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抹藥
第17章 抹藥
蘇悠走出了蘇府,拽緊的手一路都在顫抖。
額角砸破了皮,血還在往外滲,頭也還有些嗡嗡地疼,她拿帕子抹了抹,過往的不堪卻突然浮現在腦海中。
從前在蘇府的時候,也是這般受辱,可那時候娘卻告訴她,“女子要賢良淑德,凡事不要太過計較,也會惹得你父親難做。”
父親那時在地方任職,一年才會回一次,她與母親在蘇家日日遭受冷眼排擠。便是那一次,母親調理好了顧氏的失眠症,寧遠侯府送來一套翠金首飾卻被三夫人看中搶走。
母親性子軟從不會拒絕人,唯有那一次不肯退讓,便惹來蘇老夫人的掌掴罰跪。
她看着母親怯懦地不敢反抗,一時恨意升起,搬起祠堂案前的香爐砸向蘇老夫人。可到底年紀小香爐又笨重,堪堪到蘇老夫人腿邊便滑落了在地,香灰濺撒,卻并未傷到絲毫。
而在香爐落地的瞬間,她也硬生生挨了一杖,那拐杖頭有着尖銳的雕花,砸在她頭上一個血窟窿,母親抱着渾身是血的她,哭了一整宿。
等她醒來後,母女倆便再也沒有出過院子一步。
母親告訴她,隐忍不是退縮,而是要保全自己。
起初她不明白,後來她知道了,母親的隐忍只是在保全她。
她以為這四年過去,終于可以和蘇家徹底劃清界限,但她錯了,她對蘇家的恨,從沒有停止過一天。
她不是不想要回爹娘的靈位,只是絕不會受其威脅地乞讨回來。
蘇悠拿着帕子捂着額頭,片刻後止了血,疼痛卻不消,心情也沉落到了極點。
蘇府外不遠處停了一輛馬車,車前站着的是青雲樓的掌櫃,見蘇悠出來,朝着蘇悠一揖,然後作了個請的姿勢。
蘇悠心知是周沅肯見她,稍梳理了情緒,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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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青雲樓沒有走正門,而是從後院進的,那掌櫃道:“蘇姑娘,主子就在樓上等您。”
蘇悠颔首,走向院子的花缸旁,借着水鏡,又拿起帕子擦幹淨血跡,方才上了樓。
後院與前院是隔絕的,不在雅間,像是掌事的賬房。
蘇悠腳剛踏進去,擡頭看了一眼見裏面沒有人,以為走錯了房間便要退身出去,卻悶哼一聲撞到了身後的人。
她忙進前幾步,蹲身行禮:“殿下恕罪。”
周沅停在原地,目光掃向她。
因為低着頭,視線無可避免地落在了她的額頭,血跡雖沒有了,淤青紅腫卻是醒目至極。
“蘇姑娘是故意的?”
蘇悠擡眸看他,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
“每次見孤都要帶傷,若讓人知道,還要以為是孤怎麽了你。”
蘇悠稍稍側了頭,意外的沒吭聲。
先前見面她句句都與他撇得幹淨,可今日這般沉默寡言,卻也并未覺得心情會舒暢些,周沅面上漠然,視線卻沒能移開。
眸色漸暗,又問了一句:“蘇家傷得?”
那額頭上的傷帶淤青,一看便知是東西砸的。
蘇悠沒想提及,只道:“殿下可看了信?”
周沅直言:“沒有。”
他這般不急,還來揶揄她,蘇悠便猜到如此,“那信中是……”
“你回蘇家做什麽?”周沅冷然打斷她,“将你打傷,你便和從前一樣忍氣吞聲?”
一如從前一樣,被人欺負,明明心裏難過,卻總是裝作沒事人一樣。
四年過去,她還是如此。
蘇悠怔在那,對上那溫涼的眸,帶着的是冷諷還有揶揄的神色,心中極其不是滋味,握緊了手:“我沒有,被砸傷是因為對他們說了不好的話。”
“他們将靈位從靜慈庵帶走,想以此脅迫我去給魏家道歉,我沒有妥協。”或許蘇悠自己也沒有察覺,她的眼眶隐隐有些泛紅。
近來事情太多,多到讓她有些難以喘息。
她覺得自己已經很好的在處理這些事情,并沒有任何的堕落難堪,也沒有讓自己受任何委屈。
可那個質疑的人是周沅,便讓她有些沉靜不下來,言語間不自覺就帶了些難以自控的委屈。
“我也沒辦法裝作沒聽見……即便是任何人說了殿下,我也無法裝作沒聽見。”
蘇悠自嘲似地想牽起唇角,卻發現好難:“如同殿下所說……放不下的是我。”
她還是做不到。
即便是告訴自己,他們之間已經不再有可能了,可面對周沅的次次追問,她總是忍不住讓自己多想。
是她放不下,想表現的不在乎,卻發現每一次都只是自欺欺人。
可這些話毫無顧忌地說出來,又會無比的懊悔。
“對不起,是民女逾矩了。”蘇悠垂了眸,一時沖動後,牽強地解釋一句,“殿下是儲君,民女身為子民,自當維護殿下。”
身前的人沉默,饒開她走進了房。
半晌,才開口,“他們說了孤什麽?”
