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月華宮在東苑, 先太子出生時,嘉惠帝特地命人在月華宮內修造了小沁湖,造了小園林, 四季風景極好。

不過當年那場大火将宮殿都燒了個幹淨, 成了一片廢墟, 修建過後也不複以往的華麗,與冷宮無異。

五皇子被禁足在裏面,除了伺候的宮女太監,沒人敢探視。夜裏無燈火, 無甚人氣, 幽寂到讓人毛森骨立。

被禁足多月的五皇子不再華冠麗服, 披發閑散的坐在水亭邊上,而他的旁邊是一具剛剛因來報信而被滅口的太監屍體。

沁湖已經快要幹涸,獨留下面前這一汪水, 五皇子目光漠然從屍體掃過,然後擡手抓了一點魚飼料扔進水裏。

水面結了冰, 只有一個被鑿開的冰口, 飼料落在上面,僅剩的一條魚兒,緩慢得游了過來。

老太監在一旁舉着燈籠照着:“今日朝上,榮國公提起了韓統領當年的供詞一事, 想來是為殿下動手了。”

五皇子嘴角扯起冷意:“他倒是老謀深算, 可做這些,也未必是為了本皇子。”

唱戲似的,換了副嘴臉要與他搭橋, 未必就成了忠心。他就不信,當初他投靠周沅, 沒有将月華宮失火一事拿出來做籌碼。

自以為握住了兩邊的把柄,就可以肆無忌憚,當真是愚蠢。

老太監道:“□□國公此舉,對殿下來說也算是個機會。聖上早就想解了您的禁足,不如就助了榮國公。”

水面漂浮着的飼料沒少,那魚兒孤零零地游晃着,就是不肯吃一口。

或許是膩了,或許是不安于現狀。

五皇子瞧了兩眼也失去了興致,陰起了臉:“那就随他去吧,本皇子倒要看看,他有什麽本事。”

情形是如此,他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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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周沅失利,他才能有翻身的機會。

東宮。

幾個老臣還在為嘉惠帝讓戶部與榮國公參與新政一事而苦惱,來找周沅要對策。

周沅寬慰他們:“無妨,戶部管銀錢,可若要批文還是得通過內閣。”

“話雖如此,新政支出的預算聖上已經讓戶部給做了,臣怕到時候恐怕都會由他戶部說了算。”旁的倒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嘉惠帝這兒的變故最大。

嘉惠帝歷來偏袒五皇子這個庶子,當初舊案連坐那麽多人,卻只是将五皇子禁足。如今戶部也都還是五皇子的人,将新政讓戶部插手,是什麽心思大家都心照不宣。

“沒有那一天的,他們等不到。”周沅面色平靜。

“□□國公拿了個一個沒頭沒尾的事情來為難殿下,臣等擔心聖上會聽信了讒言,可否讓臣等上奏書陳請聖上?”

嘉惠帝最忌先太子的死,如今因為一個供詞便對周沅怒聲震氣,倘若那些人再來羅織罪名陷害,豈非跳進黃河都洗不清。

若是他們這些大臣都出來反對,興許還有轉機。

周沅眼睑垂下,一邊整理案宗:“不必。”

他若是怕,便不會在朝上說出“徹查”二字。換句話來說,沒有榮國公這一出,他後面所計劃的每一步,都可能走不下去。

榮國公以為周沅是打算除了自己,實則不然,他只是其中之一。

顧侍衛被押進了刑部審訊,按照韓統領的供詞,顧侍衛是第一個從月華宮出來的,而當時周沅剛剛奪了太子位,确實有趕盡殺絕的嫌疑。

但終究也只是嫌疑,沒有做過的事情也不可能找得到證據,屆時大理寺與刑部只能往後拖延。

而嘉惠帝要徹查此事,一方面是真的認為月華宮的火是周沅放得,一方面是剛好想借此把五皇子給放出來。

當初月華宮失火,五皇子救火出了不少力,也是他不顧危險沖進火海救人。雖然最後沒有救到人,但他這份心,嘉惠帝一直是記着的。加上徹查月華宮失火,少不了要将當年有關的人都集在一起問案。

這麽一來,五皇子便能借此名目解了禁足。

以對嘉惠帝多年的了解,周沅也早就預料他會如此。

幾位老臣一走已經天黑了,趙六郎踩着酉時末的最後一刻來東宮禀事。他現在雖然主要管着香典司,但東宮的事他也一直在忙。

榮國公派人殺妙惠師父,那些被活捉的人在刑部已經招供的差不多了,趙六郎将供詞遞上前:“人還吊着一口氣,應當是有力氣上殿的,這份供詞殿下可要呈上去?”

