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楊郜那個表情,和“哇哦”的眼神,許南珩緩了足足一分鐘才緩過勁來。

以至于手裏的車鑰匙都給他捏熱乎了。

許南珩聽完他那句話後如蟒蛇繞頸,也沒那麽誇張,反正有些難以呼吸,大概是高領毛衣穿反了的那種程度。

他自己調整了一下呼吸,方識攸辦公桌側邊就有一排暖氣片,這兒暖烘烘的,許南珩膝蓋朝着暖氣片坐下。他是緩過來了,他不知道方識攸會不會有什麽異樣,他希望方識攸是淡定的,不要影響他接下來的手術。

許南珩嘆了口氣,如果說自己下午醒過來去摸半邊床鋪的行為恍若新婚,那麽剛才方識攸這句話說的,簡直是步入婚姻的第三年。

他放下水杯,站起來,決定先走。

他開着方識攸的車,先導航到了上次的市場。雖然今天天氣不好,但市場人還是挺多的。

他來市場是為了買點日常用品,今天下午算是見識到了,這大夫是将獨居的那個“獨”字給貫徹得明明白白,許南珩連個多餘的喝水杯子都沒有。

買了只喝水的杯子,還看見了藏民們做的木碗,很精致他蠻稀奇的,買了兩只,賣木碗的老板送了兩雙筷子。許南珩忍着心痛說了謝謝,因為他也不知道他這個手是怎麽挑的,在一衆價位的木碗裏,挑了300塊一只的。

然後回到方識攸的公寓後,就開始有點奇怪了。許南珩把新買的玻璃杯放在方識攸的玻璃杯旁邊,盡管并不是一對杯子,但非常、非常詭異的是……他好像在布置他和方識攸的家。

這個念頭湧上來的瞬間,許南珩坐下,打開iPad、抽出Pencil,摘表,導了兩張本校的高考模拟卷開始做。

專注狀态下的許南珩能夠屏蔽一切元素,做題的時候尤其如此。數學帶給他的是一種穩固的安定,許南珩喜歡條理清晰的東西,已知什麽,因為什麽,所以什麽,求得什麽。

做完兩套卷子,許南珩放空了一會兒,坐在椅子上發呆,讓大腦休息。從前許南珩很容易焦慮,他偶爾會産生休息焦慮,尤其讀研考證的時候。他就是那時候一天三四杯咖啡。

後來他學會了放空自己,讓神經元充分休息,思維也停一停。

首先學會放空自己,然後學會放過自己,最後變成一個潇灑的人。許南珩偶爾回想一下自己的成長,确實是比較順遂的。以前凡事都想做到盡善盡美,初高中的時候因家境過于優渥而沒有朋友,偶爾有一兩個人願意和自己交朋友,他恨不得跟人家掏心掏肺地對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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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會夢見高中時候的教室,他會夢見那間教室裏的方識攸。

曾經高中有兩個同學找他搭話,喊他去打球,結果只為了讓許南珩把球星簽名的那個籃球帶出來,他們輪流拍照發動态而已。

後來漸漸地他覺得一個人也挺好,逗逗貓喂喂魚。京城富二代的圈子倒是有幾個真心實意想跟他做朋友,但他又實在不喜歡太奢靡的娛樂方式,人均三千的私廚固然不錯,但麥當勞雙層吉士堡亦很美味。

