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國慶假的第三天,放晴了。

方識攸清晨九點回來家裏的時候,許南珩正在打電話。青年長身玉立,站在半開的玻璃窗前。

陽光折射着積雪,許南珩穿了方識攸的一件圓領白色毛衣,肩膀那裏稍大了些,塌下來一點,導致袖口遮住一半手背。

方識攸開門進來,許南珩電話還沒打完,他指了指手機,示意了一下,方識攸點頭,邁步進來,關上門。

方識攸買了早餐回來,放在餐桌,接着去廚房燒上水。方識攸這時候才想起來他廚房裏的碗筷杯子都是一人份,正想着要不拆個桶裝泡面,把裏面的叉子拿出來用的時候,他看見竈臺邊上兩只瓷碗和兩只木碗。

“我買的。”許南珩打完電話走了過來,“你這房子裏的硬件設施,別說多個我了,多條狗你都沒東西給它喂水。”

“……”方識攸笑了下,“吃點東西?”

“嗯。”許南珩點頭。

方識攸買了包子和奶茶回來,是藏式奶茶,有偏甜的和偏鹹的,方識攸怕他喝不慣鹹口的,買了甜的。

坐下後,許南珩說:“市裏有個支教崗會議,本來是假期後開,但貢嘎那邊的支教崗因為氣候調整了一下假期,他們十月五號就上課,所以只能明天過來開會,然後剛剛問我們能不能明天到山南市。”

方識攸拆開袋子,說:“明天上午嗎?”

“下午。”許南珩說,“你明天要用車嗎?能不能把車借我。”

“我明天上午市裏有個手術。”方識攸說,“一塊兒吧。”

那巧了,許南珩點頭:“好。”

方識攸吃完飯後得睡一覺,許南珩想出去溜達一圈,所以他吃完後站起來主動收拾袋子什麽的,等下就帶去樓下的垃圾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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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戴個墨鏡吧。”方識攸說,“雪積起來了,出去刺眼。”

許南珩兜起來袋子:“我差點兒內褲都穿你的了,還墨鏡,你看着我像有墨鏡的樣兒嗎?”

方識攸是熬了個通宵腦子不太靈光,恍然:“哦對。”

然後才……

內褲都穿自己的了…啊不,差點兒。

方識攸脫口而出:“那你穿我的,我給你拿。”

“不是。”方識攸差點閃着舌頭,“我是說,戴,戴我的,墨鏡……戴我的。”

許南珩端詳着他:“你是困了吧,你都說胡話了。”

“是。”方識攸淩晨下了手術看文章來着,看了篇頂刊的文章。其實按他以前的工作強度來講,今天屬于一般,他完全招架得住,但回家後看見站在窗邊打電話的許南珩,一下腦子就不轉了。

兩個人身材相仿,只是方識攸骨架稍大,許南珩拎着垃圾去玄關拿外套的時候,方識攸指了下:“那個櫃子第一個抽屜裏有墨鏡。”

“好嘞。”

接着方識攸看見許南珩不僅毛衣是自己的,下邊的運動褲也是自己的。運動褲有抽繩,許南珩擡手拿外套的時候露出前邊系着的蝴蝶結。

方識攸實在不敢看了,起身回去卧室,快速地說了句“我先去睡了”。

許南珩出去就是為了買內褲。

他當時站在衣櫃前邊,手都伸向方識攸的內褲了,伸了兩回,最後還是縮回來,決定挂空擋。

他不是有潔癖不穿別人的,只要幹淨的就行,但方識攸的就讓他有點……他丢掉早餐的垃圾,縣城裏沒有很大的商場,他昨天找餐廳的時候看見了幾家超市。

買了一次性內褲和剃須刀之類的東西,還有幾罐咖啡。他想着要找個維修工去幫自己換門鎖,剛好超市出來對街就有個鋪子,過去要了個聯系方式。

其實到這裏,他出門要做的事兒就做完了。許南珩很少出現這種情況,拎着袋子在街上發呆,這要是在北京,他門都不會出,直接叫個外賣。他不愛出門,所以細皮嫩肉,本科時候偶爾去打個球,打完得在宿舍躺三天才能養回來。

像這樣呆呆地站在大馬路上,實在是生平頭一回。

縣城人口少,很安靜,積雪被清理到路邊。他忽然靈機一動,有了目的地。

十五分鐘後,他出現在昨天來過的湘菜館門口,臺階上的雪已經被清掉了,門沒上鎖,但顯然現在不是營業時間。

許南珩走上去,摘掉墨鏡,輕輕推開一個門縫,向裏面看,問:“您好?”