周沅:“再等等,眼下呈上去問罪,等于白費。”

魚還沒有咬鈎,還不是呈上去的時機,何況嘉惠帝此刻必然不會在意這事,也治不了什麽罪。

趙六郎應是,又禀了些其他雜事,最後才說起香典司。

“蘇姑娘近來在香典司倒是頗受歡迎,臣聽聞,他們好像要辦什麽謝師宴。”趙六郎仔細回想了一下,“哦……好像是專門要謝謝蘇姑娘的。”

周沅正批複文書,聽見此話霍然擡起了頭。

趙六郎道:“臣先前就與殿下說過,那些外番官吏十分癡迷蘇姑娘的葉氏香方,如今見蘇姑娘在香典司當職,便貪着便利,央求蘇姑娘教他們調香。蘇姑娘不好拒絕,便教了他們一段時間。”

“殿下也知道,那些外番男子個個熱情似火,蘇姑娘又是一個姑娘家,哪裏經得住他們纏着,天天被他們圍着,左一個師父右一個‘師父’可是親熱。而且呀那調香的活又細,男子哪能做得好,蘇姑娘興許還得手把手教。”

“……”燭臺被窗戶外的風吹得泯滅,周沅面色也幽沉。

他竟不知她還收了徒弟。

趙六郎又道:“不過這也沒什麽的,你想啊,那些個外番人都是奉了他們國君的旨意前來我們大朔進行友好交流,蘇姑娘既然身為香使,教授他們調香,這也算是恪盡職守了……”

那疊在案上的文卷,龍飛鳳舞,倉促幾筆便批完了。

瞧來是急着要脫身。

那頭,趙六郎還沒說完,忽然問道:“殿下可是與蘇姑娘吵架了?”

周沅面色凝滞:“誰與你說的?”

趙六郎下巴一擡,指向了門口的予良。

“本來這事臣未時進宮就該告訴殿下的,可予良道你們那日在靜慈庵吵架了,臣便斟酌猶豫一會兒。不過,殿下若是現在出宮的,興許還來得及……”

這與外番人進行香文化友好交流可是嘉惠帝下得旨意,何況自從蘇悠來香典司,他也輕松了不少,趙六郎實在不好拒絕。

先前沒敢說蘇悠收了那些人為徒,實在是沒找到好的時機。

但今日赴宴這事,他總不能看着不管。遂在這鋪前鋪後的說了半天,終于把事情給說清楚了,也把自己給摘幹淨了。

予良縮在門口,內心叫苦連天。

蒼天大老爺,他也只是順嘴想提醒一句趙六郎,讓他小心伺候着,可沒讓他不回禀事啊。

周沅暗了暗眸,匆匆行至門口:“喜歡多嘴,就縫起來吧。”

予良:“.......”

趙六郎跟在後面,壞兮兮笑了一句:“為了殿下,尚且忍忍吧....”

.....

蘇悠在香典司擔任香使一職,是着淺綠色圓領官袍,原本下了職便應該回家換常服的,但蘇悠覺得與同僚應酬這種場合,穿自己的衣服反而有些不合群,便只能穿着官服去赴宴了。

她有想過拒絕赴宴的,但嘉惠帝曾經特地下了旨意,讓她多與外番官吏多交流溝通香料香方是香使的本職所在。

便也想反正都是同僚,且也只是随意應付一場而已,便沒有拒絕衆人對她相邀。

今日宴定在了青雲樓,蘇悠順路去的時候先去了一趟禦成街。

葉氏香鋪已經移至宮裏,這禦成街的香鋪便已經空了,宮裏的人處理完末尾,便要将地契交還給她。可如今她在香典司當職,這些鋪子對她來說也沒用了。正巧徐氏想要重新開一家香料鋪,蘇悠便将鋪子轉給了她。

徐氏前腳剛走,蘇悠就看見了宋渝。

“蘇姐姐!”

宋渝從學院休假回來,與一衆士子正巧路過,他走在前頭,老遠就朝蘇悠打招呼。

走上前,朝蘇悠行了禮,然後愣了幾息。

蘇悠今日着一身扁青官服,束冠束發,風姿清卓,與平時清冷溫婉的模樣截然不同。

有道是君子如竹,卻不曾想,女子竟然也有如此風姿。

宋渝瞧着心中頓時起了敬佩,轉而介紹道:“這是我蘇姐姐,如今在香典司當職,是咱們大朔第一個女官!”

