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牽扯

第8章 牽扯

蘇悠坐在另一輛馬車裏,倒是別無他想,只覺得周沅之所以如此,也是出于禮節。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剛駛入東街,就因街頭人群圍觀堵路,被迫停了下來。

蘇悠稍稍掀開簾子,便見前方不遠處的自己經常采買香料材的鋪子圍了不少香典司的兵衛,瞧那陣勢應該是在封店查抄。

見外頭圍觀的人群逐漸增多,一時半會疏通不開,蘇悠幹脆下了馬車,步行往前。

張裕徳身穿着官服,不便前去插手,只派人前去打聽問何時能行,可不等他說完,周沅也掀簾子下去了。

鋪子外頭沸反盈天。

鋪內,香典司的指揮使陳戟将賬簿攏在手裏,一面威嚴赫赫道:“價格與賬目有出入,私自擡價違反香典司律法,本官有權查抄!”

跪在地上的掌櫃卻不服香典司的判定,極力抗争:“香典司是有規定不能私自擡價,可近來香料短缺從香典司購入的價格也上漲,我也只是在此價格上漲了半層,何來的擡價!若香典司真為百姓着想,怎麽不去查那些高價出售,此次充好的鋪子,反來欺負我們這些老實人!我寧死也不服!”

東街大部分香料商鋪都是外來商賈,做的也是糊口生意,無權勢靠背,便是平常也會受些排擠。

如今鋪子莫名被查抄,毫無辯駁的機會,直接定了罪。

陳戟卻冷哼一聲:“證據确鑿,你要不服便去大牢好好想明白!”

言畢,旁邊的官兵直接将其拖拽走。

外頭的圍觀的百姓見此,卻無不拍手稱贊。

“難怪最近香料價格漲這麽快,原來就是這些不良商鋪從中謀利!抓得好!”

“如今的香料價格已經是從前的兩倍了!再不懲治,豈不是要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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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聽見此言,恨意騰騰,百般掙紮:“我吳仁清無愧于心!是香典司以權謀私!是香典司壓榨百姓!”

只可惜他的話很在人群的叫鬧中顯得尤為微弱,沒有人會聽,亦沒有人會信。

被強行拖走後,鋪子裏還追出來一個約莫十來歲的小女孩,抽噎地哭着,一邊喊道:“我阿爹是清白的,你們不要抓走我阿爹!”

“你爹要是清白,這些百姓就得受累!”鋪子查抄,但罪不及家人,陳戟将小女孩拽住,又看向吳仁清,“回去告訴你娘,若不安分便是同罪!”

小女孩卻不聽,只覺得面前的人是抓她阿爹的壞人,對着面前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陳戟吃痛一“嘶”反手将小女孩用力甩開在地,面色發怒,擡掌便要打。

掌未落,一只纖手快速将小女孩拉向旁邊。

蘇悠蹲身将小女孩護在懷裏,剛起身,邊上的人群為了看熱鬧往裏一擠,蘇悠被人推搡着崴了腳,失了重心地往前栽。

原本就下馬車來尋人的周沅,将将趕到。他伸手拉住蘇悠的胳膊,把兩人往後身側一帶,這才避免了臉磕地及被踩踏的危險。不曾松手,又将人拉出了人群。

陳戟看着突然闖來的兩人,怒從心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喝令要将人抓起來。

予良想出手制止,倒是被趕過來的張裕德搶先了一步。他瞧見此慕,驚呼大喊“陳大人”,方才止住這又叫他汗流浃背的一幕。

陳戟先是示意手下的人先把人帶走,然後才回身看向張裕德:“本官辦案,張大人這是何意?”

舊案之後香典司大清洗,陳戟是由地方升任至香典司的,未曾見過太子。張裕德原本打算附耳過去說明情況,突然被予良一個眼神示意,急急止住了要湊上前的臉,改揖禮道:“下官正巧要去拆鋪子封條路過此地,方才那姑娘是下官故友之女,還請陳大人方便一二。”

圍觀百姓越來越多,陳戟也不想将事情鬧大,便也賣了張裕徳一個面子:“本官今日還有要務在身就不予計較,若有下次決不輕饒!”

張裕徳賠笑稱是将一衆人送走。

馬車前,蘇悠牽着小女孩,急忙蹲身檢查她有沒有受傷。

小女孩哽咽了幾聲,抱着蘇悠大哭了起來:“悠姐姐,他們抓走了阿爹,嗚嗚嗚!”

“我阿爹從沒有做過壞事,他們為什麽要抓走阿爹!”

蘇悠抱着她,輕聲安慰道:“小枝不怕,你阿爹沒做過壞事,會平安回來的。”

鋪子已經被封了,小枝家又離得遠,蘇悠不放心,決定先把小枝送回家。

她回頭看了一眼臉色并不太好的周沅:“殿下恕罪,民女今日不去看鋪子了。”

周沅沒說什麽:“先上馬車。”

見人又傻愣在那,便問:“你不是要送人回去?不上馬車怎麽送?”

