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邊見-5
那邊見-5
來回三個小時,交通成本二十元,徐夢蝶将自己的身份證複印件和銀行卡複印件交到了人社局。
為防鄧文做出什麽惡心事,徐夢蝶在卡的正反面都寫上“本複印件僅供**公司發放工資使用”,她在回外公家的路上有些忐忑,預感事情并不會順利。
人社局員工跟徐夢蝶說:“今天是周五了,我等會就将資料寄過去,但是鄧文的公司也是雙休,所以可能得等到下周一才有結果。郵費付一下,省內快遞應該是八元。”
徐夢蝶付了錢,她不知道事情的結果會如何,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停止對鄧文這類垃圾老板的讨厭。如果世界上少一些鄧文這樣的人,打工人的處境必然會好很多,所以,不能停止厭惡,不能停止憤怒,哪怕那于事無補。
萬一有神的存在,請讓鄧文受到一些應有的報應吧。惡有惡報,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周一下午,徐夢蝶接到了人社局的電話:“徐女士,鄧文不承認你的身份證件和銀行卡證件,說上面的數字都看不清,根本無法證明你本人就是你本人,也不知道這串銀行卡數字到底是多少。還有,他說你的資料不夠齊全,還缺少了學歷學位證件以及體檢報告證件,所以他要你過去一趟,親自提交完整的資料并且簽字,才會将工資發放給你。”
徐夢蝶的目光變得尖銳起來,如果鄧文此刻出現在她的面前,定然會感到萬箭穿心的滋味,她覺得這件事永遠也結束不了:“鄧文不是說了,由你們把資料交過去的話,只交身份證件和銀行卡證件就可以了嗎?”
“他說是這樣說。”人社局的員工深深嘆了口氣,“但是他現在就是不承認你是你,說如果你本人不親自過去的話,他沒法知道徐夢蝶就是徐夢蝶……而且他一直強調看不清你的卡片的數字,全都是模糊的。”
徐夢蝶眉頭緊皺:“怎麽會看不清?掃描件雖然有些模糊,但上面的數字是很清楚的。而且我就是怕鄧文用看不清當做借口,所以還寫了一遍身份證號碼和銀行卡號碼,都寫在複印件上面了。”
“哎呀,你還不明白嗎?鄧文就是存心為難你,你要是真拿齊了資料跑去他們公司,他照樣可以想到新的借口不給你發工資。”那人的聲音也煩躁起來,鄧文的不配合讓他的工作也變得難辦,“你現在想想你想怎麽解決,是聽鄧文的話還是過來辦勞動仲裁?”
徐夢蝶問:“我沒有簽合同,上下班也沒有打卡證明,還可以仲裁嗎?”
那人說:“你有別的資料證明你在他的公司上過班嗎?”
“我有聊天記錄和工作文檔記錄。”
“可以,你把這些帶來人社局申請仲裁。”
“要什麽時候去?”
“什麽時候來都可以,上班時間來就行。”
“好的。”
“那你的這個投訴我就先幫你結束了?”