“蘇姐姐好。”學院的學子清一色的青襟白衣,瞧着約莫是與宋渝一般大的,也就跟着行禮一齊喊,前腳擠後腳的都堆在門口,朗朗少年音,說的也有些大聲。

“.......”對于衆人這齊聲喊姐姐的場面,蘇悠雖有些不适,但也應笑回禮。

“蘇姐姐今日怎麽得空來此?”宋渝問道。

“只是一些鋪子裏的事。”蘇悠手中拿着鋪子留下的法帖,遞給了他,“你先前想要的法帖。”

宋渝接過,欲要掏錢。

蘇悠道:“拿着吧,不用給錢。”

當初宋渝與趙媽在鋪子裏幫忙,她一直心存感激,便當作是回了這份人情。

宋渝卻不願,只道:“待我來日高中,定會好好報答蘇姐姐。”

說罷,這些學子們一個兩個都不肯走,竟是突然八卦起來……

冬季天黑的早,但大朔的百姓最喜熱鬧,尤其是快年節了,街道紅燈籠挂滿長街,酒樓鋪子已經賓客盈門。青石路上還有雪未融化,卻也有不少攤販開始賣唐花新酒,好不熱鬧。

燈火市集的街口處停了一輛馬車,車裏的人步行進了禦成街,看着那圍堵在中間的人,突然又頓了足。

怕她會覺得不适,沒走近,停在了幾步之外。

那一面,人群攢動,争相問着蘇悠,從問及香政到閑談八卦……

“蘇姐姐,香使任職可會很辛苦?”

“不辛苦。”

“蘇姐姐不僅為朝堂效力,還幫助了萬安百姓,建立學堂幫助那些寒門學子,實在是令人敬佩!”

“盡綿薄之力而已,朝堂更需要的是你們這些後起之秀。”

……

一番争問相談下來,衆人越發覺得蘇悠是個令人值得敬重的女子。

談吐不俗,謙虛賢德,能替父翻案,亦能為新政助力,且還不居功自傲,女子如此心性,實在令人贊嘆。

到此,也都是正經閑談。

忽地,一個相貌俊美的學子,湊到跟前,大膽發問:“蘇姐姐與太子殿下是何關系?”

蘇悠與周沅兩人的傳聞可謂是一直沒有停下,從年初傳到年尾。

從兩人攜手翻案,抓貪污奸邪,到太子有婚約到退了婚,再到推行新政,兩人的關系似乎密不可分。

這百姓間可都看好兩人,但偏偏沒有個後續。

再者,蘇悠如今是七品官,而她身後是東宮之主,将來更是天下之主,他們不求攀附太子,但求能與蘇悠結交,也算是趨勢而赴。

同時呢,也夾了些私心,似蘇悠這樣人美心善,聰慧大義的女子,哪個瞧了會不動心。

年輕士子們心思比發絲都細,也是鋪墊了半天,在這等着問。

宋渝欲言又止,也很想知道。

旁邊暗角出的人也凝神聽着,也想知道會是個什麽答案。

蘇悠覺得自己被架起來被拷問一般。

她默了默,還是斟酌了一下,然後淡淡笑着回應了一句:

“我與殿下只是君臣關系,并無其它。”

這鋪子旁邊,一牆之隔,是個熱鬧的酒樓所在,喧嚣沸騰入耳,偏偏這句“君臣關系”聽得人心顫動。

暗角處,十步間距離,周沅站在那,指節捏得泛白。

……

蘇悠最終逃離了那圍觀,要去赴宴。

方才那句話,她其實也答得有些心虛。

君臣關系,怎麽瞧着都不像,但此時若公開兩人的關系,并不莊重,也并不是好時機。

而且她那天說完,周沅也沒有回應她......她還是再等等吧。

不過話說回來,能被人認可,且不是她攀附了誰,蘇悠還是有些開心。不過想想剛才宋渝見自己穿官服的樣子,突然又覺得自己這身官服還是打眼了些,遂靠着那街邊的暗角走。

走着走着,發現有些不對勁。

似乎有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她,再往前走了兩步,便發現周沅的馬車停在了街口。

予良站在那,還朝她扶手。

像是在那有一陣了。

蘇悠讪讪的點了頭,然後拐了個彎。

赴宴來不及了,她也就不過去了......

反正,周沅若是來找她,應該不會不和她打招呼,所以他來此應該只是路過......

蘇悠一邊安慰自己,腳下的步子卻越走越快,怕被抓住什麽似的。

可沒行幾步,忽然撇見前面拐角陰暗處有道人影,她緩了步子,微微擡眸看了一眼。

那暗巷子裏,周沅墨色錦袍,如暗夜邪魅,周身陰冷,死死盯着她。

“殿下怎會在此?”蘇悠走上前,鎮定問道。

她甚至沒敢走近,隔着四五步距離。想着這赴宴的同僚們也都在這附近,即便見到了,也不至于失了規矩。

周沅只看着她,眸色幽深不明:“蘇姑娘覺得呢?”