說到底,追求不同,注定無法走同一條路。

從前父母招待一些生意場上的人會帶着他一起,為他建立些社交圈,結果他在私人酒會上一盤接着一盤吃炸雞塊,還誇人家蘸醬不錯。

他會跟他爸媽開玩笑地說‘我三百萬的大G怎麽跟人家半個億的蘭博基尼停一塊兒啊’,後來這種場合也就不帶他了。

所以他會夢見中學教室環境裏的方識攸。這個不帶任何目的靠近他的人,純粹地照顧他,無論生活還是情緒,并且開解他,以最感同身受的方式。

許南珩看向餐桌上的兩個玻璃杯,一只是方識攸自己的,另一只是他剛買的。

回頭,沙發背後的窗戶看出去,雪後夜空甚是晴朗。他真的有點想抽煙,猶豫片刻後,拿上鑰匙、煙和打火機,出門下樓了。

年輕的支教老師蹲在樓下的自行車棚前邊蹲着,叼着煙托着下巴,整體看起來,又痞又無辜。

他咬着煙的濾嘴,微信對話框還是他們的支教群。這個群裏只有他們四個人,本校的支教崗大群裏才是所有支教老師,不過那個群沒人閑聊,都是發通知。

這個群裏的蘇雨、譚奚、許南珩是去年考進來的年輕老師,戴紀綿比他們大個三四歲,是有些資歷的老師,他們四個平時比較聊得來,所以拉了個小群。

譚老師發了國慶當天北京升旗的視頻,感慨着他考到北京之後,開學的第一天就跟他幾個室友一塊兒去看了升旗,同時也感嘆時間過得真快。

許南珩點開視頻,是央視的視頻,視頻裏北京的天剛剛亮起第一縷陽光。

時間真的走得很快,他都來西藏一個多月了。蘇雨說:存了存了,等假期後放給學生看,他們總問我北京什麽樣,我都答不上來。

許南珩也被問過這問題,他雖然北京出生長大,但他宅得可怕,不愛逛街也不愛玩,他只知道哪家的煎餅果子是天津來的老板開的。

于是許南珩把視頻存下來,等假期結束回去給他們放一遍。

戴老師說等回了北京,他們四個一塊兒去哪吃一頓。這次支教,他們四個的支教崗最偏遠,設施最落後。比他們好點兒的支教崗,有的能買着肯德基,有的宿舍有全天熱水,再好點兒的,教室裏甚至有投影儀。所以他們四個能聊一塊兒去。

譚奚:好啊,等回去是夏天了吧,去吃個俄餐?他家奶油冰淇淋特好吃。

蘇雨:我這兒已經冷得哆嗦了,我看着‘冰淇淋’這仨字兒我都寒顫,我現在賊想吃頓涮羊肉,海底撈也行。

許南珩幽幽地回:我想吃麥當勞。

戴紀綿:……

太冷了,許南珩滅了煙上樓。下午睡了一覺并不會影響晚上的睡眠,許老師有着同齡人豔羨的睡眠質量和入睡速度,以及方大夫這哆啦A夢的毯子手感相當不錯,最後無意識地把毯子全部拽進被窩裏抱着睡着了。

而方大夫,終于在六個小時後結束了手術。

清除破裂腫瘤、重建腹主動脈,病人血壓回到100mmHg,郭主任才松了口氣,下了手術臺。接下來就是一些縫合工作,留給方識攸他們這些年輕醫生。

手術全部結束後,病人回去ICU,他們之中只有旺姆醫生會說藏語,她負責去跟病人家屬說明手術情況。方識攸和楊郜丢掉手術服後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醫院就是這樣,突發事件來了就得硬着頭皮空手接白刃。

“呼——”楊大夫伸懶腰,“真是要了老子半條命。”

方識攸笑笑:“行了明兒早上不用加臺了。”

“哎幾點了。”楊郜擡頭看了眼辦公室裏的挂鐘,“我草,快三點了都。”

