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10.
許西棠和晏宇齊的婚約告吹,晏許兩家知悉後心照不宣,對外口徑出奇的一致,無非是“你情我願,兩個小年輕不合适就分了”或者“晏許兩家還和以前一樣,聯姻還會繼續”這樣的說辭。
明眼人一聽便知是怎麽回事兒,許西棠的養女身份雖說沒有大肆宣揚,但許寧雙回歸許家後,許西棠是養女一事早已心照不宣。
從前的申城名媛圈子裏許西棠風頭過盛,她也當得起一句“許家公主”的稱謂,眼看她在黎城音樂節出盡風頭,所有人都以為這個養女在許家受到的寵愛不假,又和首富長孫有婚約,嫁入晏家做長孫媳是遲早的事,平日裏大大小小的名媛茶會也少不了一張請帖送過去,可東窗事發,她和晏宇齊的婚約剛剛告吹,這些圈子裏的人瞬間換了一副臉,許西棠再沒收到過什麽請帖,圈子裏統一戰線,要把她這個養女摘出去。
許寧雙自然成了座上賓,她們可以不帶一個髒字兒就可以羞辱許西棠,從前許西棠有多風光,現在就有多落魄,樓高樓起,很多時候只是一瞬間的事兒。
這世上多的是踩高捧低,落井下石,許西棠深知這些道理,她不在意這些人的轉變,她正忙着畢業忙着下一步的人生計劃,她想過考研,但老師宋錦雲建議她不如走另一條路,比如,鑽研琵琶技藝。
她深知自己還不夠格。
漫漫前路風刀霜劍,走一步便知道阻且長,她不怕吃苦,但也沒必要啊,她只是失去了一樁外人看來極是不錯的婚事,又不是走到了人生末路,沒必要對自己那麽狠吧?
琵琶只是她的興趣愛好,而且登臺演出也不是她的終極目标。她是個文博生。
外人看來這專業挺神秘,其實也沒那麽玄乎,文博生雜七雜八的什麽都學,大一開始是無盡的歷史課,什麽中國古代史、中國近代史、中國近現代史、世界古代史、近現代史等等,大二各種專業基礎課,譬如博物館學概論、博物館學概論、文物學概論、文物保護基礎、歷史文選、考古學概論、古文字學、博物館社會教育、中國陶瓷史、青銅器鑒定、中國工藝美術史、文化人類學、民俗學……
大三、大四是專業技能強化課,比如文物攝影、考古繪圖、文物修複、場館講解、陶瓷鑒定、藝術品拍賣、博物館陳列設計、博物館藏品管理……可以說,每個文博生都可以吹牛說自己離學富五車只差那麽一點點兒。
累死累活啃了這麽多書,忽然半道轉行,她總覺得有點虧,很對不起以前那個挑燈夜讀的自己,所以她想要從事文博一類的工作,當然,假如有人慧眼識金,要捧她做琵琶大師也不是不行,人生嘛,不必給自己定義得太死,取中庸之道方為極致豁達。
和晏宇齊分手以及婚約告吹後,許西棠便忙于畢業。
七月初,她拿到申大歷史學學士學位證書,第一時間便拍照發了朋友圈。
照片中她穿着學士服,捧一束金黃落日般的羅馬假日雛菊,學位證書倒成了陪襯,身後是藍天白雲,她的笑容很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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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申城很熱,像個大蒸爐,頭頂日光一天強似一天,時而也下雨,反反複複,走在路上前一秒還汗流浃背,下一秒淋成落湯雞,人差點崩潰。
晏玉如和許西棠畢業後結伴游歐洲,爛大街老掉牙的旅游路線,但二人樂此不疲。
歐洲的天空很藍,陽光太耀眼,紫外線極其強烈,二人每日身上塗滿厚厚的防曬乳,有時候全副武裝,墨鏡、遮陽帽、防曬衣,一天下來人累得趴下。
“我說過不喜歡旅游!你非得拉上我!”
晏玉如每每如此抱怨。
許西棠洗漱後穿一件oversize的白襯衫坐在梳妝鏡前護膚,一整套大牌的護膚水七倒八歪,不知道的還以為誤闖了化學實驗室。
“喲,你這件襯衫哪兒來的?背着我又交男友了?可以啊許西棠。”
晏玉如像是發現了新大陸,拿出手機一頓拍,拍下照片後洋洋得意:“這是證據,趕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新男友到底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啊?”
