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09.

熱辣辣的日光底下,氣氛變得十分焦灼,秘書淩霖正打算上車,但許西棠忽然拉住他的手小聲問他:“宴叔叔他……下次還來嗎?”

淩霖有些不明所以,笑看了她一眼,納悶:“我不太明白許小姐您的意思,您是問晏總下回還有空來申大看您麽?”

“……”

許西棠臉色一紅,她根本不是這個意思。這個淩秘書看來也挺壞的,有其總必有其秘!

“我是問……晏總還會來申大看展覽麽?聽說他捐了一個億給申大,我們老師讓我們幾個好好表現,連小組作業都要做得像模像樣呢,你知道我們今天在展覽室看的都是仿品,如果……我是說如果晏總短期內不會再來,那我們的小組作業就算大功告成了,不必再為了他的再次莅臨而重新布置。”

淩霖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問她:“晏總如果還來,許小姐該如何應對?”

許西棠:“當然是……厚着臉皮去博物館求爺爺告奶奶借點像樣的文物來鎮場子啊。”

淩霖又笑:“許小姐放心,晏總今晚就要飛悉尼,短期內不會回國。”

“……”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個消息,她竟然不是很開心,換作是從前,她會高興得跳起來。

她其實也并不清楚自己對晏西岑态度的忽然轉變,只因在她的設想中,晏西岑和她是完完全全兩個層次的人。

這個層次不僅僅是地位,也隔着一層輩分在那兒呢,所以她沒往男女情感的方向上邊去琢磨和他之間的關系。

但內心深處的渴望是騙不了人的,她知道,自己對晏西岑越來越在意了。

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她真的吓了一大跳。

Advertisement

幸好,她掩飾得極好。

晏西岑不近女色,她又是他侄子的女朋友,所以他一定只當她是小輩、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根本沒把她當女人看吧。

對于這個念頭,她有點兒難以接受。也許是她有病吧,連晏西岑都敢惦記上了。

她只是許家從外邊撿回來的一只可憐蟲,全仰賴于許家的栽培才有了今天,但晏西岑不一樣,他是首富晏滄懷最看重的兒子,母親是港島豪門世家之女,一出生就衆星拱月,肖想他,無異于肖想天上的月亮,他太遙不可及了。

司機已經點了火,正在倒車。

晏西岑今天沒戴眼鏡,他半眯起眼,朝後視鏡極淡地投去若有所思的一瞥,許西棠還站在那兒,雙手抱着裝裹書畫的暗紅色錦盒,整個人顯得十足乖巧,似一朵落日下的雛菊,日光灑落在她的臉頰、手臂、斂在裙邊下的腳踝,她皮膚白,也薄,日光底下,更幾近透光似的白。

目光不經意般交錯的那一刻,她先是怔愣,随後垂下目光,一陣風吹起她的裙擺。

她好乖。本文來自小說群把⒈⑷8乙6九63更新整理發布

晏西岑淡淡移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吩咐司機開車。

司機應一聲。

後視鏡裏,她的身影慢慢拉遠,晏西岑再度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假如有人可以測量出那抹似有若無的目光的溫度,那人一定會感到驚訝,那道目光熾熱而滾燙。

這輛頂配的邁巴赫一出場便奪目四射,車牌號“77777”,格外嚣張,懂行的一眼便知,車牌比車還貴,它輕輕松松引來路人的注目圍觀,只因邁巴赫常見,但如此嚣張的車牌卻并不常見,已經有不少路人拿出手機偷拍,車子裏的男人之前還和路邊一個女大學生交流過……這足夠令人浮想聯翩了,那車子後座的男人貴不可言,光是一個眼神,站他面前的人怕是骨頭都要軟幾分下去。

許西棠抱着裝有《殘荷寒鴉圖》的錦盒原地默思了一會兒,她目送那輛車牌號77777的邁巴赫駛向遠方,邁巴赫很快沒入車流,逐漸只剩一個小黑點,直至消失不見。

她記得這幅鐘秋岳老先生的《殘荷寒鴉圖》,奶奶曾托人找了很久,但一直沒有蹤跡,這幅畫作最後一次出現是在二十五年前的朵雲軒秋拍,被一位京市的富豪以兩千萬的價格收入囊中,在當時這已是天價,而到了現在,鐘秋岳先生的作品早已翻倍,那麽這幅鐘老的代表作《殘荷寒鴉圖》的含金量就非常高了。

她尚不清楚這幅畫是奶奶出資委托晏西岑幫忙找的,還是晏西岑大手一揮收入囊中後送給奶奶的壽禮……奶奶快過七十五大壽了,往年晏家人都會送禮賀壽,也許今年晏西岑也要送壽禮?

