷一瓶剛買的可樂,“不知道婷婷姐喜歡吃冷的還是熱的,所以就都點了些。”

“謝……謝。”王亦婷看冷凝語和阮钰铮吃的面不改色,拿起一串嘗了一口,然後迅速将頭轉向一邊捂着嘴開始瘋狂咳嗽。

“啊……”冷凝語想起王亦婷剛才說不能點太辣,“婷婷姐你吃不了辣嗎?”

王亦婷盛了碗冰粉解辣,“只能吃一點。”

“可這……”冷凝語喝了口辣湯,“就是微辣啊……”

阮钰铮見王亦婷一直悶頭吃冰粉提醒道:“那還有冰豆花。”

王亦婷直視了那碗鋪滿了各種小料的冰豆花一秒後斷然拒絕,“我不吃甜豆腐腦。”

“這是豆花,和豆腐腦不一樣,它比豆腐腦要嫩很多的,我們豆腐腦也吃鹹的。”冷凝語鼓動着王亦婷吃,“它的口感和布丁差不多的,配着小料特別好吃!”

冷凝語見王亦婷默默地又盛了碗冰粉,無奈道:“那我去給姐姐買碗鹹豆腐腦吧。”

“等等!”王亦婷抓着冷凝語不撒手,“我的胃實在承受不了你們蓉城這種……看不到豆腐的辣豆腐腦。”

桌上的兩位蓉城人沉默了。

阮钰铮掃了一圈攤位,“鋪蓋面可以嗎?白味的,不辣。”

王亦婷點了頭,冷凝語馬上指示他哥,“哥!快去給婷婷姐買!”

本來想起身去買的阮钰铮停住了,“冷凝語?你到底是誰的親妹?”

冷凝語不答,只是可憐兮兮地看着他哥,因此無力反駁繳械投降的阮钰铮再一次當了工具人,等他回來時看着自己妹妹正握着一勺豆花要喂王亦婷。

“姐姐你嘗嘗嘛!”

“我吃過,真的接受不了,我從小吃的是不加辣的豆腐腦,用雞絲、香菇、木耳做澆頭淋上去的,吃了二十多年,一時半會真的接受不了甜的。”

“為什麽?甜豆花多好吃呀!”

阮钰铮把鋪蓋面端到王亦婷面前,“你不是蓉城人吧?”

“謝謝。”王亦婷喝了口湯,雞湯清亮味道也很鮮美,“我是沈城人。”

“沈城人?那為什麽畢業後不留在京城,而是來到這裏工作?”阮钰铮自己就是在海城畢業後選擇留在那裏發展,京海兩城向來都是青年學子的聚集地,尤其是對于從P大畢業的翹楚。

王亦婷慢悠悠地答道:“大學教授推薦的,她曾是楚前輩的學生,而且我不算正式入職,過幾天實習合同到期就要離開CLA了。”

阮钰铮驚訝道:“你是個實習生?”

“雖然是實習但和其他醫生沒區別,我剛來的時候被楚前輩帶了三個月,然後她就讓我接診了。”王亦婷說得很是平常,沒有一絲洋洋得意的語氣。

“姐姐好厲害啊!”冷凝語崇拜得看着王亦婷,而她則笑吟吟地擦去了冷凝語不小心濺到鼻尖的湯汁,“比起你,我可算不得厲害,我十四歲的時候還是個初中生,而你都上大學了。”

“?姐姐怎麽知道的?”冷凝語看着他哥,“我哥告訴你的?”

“不是他,是丁霜告訴我的。”王亦婷指了下手機,“來之前加了她微信,路上聊了聊。”

阮钰铮驚訝地看着王亦婷,原來她在自己不知情時就已開始了解情況了,與不在家的自己相比,相處四年的大學室友更能讓她了解小語此時的想法。

本以為接下來是溫柔地談心時間,沒想到王亦婷非常直接地問道:“小語,你怨恨過母親嗎?”

“啊?”冷凝語放下筷子思索着,阮钰铮給王亦婷使着眼色,而她只是拿了幾串雞肉遞給他,說了一句,“你安心吃。”

沉默了近十分鐘冷凝語才開口,“怨過,但不恨,她是我媽媽,我不會恨她的。”

“我聽說你媽媽砸了你的獎杯,而且還是你十八年以來獲得的所有獎杯,一點都不恨?”