方識攸不打算回去是因為他還要看篇文章,反正都是不睡,回去的話還打擾許南珩睡覺。并且,他承認了,他尚沒有辦法妥善處理自己的感情。

他比許南珩大幾歲,年歲帶來的不僅有更成熟的心智,還有瞻前顧後的瑟縮。方識攸在辦公桌坐下,他太矛盾了,他很害怕在淩晨三點這種脆弱的時間裏,自己會沒辦法保持理智。

他對許南珩的狀況同樣不夠了解,譬如是否單身,他的性取向。大家都只露出冰山的一個尖角,藏在水下的部分才是完整的真實。

方識攸從保溫箱裏拿出許南珩給他帶的飯,還溫着,只是炸雞軟掉了,不過沒關系。

餐盒全部拿出來後,還有一張被蒸汽浸濕的字條。許南珩練過書法,筆跡俊逸漂亮:不知道你口味,湊合吃吧方大夫。

方識攸是餓的,餓得其實挺狠,聞着飯菜香味竟一時沒動筷子,倒是看了會兒這張字條。

旁邊楊郜端着泡面回來,看見他桌上的餐盒,頓時眼神都不對了:“你……你這哪兒來的?!”

“啊。”方識攸把字條放進抽屜,說,“許老師給我帶的。”

楊郜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泡面,一股強烈的心酸感過去之後,楊郜質問道:“方大夫,你倆是不是,那個了。”

“哪個?”方識攸看着他。坦白講,方識攸有點明知故問了。

“談對象。”楊郜稍稍壓低聲音。

方識攸搖頭:“沒有。”

楊郜笑了下,端着泡面到自己桌上,放下,用叉子攪了攪:“嗐,我還以為你倆早就兩情相悅了。”

“你別。”方識攸揭開餐盒蓋子,“別在他面前亂開玩笑。”

楊郜嗦面,邊嚼邊問,“嗐,這有什麽,許老師看着很通情達理的人啊。”

方識攸嘆氣:“這和通情達理沒關系,人都是有底線的。”

楊郜聳聳肩:“你看你,又軸起來了。”

方識攸這人社交簡單,優秀但不出挑,而且有些軸。方識攸是一個圍繞着醫學的人,楊郜從沒見過他工作以外的樣子,他被醫學占據了大部分,上班、坐診、手術,下班看文章,看手術視頻。多數時間比較沉默,楊郜的另一個同事說他是,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

“再說了,就算真的同性戀又怎麽樣呢,這不都是人類基因産生的自然差異嗎。”楊郜說。

楊大夫的話很正确,同性戀、異性戀,都是自然差異,他們學醫,合該更加明白。方識攸低了下頭,沒回話,安靜地吃飯。

楊郜見他沉默,啧啧搖頭,笑了起來:“所以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109國道深夜一見鐘情?”

方識攸依然沒有說話。

那時候許南珩咬着煙,眼睛一眯,以為自己特獅子大開口地要了五百塊路費,像張牙舞爪表達着自己超厲害的小貓崽。接着那一路相處起來很舒服,也只覺得許南珩是個有涵養又禮貌的人。

拉薩匆匆一別的那天,他也悔恨過沒要個聯系方式,但其實那天方識攸記下了他的車牌號,他想着如果有緣,回到北京之後或許還能再遇見。再不濟,請人問問過來支教的老師裏有沒有姓許的。

結果就在小醫院旁邊的學校遇見了,他起初是真心覺得許南珩初來乍到,離家三千多公裏,對他處處照顧。照顧他是真心的,只是這份真心慢慢地有點不太純潔了而已。

他覺得許南珩是個很明亮的人,在星空下,在球場上,在風雪交加的夜裏擡眸看着自己。

還有許南珩對補課的執念,許老師真心地希望每個孩子都能走出這座山,乘風萬裏。在方識攸眼裏,許老師哪都好,太好了。

楊郜吃完了面,擱在一邊,心下了然。他笑眯眯地晃兩下鼠标,喚醒電腦屏幕,說:“方識攸啊~你就直接上去問,有什麽好憋的,回頭憋出病了。”

“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單身。”方識攸說。

楊郜:“那更簡單,兄弟我去給你打探一番。”

“別。”方識攸再次強調,“你別亂說話。”

楊郜失笑:“好好好,不像你,你都把人拐家裏去了。”

“我那是沒轍。”方識攸反駁。

“你有理你清白。”楊郜打趣他,“哎——我去睡覺喽,你在這兒琢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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