但這次的壽禮好像有億點點貴。

鑒于這幅寒鴉圖價值太重,她晚上沒敢留在宿舍歇息,而是打車回家。

許宅位于西府華庭別墅群,小區都是純獨棟,大別墅社區,共有二十三棟,每一棟都帶大泳池和私家花園,總占地面積高達三至五畝,小區有自己的會所、健身房和籃球館,業主住戶無一例外都是成功的企業家和大老板,其實小區周邊配套一般,但架不住這裏富豪雲集,小區居民素質都挺高,安保設施齊全,平時遛彎兒也不用擔心被不法分子跟蹤什麽的,主打一個安全舒坦。

從許宅一進門就是座大花園,許老太太喜歡養花,所以花園裏的花種類很多,月季、玫瑰、海棠、茉莉、繡球花、纏枝牡丹、法國香水、蒜香藤、鐵線蓮……應有盡有,仿若一個百花園。

海棠花開了,許西棠想起往事。

她剛被帶回許家那年只有六歲,那時候她沒有姓氏,只有一個乳名,孤兒院照顧她的老師總叫她西西,不知道是哪個字,西洋的西還是夕陽的夕,同音字很多,沒人在意。

她所在的孤兒院只是一間民間的小孤兒院,財政全靠社會募捐和免費的物資支持,院裏并沒有很多工作人員,有些甚至不合格,偶爾會打罵孩子,但他們已經盡力,淪落到孤兒院的孩子有很多是服刑人員的孩子,還有殘疾的缺胳膊少腿的眼瞎耳聾的,甚至智力障礙的腦癱的,溝通困難,照顧這樣的孩子,是人都會崩潰。

她是那所孤兒院裏為數不多身體和智力都健全的孩子,有很多孩子因為智力等殘疾原因,他們不會笑不會哭,只會躺在小床上,像是沒有靈魂的木偶。

但許西棠的性格讨人喜歡,她喜歡笑,喜歡唱歌,無憂無慮,像個小太陽。

那時候她已展現出極高的藝術天分,沒人教過她彈琴,但她卻自己學會了彈電子琴,彈得有模有樣。

一位熱衷公益事業的音樂老師見到她彈琴後,很是驚奇,說她很有音樂天賦,希望院裏的老師送她去接受正規的教育,不要埋沒了好苗子,可惜孤兒院不是天堂,在這裏活着才是最高準則,至于藝術,去他的藝術。

後來她命運的小齒輪開始悄悄轉動。許老太太到孤兒院捐款捐物做慰問活動,老太太看了一輪,發現她是那麽可愛漂亮,還會彈琴,老太太誇贊她實在太招人疼了。

第二天許家父母就跟着老太太來到孤兒院辦理收養手續,很快她被帶回許家,整個流程她都處在雲霧裏,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的年紀該上小學了,但她沒有接受過正規的學前教育,養母鄭莉萍一開始很擔心她不識字,會跟不上學校的節奏,養父許兆雄也在考慮要不要先給她請家庭教師教育一兩年再入學,因為她要被送去入讀的學校是申城收費最昂貴的貴族學校,那裏的孩子沒有一個不是接受過精致的學前教育,他們會說英文,會背誦古詩,會算數,所以送一個沒接受過學前教育的孩子去入讀,恐怕效果會适得其反。

但許西棠證明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她雖沒有接受過正規的學前教育,但她也會背古詩,會算數,會彈琴,哦,只有一樣她不會,她不會說英文,雖然她會拼音,但英文對她而言是一塊全新的未知的領域,經過她的努力,三年級的時候她已經可以用英文和爸媽做日常交流的對話了,他們都很喜歡她,因為她又漂亮又聰明還聽話。

上戶口起名的時候,養父母要征尋老太太的意見,老太太在字典裏随手翻開一頁,然後招手叫她過去,問她喜歡這一頁的哪個字?她指了指海棠的棠字。

奶奶慈愛地看着她懵懂的眼睛,笑着回應她,說,好,奶奶也喜歡海棠花,以後就叫你西棠好不好?是西府海棠的意思。

所以後來她的小名從西西變成了糖糖。

其實,她還是更喜歡別人喊她西西,但沒有人喊她西西了。

.