許西棠一邊塗抹護膚水,一邊做一個抛媚眼的動作:“網上看見就順手買了一件,穿着還挺舒服,就是比較容易走光,當睡衣穿的,我箱子裏還有一件,你要不要?”
晏玉如已經累趴下,半應不應的,捧着手機刷朋友圈,沒一會兒臉色變得不太好看,一臉震驚:“我得回國了糖糖!我哥要和許寧雙訂婚!十天後!你知道,我不想出席,但爸媽非要我回去,我不得不從。”
“……這麽快?”許西棠不甚在意,“好吧,你可以回去,我自己逛也行。”
第二天晏玉入便飛回國,許西棠一個人拖着行李箱游意大利、瑞士、德國、荷蘭、比利時、法國,日頭底下無新事,也沒什麽可看的,旅行無非是從自己看厭了的地兒再跑到別人看膩的地方游蕩而已,世界那麽大,其實去哪兒都一樣。
一圈游下來她收獲頗豐,買的東西三個行李箱都快塞不下,出乎她意料的是,瑞士手表賣得比內地和香港都便宜,其他奢侈品也有比國內賣得便宜的,比如LV,意大利佛羅倫薩的皮具精美,她買了很多,錢包、皮夾、皮帶……她在奧地利只買施華洛世奇水晶,在瑞士只買了軍刀,還是尼泊爾.軍.刀。
德國導購推薦她購買高壓鍋,她一口拒絕,後來又在比利時購入著名的貝殼巧克力。
最後一站她選定巴黎。
這座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從最早的河心島,再到塞納河被劃分為左岸和右岸,有小巴黎和大巴黎之分,小巴黎特指巴黎市區,景點包括埃菲爾鐵塔、盧浮宮、巴黎聖母院,大巴黎則由小巴黎加上周邊七個郊區省份組成的法蘭西島大區,景點包括著名的凡爾賽宮、楓丹白露和迪士尼樂園。
沒有一個國人可以笑着走出楓丹白露宮,她深以為然。
就在她游逛過楓丹白露宮的當天夜裏,當地時間夜晚八點,法新社發布了一則楓丹白露文物失竊的消息,許西棠浏覽相關網頁時,又發現這是一件子虛烏有的事兒,沒有文物失竊,虛驚一場。
當天夜裏她夢見有兩個小偷闖入自己的酒店房間,将她所有值錢的物件悉數搬走,堂而皇之公然叫嚣說這是自己的東西,她很生氣,驚坐而起,卻發現只是一場夢,但她很生氣是真的。
她決定去香榭麗舍大道逛一逛壓壓驚。
香榭麗舍大道位于盧浮宮和新凱旋門的連心中軸線上,也被稱作凱旋大道,是世界三大繁華中心大街之一,也是世界十大魅力步行街之一,香榭麗舍橫貫首都巴黎的東西主幹道,擁有雙向八車道,東起協和廣場,西至戴高樂廣場,兩側是平坦的英式草坪,西段是高級商業區,世界名牌、服裝店、香水店雲集于此,這裏可謂是火樹銀花、雍容華貴。
采購一通後她決定去巴黎郊外散心,擔心郊外沒有wifi用,她到移民區的香煙鋪購買移動流量卡,她的法語不好,只會幾句簡單的,比如你好、吃了嗎。
香煙鋪的法國大媽并不會說英文,或者不願意說英文,因此溝通起來格外困難,好不容易買好需要的流量卡之後,她很大意地将錢包擺在櫃臺上,只因一陣風把她的頭發吹散。
她正借着反光玻璃櫃綁發,低頭卻發現自己的錢包不翼而飛了,一個人影飛快從她面前竄了過去,她準備去追,但小偷手上拿着一把小刀,她只好乖乖退回去,用十分蹩腳的法文罵了句:“混蛋!”
香煙鋪子的法國大媽對她深表同情,但因為語言不通,大媽并未多做表示,只告訴她可以報警。
許西棠感到很挫敗,她的錢包裏是她所有的錢財,銀行卡、身份證、護照、一千歐元的現金都在裏邊,她現在身無分文了,語言又不通,委屈的情緒洶湧如潮,她不管不顧地坐在香煙鋪子門口哭起來,吓得大媽趕緊跑出來用英文問她“你需要幫助嗎”。
她:“……”
這不是會說英文嗎,之前怎麽故意不說呢,害她的腦子轉了十萬八千裏才勉強湊出來幾句蹩腳的法文。
她吸吸鼻子,大媽遞來紙巾,她擦幹眼淚,誰知道淚水再度洶湧而出,直接給大媽整不會了。
大媽:“……”
在經歷過一場背叛後她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要輕易哭泣,但人哪有不被情緒左右的時候?