收銀臺老板擡頭:“您好,不好意思現σw.zλ.在還沒——诶?是你啊。”

老板看見許南珩之後,眼神明顯變幻了好幾下,頗有一種‘社死被提醒’的絕望感。但老板面子上還是很溫和,他站起來:“請進,現在吃飯嗎?後廚還沒準備呢可能要多等一下。”

“啊不是。”許南珩搖頭,走進來,帶上門,說,“上回您請我吃了水果和炸雞,我剛好路過,給你們帶點咖啡。”

說着,他把咖啡拿出來,他一共買了四罐,拿了兩罐出來,放在收銀臺上。

老板說:“你,你太客氣了。”

正說着,大哥從後廚走過來了,瞧見許南珩,他先停頓了下,然後朝許南珩點點頭,算作打招呼。許南珩也禮貌地颔首,這大哥看着就話少,看上去想要問問許南珩怎麽早上十點來鐘過來飯館,于是大哥看向了老板。

老板解釋:“噢,這位他……給我們買了咖啡,說謝謝昨天請他吃東西。”

“哦。”大哥點頭,然後超耿直地拿起一罐打開,擡起頭噸噸噸地喝起來。想來是剛才在後廚忙活,渴了,大半罐就噸下去了。

老板趕緊看着許南珩:“真是太謝謝你了,你有心了。”

許南珩擺擺手:“就…就是剛好路過。”

“啊。你是旅游嗎?”

“工作。”許南珩說。

“工作啊。”老板看起來非常努力地在跟許南珩聊天了,“哈哈,那還習慣嗎?這裏。”

許南珩自然能看出來老板有點社恐,于是決定加速結束對話:“還成,那我就先走了,我……昨天謝謝你們啊。”

在許南珩的社交圈內,他能夠接觸到的同性戀人就是老板和大哥。老板和大哥就是他的已知條件,有了已知條件,還需要公式,從而推導,得到答案。

他決定過來看一看老板,确認已知條件處于一個穩定的狀态。他們看起來很穩定,許南珩轉身前最後看了眼老板,似是想要最後确認一下什麽的樣子。

“等一下!”老板是鼓起勇氣才決定叫住他。

許南珩回頭。

老板看着他:“你看上去,是不是有些想問的。”

許南珩沉默了片刻,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頭。不大不小的餐館裏,只有耿直大哥在狀況外,他也不說話,喝完了他那罐咖啡。

老板挺細致的,他看出許南珩今天在這個時間過來絕對不是送兩杯咖啡這麽簡單。他這裏是個飯館,這裏除了飯菜,就只有人。許南珩不在飯點過來,那就不是為了吃飯,而是為了看人。

而這裏的兩個人有哪裏特別呢,特別的是老板和大哥的關系,顯而易見了。

所以老板叫住了他。許南珩确實有問題,但問題是……

“可我不知道怎麽問。”許南珩無奈地輕笑了下,唇線彎起來,“所以還是算了,打擾了。”

“其實。”老板說,“其實偶爾可以別太理智,讓情緒走到理智前面來。”

許南珩維持着站定回頭的姿勢,大約三五秒後,他似懂非懂地點頭:“謝謝。”

離開湘菜館後,許南珩沒有坐三輪,天還是有些冷,他記得路,在人行道上走着,一路走回了方識攸的公寓。

輕手輕腳地開門進來,屋裏的暖氣讓他緊繃的神經都舒緩了些。他盡量小聲地放下東西,去衛生間裏穿上一次性內褲,然後出來打開電腦。

其實今天沒什麽事做,平常假期裏,他會窩在家裏看個電影,玩會兒游戲什麽的。在方識攸這是玩不了了,且不說玩游戲鼠标鍵盤吵人,他壓根沒帶鼠标過來。

許老師決定以科學的方式為自己答疑解惑,他先是登了知網,在搜索欄打下“Gay”後,先選了學術期刊。許南珩浏覽着檢索結果,手指在觸控板上點了一下,讓它以下載數量從多到少排序。

