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苦瓜-8
苦瓜-8
察覺到鄧文和尹春香的“貓膩”之後，徐夢蝶在無聊發呆的時候都會觀察他們。
倒也不是因為她對鄧文和尹春香這兩個人有多感興趣，只是因為她左看右看，都難以想象他們在同一個家居住的模樣。
尹春香跟鄧文經常會将湊在一起輕聲說話，但他們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而尹春香對鄧文的稱呼是最普通的“老板”，鄧文對尹春香的稱呼也是最普通的“小尹”，無論是稱呼還是稱呼時的音調，徐夢蝶從中都品味不到任何的親昵感。
尹春香有的時候對鄧文會有肢體接觸，不過那僅限于拍拍肩膀，說一聲“我去拿個快遞”而已，比較親密的異性友人倒也可以做到這個程度，那并不能證明他們有多餘的男女關系。可如果他們不是夫妻，為什麽會用同一個杯子喝水呢？徐夢蝶其實完全可以忽視這個問題，但她偏不，她對這兩個人都沒有好感，她真想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麽東西。
鄧文肯定是結婚了的，或者說是結過婚的，因為他在一個電話中提到了自己的兒子，從他講話的信息可以推斷，他的兒子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
而尹春香也是有孩子的，她的朋友圈背景就是一個女孩，一個平平無奇的五六歲女孩，正常人都不會用別人的孩子當朋友圈背景，所以她肯定也不是單身。有一次尹春香在辦公室裏面接電話，對面應該是她的孩子，她柔聲細語地說：“寶貝，今天做了什麽呀？”那通電話聊了很久，而鄧文明明在旁邊，卻沒有也去聊一聊的意思。
由此可見，尹春香的孩子不太可能是鄧文的孩子。
那就真是奇了怪了，難道這兩位各自有孩子的已婚人士，在辦公室裏面還玩暧昧那一套嗎？
徐夢蝶回家之後，為了驗證這不是偏見，還特意上網搜尋了這個問題——誰會用同一個杯子喝水？
她大概看了十個回答，确認了自己的三觀是正常的，大家都默認用同一個杯子喝水的成年異性要麽是男女朋友，要麽是夫妻。
徐夢蝶撞破了這個秘密後——或者也不能說是秘密，畢竟當事的雙方好像都沒有想過要遮掩——倒也沒有太多的感覺，只是更加确認了鄧文和尹春香都不是什麽好東西，如此而已。
“小徐，今天加下班，等會陪我去應酬。”
今天快到六點的時候，徐夢蝶收到了鄧文的消息，鄧文不在工位上，不知道跑去哪裏了。
“要喝酒嗎？”
徐夢蝶低咒了一聲，心想，進公司的時候根本沒說崗位職責裏面有“應酬”這一項，怎麽，鄧文這是老板瘾上來了，又開始随心所欲了？
“喝點白酒。”
“你找別人吧，我恐怕去不了，因為我酒精過敏。”
徐夢蝶沒有酒精過敏，這是她找的借口，她很讨厭酒的味道，幾乎所有的酒都讨厭，喝一口都會将眉頭皺出千百道褶皺的那種讨厭。而且她的酒量很差，之前她喝過一口雞尾酒，因為覺得難喝就扔到了，但那一口雞尾酒讓她一整個下午都暈乎乎的，所以她是不可能陪酒的。
而且鄧文實在也太不尊重人，連一句“你酒量怎麽樣”都不問，好像斷定了徐夢蝶必須會喝酒那樣，只管自己應酬，不顧別人死活。
鄧文：“真的？”
徐夢蝶：“真的。”
“你有酒精過敏的證明嗎？”
郁怒自心頭迸出，徐夢蝶噼裏啪啦敲着鍵盤：“等我喝了一口之後進醫院了，就可以證明了是吧？也不是不行，但我擔心搞砸你的應酬，所以還是請你另找他人吧。”
鄧文沒說話了，徐夢蝶無心工作，壓着憤怒等到六點鐘，抓起包就離開了公司。
踏上公交車的時候，毫不誇張，徐夢蝶希望鄧文今晚就因為酒精中毒而死掉，她諷刺地想，也不知道鄧文死了之後，尹春香會不會萬分傷心。
鄧文又發消息過來了：“你下班了？”
徐夢蝶故意等了半小時才回：“是啊，剛剛在公交上睡着了，現在已經快到家了。”
“怎麽不說一聲就下班了？”
“公司沒有打卡制度，下班不是直接走就可以了嗎？如果下班還需要跟你說一聲的話，那我以後下班都跟你彙報。”
“我不是叫你留下來等我，待會帶你去應酬嗎？”
“……我說了我酒精過敏了啊。”他媽的鄧文是聽不懂人話是嗎？徐夢蝶深呼吸一口，不要生氣，不要跟畜生計較。
