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照片裏的方識攸和他本人是同一種感覺,臉很好看,因為今天做了個很長時間的手術,眉宇間略有些倦意。

那天在小醫院,給胸口插鋼筋的病人做手術的時候,許南珩隐約感覺到了,他感覺方識攸是個挺固執的、堅持自己信條的人。這樣的人在職場其實不太好“混”。

現在這個社會很多時候大家會選擇明哲保身,尤其醫生,他們的學成成本實在太高,與其他專業的壁壘太厚,一旦出事,攤煎餅可能是最優解了。

遵守規則的人才會被規則所保護,可方識攸遵守的是他所認為的正确。許南珩家中經商,他明白這樣的人多半會吃虧。

所以方識攸的性格不太讨喜,他是固執己見的。他堅守着他接受的所有教育,他像是永遠執行“初始指令”的機器人,只要他認為是正确的事,那就什麽都無法撼動。

許南珩把照片放進大衣懷裏的口袋,站起來,說:“那我先走了啊。”

“你都不讓我看看啊。”方識攸擰上瓶蓋,跟着站起來,打趣他,“讓我看看拍的什麽樣行不?”

“噢。”許南珩這才反應過來,又掏出來遞給他。

方識攸和他各捏一個角,調整了一下,讓相片不折光,他看了一眼,松開手。方識攸說:“我送你吧,回縣初中嗎?”

“嗯。”許南珩點頭,又收起相片,然後看表,“差不多要回了。”

他把拍立得放回袋子裏拎好,其實他打個車也能回,縣城不大,沒多遠。況且方識攸做了一天手術消耗很大,他不想讓他再開車。于是跟了句:“不用送了,你歇着吧。”

方識攸搖搖頭,拎起外套:“歇不了,我也得回醫院了,這趟就是出來放個風,走吧。”

驅車送許南珩回縣初中的路上比較沉默,許南珩現下想想,留着別人的照片這個行為委實有些詭異。但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藏不住事兒,想留着就留着了,全然不管其他。

後知後覺的許南珩在副駕駛坐得有點拘謹,尤其在方識攸很自然地偏頭看他這邊後視鏡的時候,他會主動避一避目光,以防忽然的對視。

“咳。”方識攸清了下嗓子,“你們今天回去還晚自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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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南珩立刻提了口氣上來,铿锵有力地說:“上!就做個二十分鐘的總結就行。”

“物理化學你也教嗎?”

“啊。”許南珩停頓了下,“我化學不太行,雖然教初中夠了,但我過不了我自己這關。”

說完看向窗外,稍微有點不好意思。接着轉念一想,問:“醫學生是不是要學化學?”

“學的,要考。”方識攸握着方向盤,向左并道,等紅燈。

“那你化學挂過嗎?”許南珩問。

方識攸搖頭:“沒有。”

“……”許南珩震驚,凝視他片刻後,嘆道,“你真行啊。”

方識攸笑了下:“沒…沒那麽誇張,主要都是背誦內容。”

“可別謙虛了。”許南珩說,“不過醫生也要練體能的吧?手術一做那麽久。”

“嗯。”方識攸點頭,“我很多同事都在健身,體能是一方面,久坐久站的,更需要鍛煉。”

“确實。”許南珩點頭,“我感覺我頸椎就不太好。”

前面快到了,方識攸放慢車速,這個時間也快要放學,門口慢慢有三輪車騎過來,支起小攤子,賣糖葫蘆棉花糖什麽的。

一聽這,方識攸職業病來了,說:“要是伴随頭暈的話你需要查一下,去拍個立位全脊柱x光,正位側位,二百塊,半小時就出結果。”

許南珩眨眨眼:“……喔好。”

“有嗎?”方識攸慢慢靠邊停下。

“啊?”

“有伴随頭暈嗎?或者反胃惡心。”

“沒、沒有。”許南珩看着他。

他将車停好,邊解開安全帶邊說:“下車讓我看看吧。”

許南珩:“啊?不……我……我其實挺好的我就是随口一說……”

“你讓我看一下。”方識攸在這種事兒上稍微有點軸,“我給我們院骨科主任坐過預診。”

“不是不信任你,我總給你添麻煩……”許南珩解開安全帶。他這句話是真心實意,方識攸對他太照顧了,到現在許南珩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倆人一邊一個下車,方識攸從車頭繞過來。他外套沒穿,一件襯衫,在風裏很單薄,三步并兩步地走到他面前。

“來,你挺直。”

許南珩條件反射似的站直起來。方識攸的手是溫的,他掌心皮膚比許南珩想象的要細。

手掌蓋到他後頸的瞬間,許南珩無意識地屏住呼吸,他的手在許南珩後頸下方一點點摁上來,他說食指和拇指指腹描着許南珩頸椎骨兩側,不輕不重,力道剛好。

“頸椎還行。”方識攸說,“你會游泳嗎,游泳對肩頸好。”

說完,方識攸自己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這時候意識到自己可能管得有點寬。但其實這點他和許南珩還挺像,他們都是一旦接納了一個人,就會變得特坦率。

許南珩說:“會游泳,我唯一能進行的體能運動。”

見他不在意,方識攸輕松了些,他看了眼縣初中門口的大巴車,說:“行,那……回去路σw.zλ.上小心。”