蘇悠聽見他這麽說,也沒猶豫,将小枝扶上了馬車。

一路上小枝都趴在蘇悠懷裏哭,她很擔心她阿爹被抓走後再也回不來,又道阿娘肚子裏還有小寶寶,若是回不來,阿娘也會很擔心。

蘇悠不忍,只能一直拍拍她,安撫住她的情緒:“你阿爹若只在香典司規定的範疇內漲價,香典司絕不能罔顧律法胡亂抓人,只待查清楚,你阿爹也就能回來了。”

“真的嗎?”

“嗯,朝廷律法無人敢不遵守。”

蘇悠這邊說着,心中一邊回想最近一個月來,汴京城裏已經不知道有多少香料鋪因此被查抄,那些定罪為私自擡價,有沒有進一步核實審理卻從未公布出來。

她不由得看向對面坐着的周沅,但想想,還是沒有問出口。

等将小枝送到家後,天已經擦黑。

蘇悠目送着人進去,才回身走向馬車。方才從人群沖出來,只想着趕緊将小枝帶到安全的地方,便沒顧及自己的腳,眼下痛意上來,卻有些難使上力氣。

周沅站在巷角的馬車邊上等她,瞧着她腳步一重一輕地拖着腿走來,眸色逐漸暗下:“你現在的膽子可真是大,為了救人,連兵衛的刀口都能闖了嗎?”

官府查抄,有不從反抗者,連罪是小,若刀劍無眼見血也是常有之事。今日香典司拿人,攜十數位兵衛,便是要顯權立威,如此陣仗冒然闖去,便是傷殘在刀口,都只能認了。

蘇悠知他是好意,遂告罪道:“我與吳掌櫃認識,他今日被香典司帶走,我不能眼瞧着小枝一個人在那。是民女擅自做主給殿下添麻煩了。”

周沅不說話。

只是認識便值得這般相待。他倒是不知,這四年裏竟變得這般好與人相處。

舊街市燈火闌珊,巷口昏燈下透來的半斛光照在那抹纖細的身影上,鬓邊碎發輕盈停鼻間,那背脊單薄地好似風一吹便能散,卻偏偏筆直而立。

不見半分後怕,且絲毫不顧及自身地,直言問:“殿下,香典司的定了罪的案子可還會上交刑部?”

蘇景修曾經是戶部侍郎,一些大致的流程,蘇悠知道一點。

周沅面色雖冷,卻也回了她:“香典司只是查抄民間商鋪,不涉及死刑大案,刑部一般不會過問。”

蘇悠怔然:“一連數家商鋪被查抄罪名皆相同,難道就不怕判錯嗎?若是如此,香典司有虛假冤案,豈不是無處申辯!”

周沅不置可否。

香典司獨立于六部之外享有特權,最上頭監管之人又是當朝尚書令,除非直達禦前,否則除了朝中官員涉事其中,會有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審理,其餘一概不會過問。

見周沅此般态度,蘇悠也垂了眸:“或許不是不審,只是無權勢所依。”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是她看不透,多此一問罷了。

蘇悠的聲音很輕,落在人心裏卻是無端一沉。

讓那本要安慰出口的話,停在了嘴邊。

似架起一道永遠無法跨過的隔閡,兩人都止了聲。

.

折騰了半天,又将腳給扭傷了,周沅提出讓她上馬車時,蘇悠沒有再推辭。

但即便對面而坐,兩人也十分安靜,落針可聞。

蘇悠靠在馬車的一側,尚在想吳仁清的事。

他是自萬安來經商的,萬安在海島之上,那兒的位置偏遠與世隔絕,民風落後,除了盛産香料其它資源都很匮乏,而吳仁清來汴京幾乎是帶着村民希望而來。

便是他将萬安沉香引入汴京,大獲文人雅士喜愛,讓萬安的許多山民因此有了一份養家糊口的活計。

與他相識三年,蘇悠知他為人正直和善,絕不會是貪圖一時便宜願意毀自己清譽之人。若是價格不對,唯一可能便是香典司故意為之。

就如同她那日在大倉發現的一樣,有人在背後謀劃這一切,且不止是貪圖眼前這麽簡單。

可即便對方權勢滔天,而她不過蝼蟻之軀,她也不會撒手不管。

一路郁郁無言,直至馬車停下。

蘇悠沒有因為崴了腳不方便而多作停留,她扶着車門邊沿,借力邁出一條腿,在能承受的疼痛範圍內,安然的從那馬凳上走了下來。

她站定在馬車前:“今日多謝殿下。”

方才兩人一路無話,蘇悠知道周沅許是有些惱了她今日這般魯莽無狀,也知他定然也不想再與自己說話,不待他回應自己,便轉身要走。

“謝什麽?”周沅忽然問。

蘇悠瞧不見馬車裏頭的人是何神色,亦瞧不見那僵在半空的手,凄凄然放下,只聽見裏面輕應了一聲,然後問:“謝什麽?”

“民女買鋪子的事,多謝殿下幫忙。”

有太子做保人,明安堂想來會是全汴京最安全的鋪子,只是這欠下的情,不知該如何去還。

“也多謝殿下願意将小枝送回家。”

除了他們倆之間,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從未将人看低一等,願意屈身幫忙。

馬車裏沉默了一陣。

“那便欠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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