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天
第三天
“真想不到CLA現在還會上門看診。”陳渺給咖啡加了塊方糖。
阮钰铮抿了口咖啡,“是之前出過事嗎?”
“事情還不小呢,都鬧上新聞了,有個富商找他們上門給妻子看病,結果他的妻子因為不肯接受治療,最後……”陳渺立着兩個手指,做出一個向下墜落的動作,“富商直接把CLA告上法庭,可楚教授也不是軟柿子,找了自己的律師朋友辯護,最後警方介入查出來是那個富商有外遇,而且還不止一個,是他為了可以繼續在外面浪,不斷家暴才導致妻子的精神狀态岌岌可危。”
“所以從那以後他們再也不上門了?”
“嗯,CLA是蓉城最好的心理診所,也是蓉城裏最難請的,想要得到治療就必須本人親自到診所。”陳渺見阮钰铮若有所思,敲了下桌子,“我很好奇,你是怎麽請到人家的?”
“不知道。”阮钰铮也沒想到昨晚會收到回信,其實昨天離開時他就已經做好了換家診所的打算。
“不過她都答應上門了,為什麽不去你家看診,反而約到咖啡館?”陳渺忍不住想歪了,“那醫生不會是看你長得帥才……”
“她不會,昨天的對話能看得出她的工作态度,”作為醫生阮钰铮也經歷過醫鬧,做好完善的準備工作對雙方都好,“可能是不放心吧,畢竟有前車之鑒。”
陳渺看了眼手表,離和醫生約見面的時間還有十分鐘,“醫生應該快到了吧?”
五分鐘後,咖啡館包廂的房門被打開,穿着西裝褲白襯衫的王亦婷走了進來,和昨日穿着白大褂的王醫生相比少了些沉穩,多了些開朗,阮钰铮起身迎道:“多謝王醫生願意前來。”
“先別急着道謝,這次來只是評估。”王亦婷接過陳渺遞來的菜單,翻了翻随手放到一旁,問阮钰铮,“你點的什麽?”
“美式。”
“和你點一樣的。”
阮钰铮注意到剛才王亦婷微微皺眉的表情,說道:“美式太苦,還是點杯摩卡吧。”
“不用,就美式,記得要方糖。”見王亦婷堅持,阮钰铮還是下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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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亦婷從帆布包裏拿出筆和本,“先自我介紹下,王亦婷,二十四歲,P大心理學系本科畢業,經導師介紹入職CLA,目前在CLA就職一年左右。”
王亦婷杵着下巴,轉着筆,語氣也比昨日活潑許多,“若是想換人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不換,接下來還請王醫生費心了。”
“OK。”王亦婷翻着新買的筆記本,很滿意阮钰铮迅速給出的答案,“有件事需要提前告訴你,不上門看診是CLA的規矩,這一點任誰都不能改變,所以今日來到這的只是一個心理系畢業生,而不是CLA的王醫生。”
“我明白,不過……”阮钰铮從昨晚開始就在糾結一個問題,“你為什麽會來?你昨天的态度很堅決。”
“這就要感謝你自己了。”王亦婷早就猜到他會問,咖啡已經端上來,不過被晾在一邊,“你參與研發的外骨骼幫了我朋友,今天我來也是因為她的面子。”
“什麽外骨骼?”陳渺一頭霧水。
“是我幾年前參與的一個醫療項目。”阮钰铮已經知道是誰在幫他了,默默在心裏道謝。
“接下來,我問你答。”王亦婷打開筆蓋,準備記錄,“就診人姓名。”
“冷靜心,冷凝語。”
“與你什麽關系?”
“前者母親,後者妹妹。”
“血緣關系呢?”
“是生母,是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年齡?”
“四十九,十八。”
王亦婷停下筆,看着阮钰铮,“我記得你是二十八?”
“是的。”
“十八歲離家出走,棄樂從醫?”
“……是的。”
王亦婷沒再接着問阮钰铮,而是看向陳渺,“你知道他十八歲時的音樂成績嗎?”
突然被點名的陳渺老實回答,“非常優異。”
“他妹妹也是?”