文章标題上一個個“同性戀者”“男同性戀”以及“心理認同與心理健康”,甚至再向後翻頁,還有“同性性行為”,看得許南珩喉結發緊。

明明是學術網站,他竟有些手足無措,或許是近些年互聯網用‘果體’來代替‘裸體’,大衛被打上馬賽克,人們用諧音和縮寫,或者英文單詞來表述一些敏感事物,導致許南珩驟然看見滿屏幕的“性”字,第一時間有些許退縮。

他快速調整了一下,這裏是學術網,端正态度。他下載了幾篇從摘要看起來能幫到自己的文章,然後支着下巴,認真地開始看第一篇。

講究的許老師在有水杯的情況下,會把罐裝飲料倒進杯子裏喝。他邊看文章,邊慢吞吞地打開拉環,将咖啡倒進杯子裏,雙眼黏在屏幕上,手上動作宛如1.5倍慢放,眼睛越認真,手上越遲緩。

偶爾碰見生澀詞彙,還要眯一眯眼睛,讓大腦有充分的剖解時間。

直到方識攸睡醒了從卧室出來,許南珩過于沉浸,在方識攸走到桌邊了才發現他,然後——

“嘭!”

筆記本電腦被他猛地合上。

房子裏當即升起尴尬的沉默。方識攸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甚至都沒走到能夠看見許南珩屏幕的範圍內,他迷茫地吞咽了一下。

而許南珩,這個臉上藏不住事兒的,已經把‘我在看一些不想讓你知道的東西’寫在腦門上了。

許南珩尬笑兩聲:“哈哈,你醒了。”

“嗯……”方識攸點頭,目光從他臉上落到他的電腦上。顯然方識攸想說點什麽,他舔了下嘴唇,但又什麽都沒說。

許南珩估計他是想說‘你随意,我不會看你屏幕’之類的話,但這類話說出來實在太奇怪,活像自己剛才在看什麽小黃色。但他總不能跟方大夫解釋說他在試圖了解自己剖析自己,借助更加科學嚴謹的方式。

且性行為的話,或許方識攸作為醫生還能很自然地以專業角度加入這項話題。

許南珩的心怦怦跳,他跟方識攸大眼瞪小眼,終于,他想起了咖啡。他把餐桌上的袋子拽過來,從裏面拿出一罐咖啡,說:“給你。”

“喔。”方識攸伸手接過來。餐桌是長型餐桌,方識攸站在前端,他拿過咖啡,放在桌面,中指按在易拉罐頂面,食指和拇指屈起,單手拉開拉環,咔噠一聲。

方大夫的手指修長而有力,他穿着睡覺的是一件白色長袖棉質T恤,那只手打開拉環,很随意地拎起咖啡湊到嘴邊仰着頭喝。

許南珩目睹了整個過程,明明很平常,好吧應該是帥氣的平常,但許老師剛才攝入過多的男同信息,現在滿腦子男同性戀相關字眼。

方識攸喝了幾口,潤了下喉嚨,也算正式清醒。

“我做點吃的,然後去醫院了。”方識攸說,“煮個面可以嗎?”

“可以。”許南珩速答,而且答得震聲,俨然欲蓋彌彰。

方識攸還是覺得奇怪,他放下咖啡,凝視許南珩:“許老師。”

“嗳,方大夫。”

“你有點奇怪啊。”

“有嗎?沒有吧。”

方識攸思索了一下:“你看着我的眼神,有點像……像我讀書的時候在生物實驗室第一次解剖青蛙。”

“那麽嚴重嗎?”許南珩詫異,“我沒有想剖你,真的。”

他是想解析,精神層面的,不是物理層面。

方識攸抿唇,還是決定先進廚房。冰箱裏有一些牦牛肉,他先起鍋燒水,把冰箱裏存放的蔬菜拿出來,問道:“許老師,青菜牛肉面可以嗎?”

“可以。”許南珩站起來,調整了一下呼吸,先摸摸電腦,在心裏說了句‘不痛啊乖,爸不是故意的’也跟着去了廚房,“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

他已經來人家家裏借住了,總不好坐那兒等飯吃。

“沒什麽,煮個面而已,出去等吧。”方識攸說。

許南珩湊過來看他洗菜,兩把小青菜,水池上邊的窗沿上有一個小盆栽,很纖細的綠色植物。許南珩問:“你這小盆栽挺可愛的,這叫什麽呀?”

“這叫香菜。”方識攸忍着笑。

“我多餘問。”許南珩挪開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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