蘇悠彎了彎唇:“殿下來的不巧,我今晚還有事。”

言罷,扶手要走。

周沅不言,神色不定,冷冷目送着她,并沒有要攔着她的意思。

蘇悠終于松了一口氣。

然而她步子還沒邁出去,後腰忽然一緊,暗巷中的長臂一伸,就将她抱住了。

手死死箍緊她的腰,胸膛緊貼在她的後背,垂頭低聲,咬牙道:“你還真敢跑。”

“殿下......你先放開我。”

那手勒着她腰腹處,力道着實狠,越是掙紮,越貼得緊,感覺氣都喘不順了。

“你這樣勒得我好疼啊......”

許是聽見她真的疼得難受,周沅才松了她,卻也換了姿勢,将人逼仄在角落,一步距離都不曾離開。

蘇悠就驚呼提醒他:“殿下這是街道上,萬一被人看見堂堂太子與人在巷角這般親密,還以為殿下是在偷歡!有失體統!”

周沅悶笑一聲,“你與旁人相處親密,相談甚歡,到孤這兒,就要講分寸了?”

蘇悠支吾道:“我……我沒有。”

周沅冷目沉沉,幾乎是咬着牙質問:“孤與你是‘君臣關系’,嗯?”

“……”

他果然還是聽見了!

“那是......我可以解釋的……”蘇悠想狡辯,卻又一時找不到理由,卡在了那。

而她這欲言又止的模樣,面前的人瞧着臉更沉了。

敢情,上回說試試,是騙他!

周沅将人又攬在懷裏,腰背處緊握的手背青筋泛起,大半個腰身便驟然一緊,迫使她往身前貼近:“那夜之歡,蘇姑娘與孤可熱絡得很.....”

不待她張嘴,偏頭就封了她的呼吸。

吻得重重地,撬開貝齒,急急探入。一通混攪後,懲罰似的将那清冽軟綿的唇舌,咬了一口。

握在腰間的手,緩緩伸至脖頸間,指腹摩挲着,随後握緊了蘇悠的後頸,鼻息交纏,吻得有些重。

在這燈火熱鬧的夜集市裏,突然被堵了嘴,蘇悠驚吓不已。

聽得那巷子外頭不遠處的喧鬧聲,她心跳得厲害,恍若被抛到秋千高處,懸在那,停不下來。

偏偏她越推,越被壓得緊緊地。

烈風卷雲,發了狠的親吻,蘇悠簡直招架不住,呼吸緊,喘着粗氣,斷斷續續地溢出幾聲嘤咛。

“松一些......我氣緊。”

想讓他溫柔一點,他卻以為她是在害怕。

“這沒人......便是有,孤也擋着了。”

“.......”

熱息湧進了嘴裏,貪婪的吸吮着, 然後睜眼,借着昏光,清醒地看見了那雙清澈的雙眸。

睫羽輕顫,眼底薄紅,微微上揚的眼尾嬌媚迷人。

周沅貪婪着這柔軟,像似進入了漩渦,漣漪層層,不覺沉淪。

他的雙手在腰間游離,一點點摁揉,身前的人卻忽然沒用一絲抗拒。

周沅頓住:“孤咬痛你了?”

雖然有些惱,可也怕把人咬得又生氣了,所以剛剛還是收斂着力道的。

蘇悠雙眸氤氲,似要滴出水一般,定定看着他:“沒有。”

然後仰頭遞唇,吻了回去。

到底也是自己理虧,所以她哄一哄,讓他別那麽瘋。

趕着時間,還要去赴宴。

可她這主動索吻且乖巧的模樣,讓周沅先是一愣,随後便受了蠱惑一般,又是一通激纏。

不似先前一般瘋狠,極為克制地,柔柔地纏。

情極之處,伸手忍不住将人抱了起來,抵在了牆邊,雙手托着,側頭輕輕咬着脖間的皮肉,使壞笑着:“蘇姑娘,現在是與孤在偷情嗎?”

與暗巷相反的外側燈火通明,行人不斷,喧鬧不已。

巷子裏的人,交纏火熱。

與她親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堂堂的太子殿下。

蘇悠也覺得有些好笑,忍着癢意,應了他:“是吧......那殿下可要快一些,因為今晚我要去赴約。”

脖間的酥麻消失,代替的是,一點點刺痛。

“旁得人休想,你這輩子只能有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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