蘇悠不答。
周沅将她看着,也沒有追問,安靜了一會兒,又道:“孤不用你來護着。”
蘇悠自覺把這話歸為他不想讓自己難堪的意思:“民女知道。”
“……”她的進退怡然,倒叫身前的人一時捉摸不透。
再次陷入沉默,但氣氛卻不似先前那般冷凝。
周沅直接道了今日的來意:“孤知道你去見過趙六郎,但孤還是那句話,香典司的案子并非你想的那麽簡單。”
一說回正事,蘇悠主動将門掩上,也說來的目的:“我知道,可我只是想幫忙。”
周沅勾起了嘴角,卻并無半分笑意:“那吳仁清便值得你這般舍命相助?”
“那殿下冒險查案又是為了什麽”
不待他回答,蘇悠又道:“我不只是為了吳仁清,也與殿下一樣,需要的是真相揭露,将罪惡之人繩之于法。殿下既決心要查此案,為何又要将可能有用的線索拒之門外莫非就因為男女之分,就因為民女并非殿下的臣子?”
蘇悠黯了眸:“若是如此,那倒是民女錯看殿下了。”
雖然知道是激将法,可周沅的臉還是不可避免的沉了幾分,睨向她:“想知道為什麽,變用你腦袋好好想想,孤為何要拒絕你!”
蘇悠也看着他,目色灼灼:“那殿下不妨也想想,民女又是為何要堅持?”
“那你說。”
“自然也是為了殿下。”
這樣脫口而出的話太明顯了,蘇悠自己都有些覺得無恥。
兩人就這麽互相注視着對方,誰也不退讓。
然後聽他問:“你再說一遍?”
“......”如此拉扯不明的,蘇悠是沒有意料到的,但她也沒有再否認,“朝堂上下哪雙眼睛不盯着殿下,我若能幫助殿下,也能替殿下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周沅盯了她一會兒,挪開視線:“呵,你現在撒謊眼都不帶眨。”
“......”
蘇悠不知道這怎麽就成了撒謊了,一時不知作何解釋,只好耍了賴皮:“反正民女孤身一人,怎樣都無所謂,只要能将真相公之于衆。所以殿下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我都會幫着殿下。”
周沅坐在那,冷聲冷氣:“那蘇姑娘還真是大義。”
蘇悠也不管他此刻臉色如何,到底又為何生氣,兀自拉開他旁邊的凳子,坐下:“殿下要查萬安沉香,民女或許能提供一個有用的線索,不必爬山涉水的去萬安查。”
說完,直接拿來旁邊的筆墨,開始寫下昨日看過的其中一本賬冊。
周沅本不想去看,但随着那一行一行的數目列出來,皺起了眉。
片刻後,蘇悠停了筆,将寫好的部分賬目遞了過去,一臉認真,“殿下看看,這些可是有用?”
周沅一臉詫異:“萬安的香稅賬冊怎麽在你這?”
蘇悠解釋:“吳仁清留下的,昨日聽趙大人說起時,才想起吳仁清曾經當過萬安縣的稅課使,以他的性子,若是這裏頭有問題,必然會留下證據。”
見他有些意外,蘇悠又添了一句:“殿下放心,這件事除了萬安知縣,便只有我與許氏知道。”
周沅此刻的心情有些複雜。
蘇悠看着他默不作聲也不知何意,幹脆把他手裏的紙又給拿了回來:“哦,看來殿下是不需要。”
周沅:“......”
然後又道:“汴京去萬安路途遙遠,少說得一個月,以香典司的動作,想必也察覺了,興許一早就把賬冊處理過了,殿下此刻派人去也未必能找到真正的賬冊。”
\"不過殿下不信也是情有可原,是民女太越規矩了......”
說完,作勢往外走。
和方才的激将法一樣,明晃晃的,一眼就能看穿。
但蘇悠的話卻是一點沒錯,能呈上臺面的賬目必然是動過手腳的,吳仁清手中的方才是最原始的證據。
“過來。”那人嘆了一口氣,有些妥協的意思,“先坐下。”
蘇悠以為他答應了,立馬回身坐下。
然後就見周沅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個小瓷瓶,擡手便要給她的額頭處塗抹。
蘇悠愣了一下,然後往後躲:“民女沒......事,回去再塗也是可以的,不勞煩殿下了。”
“回去再抹一遍。”周沅将人扳回來,“別動。”
他的力道一點都不輕,重重地塗抹着,像是怕她不知道疼,故意下了點力。
蘇悠覺得疼,卻不敢出聲。
目光也盡量不相碰,只盯着他的袖口,那白皙修長的手腕,正貼着她的臉,溫溫涼涼的。
她不敢看他,卻也能感受到那紮人的目光,讓她有些無所适從,渾身僵硬。
她該拒絕的。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人感覺不真實,也分不清是痛的意還是癢的意,卻又仔細緩慢地搓磨着她身體的每一根神經,試圖侵蝕她的理智。
指腹的力道不知道什麽時候由重變輕,蘇悠微微擡了眸,便直直撞入了那雙沉靜深邃的目光裏。
氣氛不明,也害怕被發現她的不自在,很快側了頭。
但這一側,反而更加糟糕了。
唇瓣滑過貼在了他的手腕處……兩人同時頓住在那。
“對......對不起。”蘇悠慌亂的往後躲。
手卻忽然被摁住,強力往前一帶。
目光上移,依舊是那雙沉靜如水的眉眼,視線也随着她。
兩人挨得很近,蘇悠半個身子都是被迫傾向他,周沅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問:“對不起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