“他妹妹比他更厲害。”
“最後一個問題,”王亦婷放下筆,“從你離家後,有關你母親和妹妹的一切,想到多少說多少。”
阮钰铮的手握成了拳,久久不語,陳渺見他壓抑的樣子不敢出聲,就和王亦婷一樣默默等待着。
阮钰铮呼出一口氣,緩緩開口,“我離開時,母親對我破口大罵,讓我再也不要回來,當時小語希望母親可以消氣,便開始在不耽誤小提琴的基礎上努力學鋼琴。”
“從幼時起,父母就在音樂方面對我們都十分嚴格,尤其是我放棄後,母親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小語身上,甚至更加嚴厲。”阮钰铮的手握住後松開,又回握住,反複如此,“小語從未有過怨言,不管母親讓她參加什麽比賽,她都能在結束後将金色的獎杯送給母親,直到前幾天……”
“前幾天小語和母親提起了一款游戲,說是有人邀請她去當職業選手,當晚母親将小語……”阮钰铮在壓抑自己的憤怒,同時也深深地懊悔着,“将小語的獎杯砸了,十八年來的榮譽一個不落,全都毀了。”
王亦婷摸了摸咖啡杯,見還溫着将方糖扔進去,用勺子攪和着,“你對這件事的想法是什麽?”
“我辜負了母親的期待,但母親做的實在是太過分了,小語這麽多年來在她的強壓下生活,什麽苦都不說,是我這個做哥哥的對不起她……”阮钰铮的背不再筆直,整個人都垮了下來,這件事一直壓在心裏真的很折磨自己。
王亦婷将攪完的咖啡推到阮钰铮面前,“嘗嘗。”
“什麽?”王亦婷的舉動讓阮钰铮摸不到頭腦。
“喝一口。”
阮钰铮按照王亦婷的話做了。
王亦婷将方糖盤子遞給他,“加一塊糖,再喝一口。”
阮钰铮嘗完,王亦婷問道:“你現在喝的這杯,和你的那杯,你覺得你母親會喜歡哪個?”
“我不清楚……”
王亦婷又問:“那你覺得你妹妹會喜歡哪個?”
阮钰铮舉着放糖的咖啡,“這杯。”
王亦婷接着問:“你喜歡哪個?”
阮钰铮放下杯子,“我習慣了美式提神,并不喜歡加糖。”
王亦婷盯着筆記本上的字,“你離家的十年裏了解妹妹嗎?”
“我……”阮钰铮老實回答,“不了解。”
“那你怎麽知道妹妹不會喜歡純美式?”王亦婷的問題讓阮钰铮呆住了,她合上筆記本說出自己的看法,“你不了解母親,也不了解妹妹,更不了解她們母女之間的關系,你們家從相處到交流全都是問題,在你完整了解她們之前,不要輕易用主觀意識來判斷。”
王亦婷把筆記本給了阮钰铮,“把你妹妹的地址給我,明天十點帶上這個本,在她住的地方見面吧。”
“好。”阮钰铮麻木的接過,筆記上的字雖然不工整但能分辨出來,姓名、關系、血緣、年齡、成績,這五個問題的答案映在他眼中,他知道這些,也只知道這些而已。
“她不是才工作一年嗎?我怎麽感覺她比那些從業五六年的心理醫生還要厲害?”陳渺的話鑽入阮钰铮的耳中。
是啊,她确實厲害,明明只是幾個問題而已,卻讓自己之前被壓得喘不過氣的心髒重新注入了新鮮血液,開始了跳動。
王亦婷離開咖啡館後,回到車裏給楊槿焉打電話,“在哪呢?”
“在家啊,怎麽了?”
“哦,那正好,我過去換輛車。”
“換車?你開着不順手?”
“槿姐,我是讓你借我臺車代步,但沒讓你借我寶馬啊!”王亦婷緊握方向盤,“我拿到駕照才多久啊!這車要是壞了,賣了我都賠不起!”
“額……”楊槿焉憋着笑逗王亦婷,“那要不換我那輛勞斯萊斯?”
“楊!槿!焉!”王亦婷瞬間火氣上腦,全無半點王醫生的樣子,“你在家給我等着!”
“得嘞。”楊槿焉挂斷電話後,有人從身後抱住她問,“誰啊?”
楊槿焉拍了拍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王亦婷,嫌棄車太貴,要過來換車。”
“她想要什麽車?”