見王亦婷往妹妹的傷口上撒鹽,阮钰铮本想制止,可冷凝語卻很平靜,她慢慢地說道:“我問過丁霜,問她恨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她說是提到他就會感到牙癢癢,可我想到媽媽時并沒有這種感覺,我只是想知道我哪裏做錯了,才會讓她生氣。”

“從小就有很多人說我很幸運,一開始不明白,後來上了大學看到那些在暑假為了學費打工的同學才明白,原來學音樂的開銷居然這麽多。”冷凝語的聲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語,“如果不是爸爸媽媽我不可能這麽肆意地去學,去到各種地方,給各種人演奏,甚至是代表國家去演出。”

王亦婷看着冷凝語眼中的迷茫,“可你并沒有一個愉快輕松的童年。”

冷凝語懵懂地說道,“我挺開心的啊,小提琴、鋼琴、大提琴、手風琴只要我想學的都能學,偶爾背着媽媽作曲編曲,寫幾首歌。”

王亦婷沒再繼續問下去,只是掐了掐冷凝語的臉,“吃飯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想要的答案。”

“好。”冷凝語乖乖地繼續吃,可對面的阮钰铮卻沒有胃口了,妹妹的話就像棉花一樣塞住了他胸腔的每一處角落,直到三人離開,他都再動過一口。

離開時王亦婷打包了一份水果撈,跟着兄妹倆原路返回,冷凝語下車時問王亦婷,“婷婷姐,以後你休息的話我能再找你出來玩嗎?”

“沒問題。”王亦婷笑道,“不過我馬上就要去美國進修了,回國有時間的話我再叫你。”

“好!”冷凝語叮囑阮钰铮,“記得送姐姐回去!”

“你趕緊回去吧。”阮钰铮笑罵道。

冷凝語做了個鬼臉跑了,車上僅剩的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着風聲。

呆坐了不知多久,王亦婷開口了,“聊聊吧,剛才小語的話,什麽感受?”

“你說得對,”阮钰铮望着窗外,雲彩将月光遮的嚴嚴實實的,“你昨天的話都是對的。”

“別放在心上,”王亦婷打開車窗,“昨天的話是為了開導你瞎猜的。”

“什麽?”

見阮钰铮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王亦婷聳了聳肩無奈道:“我不認識你,更不了解你,只能根據你說得大致情況進行一個猜測,本來不該告訴你的,可你昨天的狀态太差,就提前和你說了。”

阮钰铮被逗笑了,“你……這麽草率嗎?”

“你也沒按正常流程看病啊,”王亦婷翻開基本沒動過的那本筆記,寫上幾個字,“小語的情況沒有你之前擔心的那麽嚴重,用不着藥物幹涉,你這個當哥的多陪她談談心,她自己就能走出來,不過她現在的思維需要改改,我和丁霜聊的時候發現,她們對小語是長輩對小輩的關愛,而不是同齡人之間正常的交流,這個問題只能靠她自己未來去社交解決,我們幫不了她。”

“辛苦你了。”被遮住的月亮終于出現,月光穿過車窗灑在王亦婷身上,顯得此刻的她格外神秘,阮钰铮不自覺說道,“我突然覺得你不像醫生,倒像個魔女,或者是神女?”

王亦婷緩緩扭頭看着他,特別認真地說道:“不要魔化心理學,這可不是一個醫生該說出來的話。”

阮钰铮發現每次和王亦婷聊完就特別輕松,“又不是一個科室的,骨/科和心理不搭邊,我不懂也正常。”

王亦婷把筆記本扔給他,“明天帶我見你外祖母或者外祖父。”

“沒問題,還是十點?”

“嗯。”

“你住哪?”阮钰铮重新系上安全帶,“剛才小語說了讓我送你回去。”

“不用,”王亦婷拉開車門,“我車就在附近,明天見吧。”

“明天見。”王亦婷走遠後,阮钰铮翻開筆記,上面只多了六個字:溝通、了解、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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