不知道是小偷太嚣張還是因為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她感覺有人在拿刀子腕她的心髒,這種感覺很不好,像被全世界抛棄,偏偏這個時候,晏宇齊這個混蛋還要打電話過來數落她。
“許西棠,我和寧雙要訂婚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參加我們的訂婚禮?趕不回來?那就參加我們的婚禮也行……不說了,我得陪寧雙去挑幾套訂婚宴上要穿的禮服。”
“……”
“哦,忘了跟你說一個事兒,黎城音樂節你大出風頭,玩兒得比較好的哥們兒竟都看上你了,媽的,我還沒玩兒過呢他們算個屁啊?你該感謝我,不是我罩着你你以為這些年你一個養女能有多少人願意恭維你哄着你?嗯?現在晚了,我要娶許寧雙,我們玩完兒,不過你放心,好歹我們相識一場,曾經我也算喜歡過你,這麽着吧,我有個哥們兒剛和女友分手,要不要給你們牽線搭橋?我想想……實在不行,你嫁我六叔得了?他剛離婚,孩子歸前妻,你每次來我家我這六叔看你那眼神就不對勁兒……”
“最後告訴你吧,你爺爺和你養父母似乎都有意讓你嫁我六叔,也不算虧待了你,六叔雖說是私生子,但爺爺承認了他的身份,你也不虧。”
晏宇齊這番話帶着十足的挑釁意味,還有羞辱!
唯獨不愛的人才能夠如此棄如敝履!還說喜歡過她?喜歡過就這麽踐踏嗎?
她受夠了,真的受夠了!
從許寧雙被接回許家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自己不再是被所有人寵所有人愛的那個小女孩兒了,許寧雙的存在告訴她她不過只是一個替代品,一個走失的小女孩兒的替代品!
正主回來了她當然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價值!她不過是聯姻的工具人而已!!
是工具人!!!
這些念頭她從前從來不敢細想,但這些可怕的念頭就像紮根在心底深處的藤蔓,總有一天會破土而出,紮得她鮮血淋漓。
許西棠顫抖着手挂斷電話,她沒有破口大罵,因為現在的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和晏宇齊大吵一架,當務之急,她該找回自己的錢包才行,但她去哪兒找呢?
要知道在法國報警簡直難如登天,在巴黎打電話報警的難度甚至超越了當街徒手抓小偷!
可現在她只有這麽一個辦法了。
她從包裏拿出手機,撥了110,但大媽搖搖頭,說法國的報警電話是17,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報警號碼!
她忍不住罵了句“shit”。
號碼撥通後是一段長時間的法語,如同念經,接線員說的也是法語,但她根本不會啊,她快要窒息了,只能先挂了電話,她問大媽能不能替她翻譯,但大媽說她的英文只能應付一些來買東西的游客,并不能充當翻譯,無奈之下她只能尋找最近的一間警局報案,但這很難。
她先步行回到酒店,在前臺的幫助下得知最近的一間警局的地點和方向。
她整個人的狀态都很不好,頭發亂糟糟的,妝也哭花了,狼狽不堪,與酒店裏的其他客人泾渭分明。
前臺并不願多事,且她又狼狽,不像是這裏的住客,妝花得那麽厲害,倒像是個瘋女人,前臺不再理會她。
她在大堂時而拿出手機撥打電話,時而東張西望,就在她忽然想到該第一時間打電話去銀行凍結信用卡的時候,手機竟然沒電了。
禍不單行,許西棠沒忍住,鼻腔一犯酸,眼眶紅起來和兔子一樣。
酒店大堂人來人往,沒誰會注意一個倒黴蛋。
這家頂級奢華的酒店位于盧浮宮和瑪黑區之間,就在盧浮宮岸邊,許是她太古怪了,與這片繁華格格不入,所以有安保人員模樣的人過來詢問她是否需要幫忙,實際上是趕人。
她用英文說自己是這裏的住客,安保人員請她出示身份證明或是房卡,她通通拿不出來。
安保人員聳了聳肩,用英文道:“您需要警察的幫助麽?我可以告訴您最近的警察局的地址。”