接着方識攸眼神示意了一下他敞懷的防風大衣:“拉上吧還是。”

許南珩噗呲笑了:“好,聽大夫話。”

不過他拎着拍立得的袋子,那袋子有點沉,因為裏面還有相紙,第一下沒把拉鎖對上口。

第二下,視野裏多出一雙手,許老師手指細長而白嫩,京城少爺打小沒幹過粗活,至多搓搓自己洗臉毛巾;方大夫的手骨節清晰,有力量感的同時,又能夠縫合7毫米的血管。

這雙手幫他對上了拉鏈,向上拉到喉結處。

許南珩有些呆滞,替人拉鏈這種行為,它可以很自然,也可以很暧昧,就看人怎麽理解了。許老師的理解能力嘛,用他自己的話來講,已知條件給足了,宇宙怎麽爆炸的,許南珩都能給你推導出來。

誇張了,但重要的是已知條件本身達到了一個怎樣的詳細程度,許南珩這時候有兩個念頭。他把我當弟弟,以及,他不太對勁。

然而在前提條件模糊的狀況下,許南珩更願意打一張安全牌。

于是他笑起來:“哈哈,謝啦,我走了,你開車慢點。”

“嗯。”方識攸點頭,退後一步。西藏天氣多變,像拉薩,幾個小時裏陰雲暗湧又晴空無垠。這裏也是,剛下車的時候微風徐徐,此時仿佛延時攝影,雲與風皆在逆行。

天陰了,二人之間的風卷起人行道的沙礫和樹葉,吹着方識攸的白襯衫貼在他皮膚上,許南珩一時間出了神,方識攸也沒有動作。

三五秒而已,過得像幾個春秋,兩人同時回過神,然後木木地說了句“拜拜”。一個走去學校,另一個上車。

從縣城返回村莊的大巴上,許南珩窩在座椅裏,他有點困,閉着眼睛。

拍立得的第一張照片,是坐在窗前老舊沙發的方識攸。他有點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未知帶來的恐懼是各個方面的,許南珩這時候是真的有點害怕,要是自己真的喜歡他了怎麽辦。

畢竟,他對方大夫其實知之甚少。目前的已知條件僅有,北京人,三甲醫院的醫生,二十九歲,以及看過他的駕駛證行駛證。

此時許南珩缺失了最關鍵的信息,一個二十九歲的成年男性,他有極大可能已經成家,搞不好孩子都有了。

這不是許南珩臆測,雖說互聯網上大家叫嚣着不結婚不生孩子,但實際上北京産科床位依然緊張,他們北京本校的學生下邊有弟有妹的也不少。

再者,許南珩在這方面比較嚴謹,他固然不可能去和一個有家庭的人接觸。更何況對方也是男的,不過……想到這裏,許南珩陡然睜眼。

是啊,方識攸是男的啊。

恰好咣當一下,大巴車過了個坑,車身猛地一晃,許南珩腦袋結結實實地撞了下窗戶。

“嘶……”給他撞清醒了,徹底不困了。

無論如何時間還是在走着。

許南珩的拍立得第二張照片拍的是索朗措姆和紮西卓嘎母女倆,當時是卓嘎騎在牛上,索朗校長在地上扶着她的腿,擡頭看着她。

周四那天方識攸回來了,他回來的時候神秘兮兮的,讓許南珩下了課到他那兒去。

給許南珩搞得有點緊張,下課後直接抱着書過去了,好吧其實更多的是好奇。他進去小醫院後輕車熟路地到了方識攸的休息室裏,他敲門,方識攸過來開門。

許南珩壓低聲音:“什麽事兒啊?”

“你怎麽像特務接頭一樣。”方識攸讓開一步讓他進來。

“你不說你那微信發的呢。”許南珩進來了,看着他,“什麽叫‘下課來我這兒一下,一個人來,給你個東西’,我可是良民,清白人家,你那微信說的,還強調一個人來,你要給我什麽呀,夠我判幾年?”

“……”方識攸無語住了,“我也是良民,許老師。”

“這會兒誰知道。”許南珩眼神複雜地看了看他,問,“給我什麽呀?”

方識攸關上門,把他手裏的一本教材一本練習冊接過來,放在自己桌上:“坐。”

許南珩坐下了。

許南珩站起來了:“我靠!方識攸!!”

——這是許南珩頭一回喊他全名。

說真的,單單是喊他全名,其實都是許老師心理素質過硬了。

因為方識攸拎起來一個箱子,那箱子上寫着:醫用生物運輸恒溫箱。

“怎麽了?”方識攸問。

“這裏面什麽?!”許南珩震驚,“不會是什麽器官吧?你……你要給我個腎嗎?”

在許南珩有限的認知裏,醫用保溫箱,這麽大的醫用保溫箱,箱子上有個屏幕可以随時查看裏面的溫度。這種東西,是存放器官的。

“……”方識攸沉默地看着他,然後把箱子放到桌邊,打開,從裏面拎出一袋……麥當勞。

方識攸說:“這是我北京醫院退休的保溫箱,我們忙起來的時候就把飯放裏面,不會涼。”

方識攸:“之前他們貼了貼畫在上面,擋一擋這幾個字,後來貼畫掉了。”

許南珩斂起此前的所有表情,雙膝并攏坐在椅子上,乖巧道:“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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