“可以。”
“嗯,好,你來人社局的話可以直接來找我,我清楚你的事情,直接幫你辦。”
“嗯嗯,謝謝。”
徐夢蝶挂掉電話,她很想去鄧文的公司破口大罵,但是她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明智的選擇,那樣做只會讓她變成笑話,而不會帶來任何好的結果。
冷靜,徐夢蝶,冷靜。她一直跟自己說冷靜,等到理智徹底回歸的時候,她才疲憊地長嘆一聲。
徐夢蝶現在根本沒法聽鄧文的話,那已經不是錢的問題了,憤怒在燃燒,她不想看見鄧文,更不想再對鄧文低頭。那樣的話,如果她想要拿到她應得的錢,只能去走勞動仲裁這條路了。
政務熱線只能起到調解的作用,而調解要起作用的條件是雙方都願意配合,可鄧文不願意配合,徐夢蝶是需求方,處于完全被動的狀态。
她沒有別的選擇了,徐夢蝶只能相信法律,她下定決心要讓鄧文得到法律的教訓,哪怕這個教訓僅僅是讓他出他本應該出的錢。
可是當晚徐夢蝶玩手機的時候,卻刷到了一條帖子,讓打工人不要輕易申請勞動仲裁的。
理由有很多:證據不夠齊全的話失敗率很高;公司會為了拖時間一直耗着,打工人一般耗不過;一直想着這件事情會氣壞身體得不償失;如果仲裁當中有一方不服提出訴訟的話,裁判文書就會在網絡上面公開,影響打工人找下一份工作,因為很大概率會不通過公司背調……
那條帖子是這樣說的,如果被拖欠的工資金額不算很高的話,還是別勞心勞力搞這件事了,不然很有可能會得不償失。
有人評論:這不是得到多少失去多少的問題,是這口氣根本憋不下去,想拉着老板一起死。
博主回複:說句不好聽的,如果你仲裁失敗的話,你依舊會是這樣的心态,你的氣消不了。所以建議還是看你的具體情況,你去咨詢一下律師成功率高不高,再想清楚自己是否能接受被下一個公司背調的結果……思考完這些問題之後還是想仲裁的,那就去仲裁吧。
……
徐夢蝶看了很多評論,又退出去查看了一些類似的帖子。關于這件事都是衆說紛纭,有的人被欠薪五位數但是仲裁沒成功,有的人為了一天的工資去仲裁成功了,有人找新工作的時候被查到有勞動仲裁的經歷,入職了兩天就被辭退了等等。
我真的要走勞動仲裁這條路嗎?徐夢蝶動搖了,她确實咽不下這口氣,但她也确實沒有任何資本跟鄧文耗。
如果她真的申請了勞動仲裁,結果卻失敗了,那她只會更加生氣。而且生氣的對象也不只是鄧文,還有法律。值得嗎?她能賭一把嗎?
為什麽這明明是一個法律問題,卻因為鄧文從一開始就違法了,她收集不到足夠多的證據,所以這成為了一個賭博問題?
而且就鄧文那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臉,等真的走到了這一步,他肯定還是會把所有的錯誤都推到徐夢蝶身上的,說他從來沒有說過不給徐夢蝶發工資,只是徐夢蝶沒有“按規矩辦事”而已。
徐夢蝶想到了一個詞——死路一條,好像不管怎麽走,走出來的都不會是她想要的結果。
放棄嗎?長痛不如短痛?忘記這件事也不失為一種解決的辦法,是嗎?
可是,就這樣放過鄧文,總覺得很不甘心。憑什麽她這邊百爪撓心,他那邊坐收漁翁之利?
不甘心又能怎麽樣?這個社會不就是這樣的嗎?卑躬屈膝、低下頭顱是普通人的常态,如果你不想這樣,那你就拼命往上爬,讓自己需要低下頭顱的時候變少一些。
想要懲治壞人,其實最好的方式只有一條,那就是變得比壞人更加有錢有勢,變得比壞人更壞,那就可以讓壞人低頭了。
可這樣的路,徐夢蝶這輩子都走不了。她光是活着就已經筋疲力竭了,至于變成有錢有勢的人?她甚至懶得幻想這種不切實際的可能。
她想着這件事,夜不能眠,而隔壁同樣有睡不着的人,徐夢蝶聽見了一片嘈雜的聲音。
有人在吵架。反正睡不着,這也許是分散注意力的好機會,徐夢蝶豎起耳朵聽旁邊的動靜。
“媽,你就幫幫我吧,我真的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找你的,你救救你兒子,你救救我的命啊……”一道充滿哀求的中年男子的聲音。
“你欠了多少錢?為什麽一定要賣房子?我這裏還有點積蓄,不要賣房子,你爸就是在這裏去世的,在我死之前,你不能賣房子。”一道蒼老且疲憊的聲音。
“不行,不行,你那些積蓄根本不夠用的,他們說只給我三天時間,不然就要了我的命。明天!明天就得把房子賣了!你也不想看着兒子去死吧,你也不想白發人送黑發人是嗎?媽,媽,我求求你了……”
“你到底欠了多少錢,不夠可以借,借了慢慢還就是了,媽可以幫你去借錢,媽不會看着你去死的。但這是我們的房子啊,這是我們的根……錢沒了可以再賺,根沒了,那是要了我的命啊。”
“媽!我欠了八十萬!誰會借給我?你那些窮親戚誰有這個錢借給我?”