她一直點頭,說自己的錢包被小偷偷了,護照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在裏邊,安保對她表示幾分敷衍的同情,多餘的情緒沒有,并帶着幾分不耐煩。
“我能回自己的房間待着嗎?”她盡量鎮定道,“我的手機已經沒電,而我現在需要回房換一套衣服,外邊下雨了,我有點兒冷。”
安保再度聳聳肩,他去請示前臺,但前臺搖了搖頭,用法語說了一大串,她聽不懂,安保翻譯給她聽:“你可以出示你的護照的複印件,如果沒有,可以聯系你的家人傳真一份你的身份資料過來。”
許西棠想了想,說:“I need to call the bank to notify them immediately.(我需要挂失銀行卡)”
前臺表示可以。
“Can I make an international phone call back to China(請問我可以在這裏打一個長途電話回中國嗎)”
前臺示意她可以用電話了。
可是,她忽然間又猶豫了。
家裏的座機通常只有阿姨會接,阿姨不太會操作這些,她怕打回去也還是要等……就在她猶豫時,幾個前臺的目光都瞟向酒店門口,她們的目光殷切備至,好像有什麽不得了的人出現在那兒。
她聽前臺用法文稱呼那人什麽先生,讀音像是“Yan”。
後邊的一段話她沒聽懂,因為她們說法文。
她問安保怎麽了,連安保也心情大好,笑了笑說:“哦,一位來自東方的超級富豪入住我們的酒店,沒想到他會提前三天來,我們唯恐招待不周,你知道,晏先生很挑剔。”
“嗯?”
晏先生?
似乎是什麽福至心靈的感應,她一瞬回過頭去。
酒店門口,已有保镖開道,但保镖只在一輛豪車旁候立,司機下車拉開後車門,男人下了車,這時天上下起小雨,立刻有人遞上黑色雨傘,男人溫潤如玉的面孔在異國他鄉多出了幾分陌生感,靜默的眸子裏刻着幾分淩厲,她當然認得他——
晏西岑。
安保似乎喜歡上和她聊天:“小姐您知道,不止這兒,盧浮宮,凡爾賽宮,凱旋門,香榭麗舍,哦,整座巴黎的五星級酒店都知道這位晏先生,他永遠都是座上賓,比如我們酒店,只要晏先生的名字出現在酒店系統內,我們便如臨大敵,或者說,倍感榮幸,我們生怕招待不周。”
“……”
許西棠好奇地問:“他在巴黎每一家五星級酒店都擁有房間麽?”
安保聳聳肩,口吻帶着幾分羨慕:“當然,我們酒店頂層最豪華的一間總統套,那是屬于晏先生的,他可以随時入住。”
安保忽地指了指一個從電梯裏走出來的女郎,一頭烏發,是華人面孔,應該是個經理。
安保說:“這是酒店貴賓招待部專門負責招待晏先生的Lisa,Lisa總是比所有人更先得知晏先生入住的消息,哦,她好像是個臺灣人,和你是同胞,她說話的音調很溫柔,假如我沒猜錯的話,Lisa已經為晏先生安排了專業的按摩師,晏先生最喜歡的茶和點心也已經預備妥當,待會兒就會派人送去。你來自中國哪個城市?晏先生這樣富有,他一定在中國很有名?可我怎麽從來沒在那些富豪榜單上看到過他的名字?難道晏是假名?但他的富有一定是真的,看見他那臺Lykan Hypersport了嗎?全球只有七臺。”
“……那臺車的确很酷。”
她很想告訴安保,在中國并不是所有的頂級富豪都想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富豪排行榜上被大衆津津樂道,晏西岑就是其中一位。
晏西岑在護送下走進酒店,他原本該直接被Lisa恭敬地領進總統套專用梯,但因為許西棠忽然朝他走了過去,他于是改變方向,帶着一幹人停在了大堂,目光平靜卻若有所思地移到她的臉上身上,他的外套搭在臂彎,一只手輕輕轉動鑽石袖扣,又扯松了領帶結,整個人矜貴倏冷,張弛有度,大堂裏沒有人不會不去在意這樣一位富埒陶白的男人。
許西棠直直朝晏西岑走過去,她越走越近,保镖察覺她的意圖,正要阻止她靠近,但晏西岑擡手示意他們退下。
安保和前臺都感到很驚訝,因為那個落魄的中國姑娘竟然敢如此大膽地去和晏先生搭讪。
而更令他們驚訝的是,晏先生縱容她的靠近和她大膽的搭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