晚飯很豐盛,許老爺子和老太太祖上都是地道的廣府人士,所以家裏的阿姨通常做粵菜,桌上有白切雞、老火靓湯、文昌雞、糖醋咕嚕肉、東江釀豆腐、上湯焗龍蝦、清蒸東星斑、香滑魚球……可謂是饕餮盛宴。

許西棠有些後悔自己只有在周末才回家,外邊吃再好,哪有家裏邊飯菜香啊。

今天家裏人都在,老爺子、老太太、養父、養母和許子宸都在,許子宸小許西棠十歲,今年剛上六年級,是在許寧雙被找回來那一年出生的,家裏的小霸王,但他怕姐姐,卻不怕許寧雙,超級怕許西棠,可能是傳聞中的血脈壓制?

但她和許家又沒有血緣關系,所以她也想不通許子宸為什麽這麽怕她……她讓他往東他絕不敢往西。

大家坐下後,養母鄭莉萍發現許寧雙還沒下樓,于是讓許子宸去叫姐姐下樓吃飯,但許子宸正捧着手機打王者,不肯去,鄭莉萍正要發火,許西棠拍拍許子宸的腦袋,說:“去喊寧雙姐姐下樓吃飯,不然收你手機。”

許子宸立馬放下手機從椅子上彈跳下去,飛奔跑去二樓喊人,沒一會兒許子宸就拉着許寧雙下樓,姐弟倆都互相抱怨對方。

許子宸:“你每天都讓人請你才下樓哦!天天擺架子幹嘛!煩死了!”

許寧雙賞他一個板栗:“我是姐姐你當然得供着我!快說公主請下樓吃飯!”

許子宸摸着腦殼龇牙咧嘴道:“我供你個頭啊!你是公主我還是王子呢!快說王子請上座!”

一屋子人笑得合不攏嘴,許西棠搖搖腦袋也笑笑,動筷子夾了塊白切雞和糖醋咕嚕肉,她太餓了,中午沒吃飽,後來又給晏西岑講解嘴巴都說幹了……她小心翼翼地大快朵頤,沒注意到許寧雙坐在了她旁邊。

平時許寧雙和她水火不容,幾乎不會坐一塊兒的,今天這麽反常?許西棠擦了擦嘴,看了許寧雙一眼,在想她和晏宇齊到底發展到哪個地步了,她該找個時機挑明了才行,這頂綠帽子她是真戴不下去了。

之所以她會忍這麽久,原因在于她和晏宇齊從小就有娃娃親,她大二那年,晏宇齊和她過了明路,兩家長輩也同意他們交往,所以就訂婚了,雖然訂婚宴沒請多少人,但她和晏宇齊是雙方家長都承認的關系,晏許兩家結親不是小事,她如果随随便便和晏宇齊私下分手,恐怕面子上宴許兩家的長輩都會不太好看,而她是許家的養女,小時候不懂事也就算了,大了必須守規矩。

換句話說,她想和誰談戀愛或是嫁給誰,其實是受到許家控制的,就算她要和晏宇齊分手,也要在雙方家長那裏挑明再解除婚約才行。

晏宇齊不合時宜地給她發了條信息。她皺眉點開。

【晏宇齊:你要和我冷戰到什麽時候?電話不接信息也不回禮物也不要,你讓我在朋友面前很沒有面子好吧?我給你一天的時間想清楚,到底還要不要和我繼續下去,我時間寶貴,沒空跟你玩兒深情游戲,等着做我女朋友的人排着隊兒呢,你別太高估自己ok?】

【晏宇齊:許西棠你別以為自己長得漂亮就眼高于頂好吧?你不過就是許家的養女,是養女好不好?真把自己當豪門千金了?氣性兒這麽大你好意思麽你?我晏宇齊憑什麽得供着你哄着你玩兒?快兩年了摸也不給摸親也不給親你拿我當和尚?】