“估計是想要便宜一點的?”楊槿焉被身後男子弄得脖子直癢,抓着他的耳朵把他拉開,逃離了他的懷抱,“闕慎安,我們家車庫裏有沒有二十萬以下的車?”
“沒有,”懷裏空了,闕慎安很不爽,“最便宜的就是借她的那輛低配寶馬5系。”
“啧,那我還是給她打個電話讓她別白跑一趟了。”說着給王亦婷打了過去,“借你那輛已經是最便宜的了,要不你先湊合開着?”
“……”
此時的王亦婷很想給自己一巴掌,和楊槿焉認識的二十四年裏,為什麽她總是會忘記楊槿焉那奢華的家世。
“喂?別不說話啊,你先湊合開着,我再給你想辦法買個便宜點的……”楊槿焉沒說完電話就被搶走了,“王亦婷,你帶身份證了嗎?”
“闕慎安?”王亦婷有種不好的預感,“沒帶……”
“那你先回家拿一趟再來吧,直接把你開的這輛過戶到你名下。”
“……”
“真的,別不好意思,高中時你幫我追人費心費力,我補償你也是應該的。”
“……”
“你慢慢開啊,我去找找那車的發票之類的。”
“……”
闕慎安找到發票的時候,門鈴響了,又跑去開門,“這麽快就到了?”
開門時王亦婷直接把帆布包甩他臉上,“你和楊槿焉不愧是兩口子!高中的時候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喜歡給你老婆打配合呢?”
闕慎安給王亦婷拿了雙拖鞋,“這有什麽?給老婆打配合天經地義!”
王亦婷沒眼看,“真的,你沒救了,你被楊槿焉吃死了。”
闕慎安樂在其中,“我樂意。”
王亦婷找到楊槿焉,直奔主題,“阮钰铮的妹妹你見過嗎?”
“去年見過一次,看着有點呆,沒什麽精神,阮钰铮是為了給她看病?”
王亦婷苦笑道:“不止是她,我看他們全家都要治。”
楊槿焉給王亦婷倒了杯水,“辛苦了,需要我做什麽嗎?”
王亦婷喝水潤了潤有點發幹的嗓子,“據他所說,他妹妹一直被他母親壓抑着,沒有自我,你見過她,你覺得呢?”
楊槿焉回憶着那一面之緣,“不太像,我了解那種被壓抑的脫不開身的感覺,她妹妹那種狀态倒像是懵懂,那種笨拙感不像是裝的。”
王亦婷握着玻璃杯思考着,楊槿焉見她的思維已經發散到不知何處,轉身去廚房做飯了。
思緒回來後發現楊槿焉不在,王亦婷問闕慎安,“你家真的沒有比這個便宜點的車了?”
“真沒有!”闕慎安哭笑不得,“不信你去地下車庫轉一圈?”
“哦,那就這個吧。”
“實話和你說吧,”闕慎安見楊槿焉已經在廚房忙起來,便小聲和王亦婷說悄悄話,“這車其實是她特意買來準備送你的。”
“我猜到了。”王亦婷靠在沙發上,向廚房看了一眼,“她對車沒興趣,而你堂堂一個上市公司總裁怎麽可能開只有四十萬的車?開出去怕是會被同行笑話。”
“所以你就收下吧,找個時間把過戶手續辦了。”闕慎安說得和小學生借橡皮一樣簡單。
“過戶幹嘛?”王亦婷把玻璃杯放下,“等我去美國了,它還不是要在你家車庫待着?”
闕慎安又驚又喜,“美國?哈佛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
“嗯,本來前天找她們喝酒就是為了說這件事,結果沒想到我自己先醉了。”王亦婷看向客廳櫃子上的那張照片,那是他們高中畢業的大合照,“早就規劃好在外面工作一年見見世面,再去國外讀博的。”
“我一直想問,你到底是什麽時候決定成為心理醫生的?”
闕慎安的問題讓王亦婷思考許久,廚房裏傳來幹淨利落的切菜聲,有那麽一瞬讓她感覺到自己并不在別墅,而是回到了楊槿焉當年在高中校園附近租的房子。
廚房裏的聲音消失了,但王亦婷耳邊的聲音并沒有,她聽到了嗡鳴聲,聽到了護士急促的腳步聲,聽到了痛苦的嘶喊聲,聽到了急救室的關門聲……
“應該是……在急救室外等她出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