“那你就不喝酒，也可以應酬。”
“好的，下次吧。”徐夢蝶懶得跟鄧文掰扯，找了個借口，“我爸爸今天生日，我得回去陪他過生日，而且我現在已經快到家了，應酬那邊我也趕不過去了，抱歉。”
鄧文不再回複，徐夢蝶已經習慣了他這種毫無禮貌的回複風格了，便也不再說話。
第二天，鄧文給全公司的人都買了奶茶，除了徐夢蝶。
尹春香看見了，唱紅臉道：“老板，你怎麽沒有給小徐買一杯啊？是不是因為新員工剛進來沒多久，你點單的時候忘記加一個人了？”
鄧文笑呵呵地說：“不是啊，小徐過敏的東西比較多，我怕點到了她不喝的東西，萬一讓她給喝過敏了，進醫院躺着就不好了，對不對？是不是這個道理？小徐。”
徐夢蝶扯了扯嘴角：“是啊，我還是不喝了，公司還有這麽多工作等着我做，要是不小心進醫院了，麻煩的還是香姐。”
尹春香說：“也好，年輕人少喝點奶茶，你們的生活方式已經很不健康了，再每天一杯奶茶，很容易把身體給搞壞。”
“香姐說得對。”徐夢蝶的眼睛根本沒有轉到他們的身上，而是一直盯着電腦屏幕，專心致志地工作。
她在鍵盤上敲下“鄧文是一個小肚雞腸的男人”，然後将這句話删掉，繼續打“鄧文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删掉，“鄧文是一個寡廉鮮恥的男人”，删掉，“鄧文是一個豬狗不如的男人”，删掉……
她樂此不疲地重複着這樣的動作，直到身邊的人喝完了手上的奶茶，她才結束這個小小的、無害的報複游戲。
這是她發洩憤怒的一種方式，一切皆有痕跡，鄧文是個二百五的事情這臺電腦已經記住了，徐夢蝶的氣就消下去了大半。不喝就不喝，鄧文請的奶茶，喝了都有折壽的風險，她那是逃過一劫啊。
但鄧文對她的報複不止于此，也許是因為徐夢蝶損害了他的顏面，那是不可饒恕的錯誤，所以他要想盡一切辦法折辱徐夢蝶，讓徐夢蝶嘗嘗得罪他的後果，讓她謹記教訓，不要再犯。
不知鄧文給尹春香下達了什麽命令，尹春香開始對徐夢蝶的工作進行三百六十五度無死角的挑刺，以前能拿九十分的任務，現在只能拿四十分，她不遺餘力地為鄧文而奚落徐夢蝶，仿佛他們是真的夫妻，必須一體那樣。徐夢蝶默默忍受着這一切，正如當年駱火妹默默忍受着那一切一樣，對方人多勢衆，她們孤立無援，因此只能沉默，直到爆發或者死亡。
徐夢蝶想，這也許是駱火妹給她的報應和詛咒——以彼之道，還使彼身，天理循環，報應不爽！【1】
駱火妹站在洶湧的海中，冷冷地對她說：自食惡果吧，徐夢蝶，天真的惡果也是惡果，從衆的惡果也是惡果。
沒關系，我可以吞下這些惡果，自作孽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可鄧文和尹春香他們呢？徐夢蝶想，他們有朝一日，也會到不得不吃掉他們種下的惡果的地步嗎？還是說他們不會得到任何的報應？因為真正的壞人都會禍害遺千年。
那晚徐夢蝶夢見了駱火妹。
駱火妹還是小學時候的模樣，她穿着髒兮兮的衣服，駝着背坐在座位上。
數學老師讓駱火妹起來回答問題，駱火妹站起來，支支吾吾地，連最基本的解題思路都說不出來。
“算了，你坐下來吧，再努力學學，盡快跟上班裏其他同學的腳步。”
“好的。”
在上課的每一分鐘，駱火妹都聽得很認真，她将眼睛睜得大大的，就像課本裏面那篇《渴望讀書的大眼睛》裏面的女孩的眼睛一樣大。
她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到眼下多出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努力到汗水和淚水一起糊在臉上，可她翻開課本，卻發現上面的字都被塗黑了。
她還要怎麽努力？她還能怎麽努力？
徐夢蝶自夢中驚醒，她摸到了滿頭的汗，原來是因為停電了，風扇停止了運轉，好熱。徐夢蝶翻了個身，鬼使神差地，她打開手機浏覽器，搜索“駱火妹”這三個字。
意料之中，一無所獲。徐夢蝶陷在焦金流石的思緒裏，也分不清臉上到底是汗水還是淚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