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苦瓜-5

苦瓜-5

徐夢蝶取消了旅游的計劃,第二天,她就去鄧文的公司上班了。

她不打算租房子,來回兩個小時的通勤時間,公交直達,一天只需要花六塊錢,她是可以接受的。

她之所以想要留在這個三線城市工作,就是抱了不租房子的希望,她不是不喜歡獨居,只是不想在住這件事情上花費太多的金錢。她是喜歡存錢的人,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在四十歲之前存夠退休的錢。

那是她和林萱不一樣的地方,林萱想在四十歲之前買房,她卻不想把錢都耗在一個房子上面。她想着等她退休之後,一直住家裏的房子也可以,這樣就可以省下一大筆錢了,反正她這輩子沒有結婚生子的打算,她可以永遠住在她那個小小的房間裏面,安穩又舒心。

公司八點半上班,五點半下班,徐夢蝶七點就要起床,洗漱換衣服穿鞋吃早餐,擠上人群密集的公交,搖搖晃晃來到公司。公司不需要上下班打卡,徐夢蝶猜測是因為公司的規模很小,誰遲到早退都一目了然,更何況加班也沒有加班費,因此根本不需要打卡。

徐夢蝶來到自己的工位上坐着,鄧文說今天會有一個老員工帶她,但老員工還沒來,于是她只能先把公司電腦打開,無所事事地浏覽上面的文件,當做熟悉工作的步驟。

她不喜歡這間辦公室的布置,兩排長桌子,她的工位在裏面的桌子中間,左右兩邊都有人,而且她是背對着門口的,也就是說,她如果想要摸一會魚,那得很警惕很警惕,因為她背後沒有長眼睛,不知道鄧文什麽時候會出現。

真煩。

快九點的時候,鄧文和那個帶她的老員工來了,老員工看起來跟鄧文差不多大,她叫尹春香,魚眼珠一樣的黑色眸子冷而無神,像是被從水裏抽出來的一條魚,她看向徐夢蝶的時候,徐夢蝶在她的眼裏感覺不到任何的生氣。但她并不因此而驚訝,因為她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卻好像是屍體扮演了人類,在格子間裏面機械穿梭,為了活着而活着,為了不想死去而活着,是眼裏和心裏都沒有光的人。

徐夢蝶暫時還沒有變成屍體,但她知道那只是因為她剛開始工作,她清楚自己撐不了多久的,很快,她跟“它們”不會再有任何的區別。

鄧文沒有單獨的辦公室,他也在這裏辦公,工位就在徐夢蝶的斜對面,尹春香的旁邊。徐夢蝶每次一擡起眼睛,就能看見鄧文那張發皺發黴的面包皮臉,她眉頭緊蹙,卻毫無辦法,她總不能把老板趕到別的地方辦公,她只能對着那張讨厭的嘴臉忍氣吞聲。

尹春香說:“小徐,過來。”

徐夢蝶來到了對面:“香姐。”

尹春香從抽屜裏拿出厚約15厘米的資料,“啪”地一聲打在桌上,說:“今天你的主要任務就是錄入資料,我來教你怎麽弄。”

“好的。”

“這些都是來報名活動的人的資料,我給你發一個表格,你要做的就是錄入報名表上的信息,因為這個活動只限本地人參加,所以你要檢查他們的身份證複印件,看看住址是不是本地的,如果不是的話,提交社保或者居住證的複印件證明也可以……”

尹春香噼裏啪啦地說了一大堆,問:“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

“好,那你就去輸錄入信息吧,如果有什麽不懂的,再過來問我。”

“好的。”

做了一上午的信息錄入,徐夢蝶覺得眼睛都快瞎了,終于到了中午休息的時間,她走去問鄧文:“請問今天可以簽合同了嗎?”

她昨天問了鄧文,鄧文說勞動合同只簽一年,但是試用期長達三個月,那其實也是犯法的,根據《勞動合同法》規定,勞動合同期限一年以上不滿三年的,試用期不得超過二個月。但是徐夢蝶不得不忍,因為大環境就是這樣差,完全不犯法的公司鳳毛麟角,而且也不一定看得上她,她只能忍。

鄧文問:“你帶身份證了嗎?”

徐夢蝶說:“帶了。”

“下個月一號再簽吧,公章現在在二股東的手上,他拿去外地了,我現在沒法給你蓋章。”

“這樣啊……好吧。”

鄧文說公章不在這裏,徐夢蝶也沒有別的辦法,在這種小公司裏面,老板就是一言堂,他說什麽都是真的,他說什麽都是對的。

鄧文說:“先去吃飯休息吧,下午繼續工作。”

“嗯。”