“可以去銀行借……房子抵押……”
“不可以的!先不說銀行願意借我們多少錢,但六位數的金額……銀行的手續辦下來肯定不止三天,到時候我就死定了,我等不了,我等不來!”
“既然你知道,那你為什麽要賭?賭賭賭,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賭是很可怕的事情,你為什麽就是不聽話?”
“媽,你分清楚事情的先後緊急,現在不是教訓我的時候……”男子哭腔明顯,“現在是我的生死存亡關頭,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幫我把這次的錢還了,我這輩子……不,我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再也不賭了,不然的話我天打雷劈……”
“不準說!”母親喝止了男人,“不準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男子嘶吼道:“不準說有什麽用?現在我還有什麽好忌諱的?反正過幾天都要死了,早死晚死都是死,根本沒有任何的區別!”
徐夢蝶聽着別家的難念經,心裏沒有任何輕松的感覺,那種“我比他們好多了我應該感恩現在”的心态完全沒有出現,只是替那位老母親感到悲哀。
如果她是那位母親,她一定不會再幫賭徒兒子收拾爛攤子了,哪怕是親人,愛和關懷也應該是相互的,兒子賭博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過母親,欠錢的時候憑什麽要求母親賣掉房子?
真是可笑。
“夢蝶。”
莊兆興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把徐夢蝶吓了一跳,她連忙坐起來問:“外公,怎麽了?”
“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怎麽這麽吵?”莊兆興有耳背,聽不清吵鬧的內容。
徐夢蝶用一句話總結了事情,問:“他們把你吵醒了嗎?”
莊兆興“嗯”了一聲,說:“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這些人吵醒了。”
徐夢蝶給不出解決方案,別人吵生死關頭的事情,她總不能過去讓他們小聲點,而莊兆興從來不戴耳塞這種東西,也沒法堵住自己的耳朵尋求清淨,她只能扯扯嘴角,說:“再過一會吧,再過一會應該就不吵了。”
她猜母親很快就會妥協,答應兒子的要求;或者會有別的人出來叫他們小點聲。總而言之,在深夜裏,這樣的吵鬧不會持續太久的。
最後的結果跟徐夢蝶猜測的一樣,母親退步了,她答應兒子賣房,然後把錢都給他還債。
莊兆興問:“怎麽樣了?”
徐夢蝶說出結果。
莊兆興嗤笑一聲:“這女人不會教兒子。”
徐夢蝶不知道說什麽話,所幸莊兆興也沒有想跟徐夢蝶探讨一番的心思,等隔壁安靜下來後,他就回房睡覺了。
如果把房子賣了,那位母親住在哪裏呢?徐夢蝶想到這個問題,她聽了那麽久,卻沒有聽到過兒子為母親以後的生活考慮。
好自私的人啊。
徐夢蝶想,生孩子有什麽好的?要是運氣不好,生了個不孝順不懂事的,一輩子都得為孩子擦屁股。哪怕運氣好一些,生個孝順的聰明的,可他們生下來就是在世間吃苦的。如果真的愛自己的孩子,就不應該把他們帶到這個世界上讓他們吃苦,可如果不生,又怎麽愛自己的孩子?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
她躺回到硬邦邦的折疊床上,聽着時鐘滴答的聲音睡着了。她做了一個很離奇但很解氣的夢,夢見鄧文和Chris因為利益糾紛而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