【晏宇齊:哦我還聽說你去黎城演出那會兒和我小叔住一個套間是吧?怎麽,舍我求他?你少做白日夢了,我小叔什麽身份的人會看上你一個養女?有的是豪門千金嫁他呢!輪得到你嗎!你還是乖乖回到我身邊吧,我可以不計前嫌把你私自勾引我小叔的事情一筆勾銷。不過你得找個時間向我證明你還是個處,否則我不會再要你。】

許西棠顫抖着手看完這些信息,直接氣不打一處來,好家夥,惡人先告狀的精髓晏宇齊是學得明明白白,她還沒告狀呢,他先編排起她的不是了,什麽二十一世紀的頂級PUA大師!她要是心智弱一些,早成小哭包了!

【許西棠:滾吧你。】

【許西棠:晏宇齊,我們分手。】

【許西棠:記住是我甩的你。】

她回複完,将手機直接關機,眼不見為淨,她吃飯呢,可不想讓晏宇齊這個渣男影響自己幹飯的胃口,他根本不值得她牽腸挂肚!

飯吃到半飽的時候,許寧雙忽然咳嗽兩聲,還一面給許老爺子使眼色,許西棠看得明明白白,但她懶得戳穿。

平心而論,爺爺待她是不錯的,不過他更疼親孫女兒也是無可厚非,所以對于爺爺更偏愛許寧雙一事,她只能自己開導自己了。

老爺子吃了幾口菜,讓用人沏茶端上來,上好的西湖龍井,茶香氤氲間,許寧雙朝她扔來一個得意的微笑。

許西棠假裝沒看見,低頭喝茶。老爺子喝了茶,讓保姆帶許子宸去書房學習,許子宸不情不願地走了,餐廳裏的衆人都緘默不語,只等老爺子發話。

老爺子上了年紀後不怎麽愛動氣了,但他總歸是白手起家撐起一片天的聯華集團董事長,氣場還是強,所以鄭萍和許兆雄都不怎麽敢說話,許寧雙有恃無恐,許西棠則垂眸,捧着一杯茶沉思。

老太太先開口道:“老頭子,你別拐彎抹角,有什麽話趕緊說吧。”

老爺子于是看向許西棠,放緩了語速道:“小棠啊,爺爺有件事想問一問你,你和晏家那個小子是不是鬧了矛盾了?”

衆人看向許西棠,許西棠放下茶盞,點了點頭說:“是鬧了點矛盾。爺爺想問什麽呢?”

老爺子有些不太自然地看了眼許寧雙,那目光裏帶着幾分溺愛,又轉向許西棠,慢吞吞開口道:“小棠啊,你來我們家也有十五年了吧?爺爺可以說是看着你長大的……”

這句話很玄妙,表面上是在追憶往昔,實際上,連保姆和廚房的阿姨都聽出來話裏的排外,這是說,許西棠不是許家的親女兒,沒血緣關系的,許家養她十五年,栽培她,她該懂得報恩才行,否則就是只白眼狼。

許西棠靜默半晌,直截了當地對爺爺說:“爺爺想說什麽直說好了,爸媽奶奶都在,有什麽話說開了比較好,爺爺,別當我是外人好麽?”

這些話說得不卑不亢,但最後一句帶着些祈求意味,聽着還有些可憐。

老爺子又嘆了口氣,才說:“寧雙這孩子從小吃了很多苦,她想要的,做爺爺的很想加倍地補償她……爺爺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既然你和晏家那小子不合适,那就分開吧,爺爺知道這對你來說不公平,但感情是勉強不了的,寧雙喜歡他,他也喜歡寧雙,你們兩個的婚約,當初也是我們這些長輩太輕率做出來的決定,既然你和晏宇齊不合适,還三天兩頭吵,那不如婚事就作廢吧,你同意麽?”

一屋子的人都不說話了,全看着許西棠,好像真的是在征求她的意見似的。此刻連保姆都同情她的遭遇。

這時候老太太過來抱了抱許西棠,口吻溫暖到令她想哭。

“好孩子,這件事你委屈,奶奶知道,來,回房吧,你有什麽話,告訴奶奶,奶奶和他們講。”

許西棠搖搖頭,看了一圈衆人,養父母都不敢看她,別過頭去。

“爺爺,我和晏宇齊已經分手了,所以你要是想撮合寧雙和他,不用征求我的意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