公司不包餐,徐夢蝶去麥當勞吃了個窮鬼套餐,吃完之後她不想那麽快回公司,就在麥當勞玩手機玩到了一點半,然後才回公司趴了一會桌。

無聊、重複、繁雜的工作逐漸讓徐夢蝶覺得自己成為了一臺機器,一臺不需要思考的錄入機器,她想,等人工智能徹底發展起來之後,第一個要淘汰的就是她這樣的機器。

徐夢蝶很害怕錄錯別人的信息,所以她每錄入好一張表格,就會眯着眼睛從頭到尾檢查兩遍,确認無誤後才會點擊保存。中途有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她都得跑到對面去問尹春香怎麽弄,每次她都會經過鄧文的身邊,聞到鄧文身上被煙和酒浸淫出來的難聞氣味。

她只能慶幸自己的工位不在鄧文的旁邊,也不知道尹春香是怎麽受得了的,那簡直就像是坐在了垃圾場的旁邊,臭不可避。

三點鐘的時候,尹春香突然說:“诶,忘記跟你說一件事了,那個報名表最好按照公司來分,把同一個公司的人都排列在一起。”

徐夢蝶一聽就頭疼:“啊?可是前面幾十份的序號已經标好了。”

尹春香為了方便找資料,讓她在電腦上錄入信息之後,在每一份紙質資料上都标上序號。如果徐夢蝶要按照她說的話,意味着電腦上的序號得重新編號,而全部在紙上寫過的序號都得擦了重寫,那是一項非常費時費力且無意義的工作,她不知道為什麽尹春香現在才想起來。

尹春香并不在意徐夢蝶的工作量:“沒事,你把它們都改過來吧。”

你當然沒事。徐夢蝶忍住憤怒:“可是這樣會做很久。之前做好的不改可以嗎?後面的我都按照公司來分類。”

“不,還是得改,辛苦一下,今天做不完明天繼續做就好。”

“……好吧。”

公司連橡皮擦都沒有,她只能用鉛筆上那塊又小又難用的橡皮擦擦掉序號,她一邊費力地擦數字一邊在心裏罵鄧文,連辦公文具都買最廉價的,而桌上的抽紙輕薄得一扯就爛,鄧文簡直就是窮版葛朗臺,真不知道他是怎麽當上老板的。

她在心裏罵着鄧文的時候,鄧文又在辦公室裏面接起了電話,他一天的工作好像就是打電話和接電話,一下子是奴顏媚骨的“您”,一下子是趾高氣揚的“你”,看人下菜,一下子把自己當狗,一下子把別人當狗,活得像個精神分裂。

鄧文這回用的是“您”,但聽他講話的內容,對面并非客戶或者更大的老板,而是多年未見的老同學。

“陳老板啊,好久沒聯系了啊,怎麽突然想起我了,最近是不是生意做大了,都不記得我這號人物了?”

“我哪有做什麽大生意?開了間小公司而已,就是幫人民做點實事。”

“您什麽時候回來,回來了給我打電話,我請您吃飯啊。”

“同學聚會啊?應該是有時間的,您去我肯定就去。真是的,說這些,我們都認識多少年了……”

徐夢蝶在心裏嗤笑一聲,幫人民做點實事?虧他能面不改色地說出口。他一個連法律都不遵守的黑心老板,是怎麽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的?而且,鄧文真的好吵啊,一直在耳邊嗡嗡嗡的,這裏明明是安靜的辦公地點,其它人接電話都是去外面接的,只有他肆無忌憚,絲毫不在乎自己是否影響了別人,這就是老板?這就是老板。

徐夢蝶煩得要命,擦紙張的動作都大力了些,質量低劣的橡皮在紙上拖出了長長的黑痕,徐夢蝶不在乎,那是尹春香沒有提前說清楚的錯,那是鄧文不舍得花錢買好文具的錯,跟她沒有任何的關系。

五點的時候,徐夢蝶總算高興了一些,因為還有半個小時,她就可以下班了。這漫長、煎熬、折磨的一天,終于準備要過去了。

五點二十分的時候,徐夢蝶去上了個廁所,往水杯裏接滿了水,拔掉了正在充充電寶的線,她的工資這麽低,自然是要多用些公司的水電來彌補一下。

五點半的時候,徐夢蝶觀察着四周,卻發現沒有任何一個人起身離開,甚至沒有一個人在收拾背包。

徐夢蝶:“……”

是她看錯時間了嗎?是她的手機出問題了嗎?徐夢蝶看向電腦屏幕右下角,已經是五點三十一分了,時間不可能出錯。

那就是這裏的人都是習慣加班了?而且是集體加班,一個不少。

徐夢蝶如坐針氈,她很想立刻起身走人,又怕自己太過另類,明天就被炒鱿魚了。她嘆了口氣,拿起下一份報名表,繼續在電腦上面敲字。

這一等就等到了六點,辦公室終于有人起身離開了,鄧文還在跟人講電話,徐夢蝶連忙關掉電腦,抓起包,跟尹春香說了句再見便沖了出去。她追上了一位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姐姐,問:“你好,請問你們是每天都加班到六點嗎?”

那人驚訝地看着徐夢蝶:“你說什麽?今天沒有加班啊,我們公司本來就是六點下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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