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人生若只如初見
其實我們螣蛇未分化之前是可以自己選擇的,天下這樣的生靈雖然不多,但我們螣蛇就是一個。
這些裴行之是知道的吧?他們都是知道的吧?如果不做縣主,那我便一定要做……裴行之,你是知道的吧?
我問娘親:“裴行之愛我嗎?”
娘親說:“不知道,但是他待你極好。”
我對娘親說:“娘親,要不你再給我生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吧?以後讓他們做一個大将軍。”
娘親沒有說話。
我背對過娘親對她說:“算了,還是不要拘束他們了,他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沉默了一會兒,咽了好幾口口水,又問娘親:“娘親,等你生了新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還會覺得我是天底下長得最漂亮最聰明的螣蛇嗎?”
以前我的娘親總愛對我這麽說:“你是我見過的天上地下最漂亮的一條小螣蛇。”
有豆大的雨滴遺落到了我的耳廓,我慌忙封閉住五感,我不敢聽見娘親的回答。娘親,我解不開我心裏的結了。
走出蒼穹之息,只聽見太和殿方向傳來七聲鐘響,太和殿是太子居住的地方,七聲是女子喪鐘。
我拉住慌忙往太和殿跑去的小仙侍,問她出了什麽事?她說,太子殿下從凡間帶上來的女子剛剛自盡了。
娘子姐姐和嬰靈的眼睛裏有一樣的堅毅。
聽聞天帝陛下為了了斷太子殿下對娘子姐姐的念想,從各處傳召了無數貴女供太子殿下遴選。可一向孝順的太子殿下,這次卻始終不願讓天帝陛下如願,太子殿下連看都不看那些貴女一眼,更別說遴選了。
怎麽連這樣剛強的太子殿下都沒有守護好他的愛人呢?
我展開雙翅向太和殿飛去,那裏被重兵把守着。我進不去,因此只好又返回了二皇子府。
延慶閣外,裴行之正靜靜的站在櫻花樹下,細小的櫻花花瓣綴滿了他的肩頭,見到我歸來,他握着拳頭松了口氣。
這棵櫻花樹是我滿800歲那年我和裴行之一起栽種的,擡眼望去,原來到今日也已經亭亭如蓋了。
許是娘子姐姐今日的死訊,又或者是因為別的,裴行之說:“我不會再逼你成親了,卿卿,我們先過你兩千歲的生辰好不好?你今年想要什麽樣的席宴?近日可還有鐘情卻未可得之物嗎?”
“裴行之。”我搖搖頭說:“裴行之,随你定吧,什麽都好。”
裴行之點點頭,轉身欲走。
“裴行之。”我叫住他:“近日我想想明白一些事情,在我想明白之前,你可以先不要來見我嗎?裴行之。”
裴行之背對着我,我看不見他的面容,他的肩膀頓了頓,并未回身,他說:“我素來知曉螣蛇在于情愛上略遜一些,是我太心急了。但你別……卿卿,你莫要讓我等太久,行嗎?”
我說:“嗯。裴行之。”
裴行之把延慶閣的守衛撤了大半,不過我也并不想再走出延慶閣了,裴行之十分信守承諾,一次也沒有來。
娘親倒是隔幾日來一次,和我講一講四海八荒的趣事。我望着娘親恍然覺得回到了小時候,在王府時一般。我幼年十分頑皮,娘親總會笑罵我是她的孽根禍胎,雖然娘親這樣說,但我當時并不覺得有什麽。如今想來娘親日日為我歷針懸心,我仿佛真是她的孽根禍胎。
裴行之,倘若你一直賴以生存的是愛,你得明白,愛本身就是虛無缥缈的東西,虛無缥缈其實并不一定完全是什麽都沒有。虛無缥缈不一定完全是壞的東西,就像看不見的摸不着的不代表不擁有,時時刻刻看得見摸得着的不代表擁有,相反正是因為他虛無缥缈,看不見,便給我們足夠多的留白。擁有足夠多的留白,就可以在上面描畫出任何我們想要描畫出來的東西。
但是,裴行之,我們……
可是,裴行之,你叫我依靠着賴以生存的是切切實實的你呀,是時時刻刻看得見摸得着你呀,你堅堅實實的站在這裏,愛對于我來講是沒有留白的。叔父說世間事原沒有真正的對錯,只想合不合适、合不合理,于自己是否合情合理,于旁人是否合情合理,于世間萬物生靈是否合情合理。裴行之我成長在一個沒有留白的環境裏,那些超出我認知的東西都會令我的靈臺困惑,每一次都讓我的靈根震顫重組,仿佛我是中心又不是中心。
昔日,師尊在上清禹餘宮講道,他講虛中有實,實中有虛,虛虛實實方可長久,虛級和實級都是極不穩固的。裴行之,我的生存支點原本就是不長久的。
裴行之,我變成了一只驚弓之鳥。
裴行之,大抵我只是覺得有些疲累了,雖然我什麽都沒做。裴行之,怎麽辦?我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致了。
我愛裴行之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記憶裏塞滿了他。我分不清了。
閑來無事總愛推開窗子倚在美人靠上看那顆櫻花樹,有時一縷風吹來,細密的花瓣如雪般飄落,洋洋灑灑,煞是好看。
有一日,雲嬷嬷端來一碗乳酪,我喝下去後她才說今日乳酪做的有些過于甜了。我沒有答她,我茫然驚覺我什麽都嘗不出來了。
吞下寒倉石粉末的時候,我其實什麽也沒想。就似乎是在該喝水時去喝了一杯水,該吃飯時去吃了一碗飯一樣。在那一刻我只是覺得應該那樣做。
我們靈物死後和人不一樣,我們不會留下屍骨,也不會踏入忘川河洗盡鉛塵,重新輪回。我們會化作漫天閃光浮塵,飛往通天樹,然後在通天樹內轉化為滋養生靈萬物的靈氣,全身上下只留一顆由靈脈化就的璎珠。
我在王府随着族親前往敬賢殿祭祀的時候見過,沒有扛過大劫和犧牲在戰争中的先人們。他們的璎珠被放在絡子裏,供在鋪着錦緞的托盤上。
不知道娘親究竟還記不記得,我喜歡由蝴蝶紋朱紅絲線打就的絡子。
罷了罷了,神和靈活的時日都太長了,活的時日那麽長,忘掉一些事物也總是可以被原諒的。和娘子姐姐比起來,我已經算是十分幸運了。
雲嬷嬷告訴我,太子殿下直到現在還終日蹲守在忘川河邊,連政務也不顧了。
“吾兒,吾兒啊。”混沌中聽見一道雄渾的男聲,很像父親的聲音,父親怎麽會來這裏?大概又是幻覺罷?
近日我總出現許多幻像,有幼時在王府的幻像,有娘親,有父親,有裴行之。
娘親,你不要擔心,在我生命臨近終點的最後時刻,我并沒有十分痛苦,我沒有感覺到絲毫寒冰凍結體內火苗的疼痛,我只是如往常一般。相反,娘親,那些終日攪擾我的困惑,在此刻也終于停止作息。一切痛苦,憂愁和終日感到無處不在的壓抑,全部都離我遠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的靈臺得到了真正的清明。
父親,娘親,還有裴行之。我走了,你們可別太難過。
天紀三億六千五百八十元
靈紀一億三千九百七十二虛
人紀五十億七千七百六十八年
地紀一百八十億九千三百二十六期
西方福神靈界淮陽王葛雲飛之女葛嘉禾,時年1999歲。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