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第42章
第 42 章
42
梁贻彤元旦在家徹底放假,研究烘焙。陶嶼元旦沒假,他最近忙瘋了,梁贻彤甚至嗅到了他當年做實驗寫論文時身上被情緒燒得焦糊的味道。
他不愛吃外賣,正好梁贻彤有時間,讓他開車過來吃飯。陶嶼睜着兩只泛紅的眼睛坐在客廳裏休息,梁贻彤在廚房做飯。
客廳又大了。陶嶼直挺挺坐在客廳沙發上,很冷靜地閉目思索。梁贻彤忙忙碌碌進進出出: “你先趁熱吃,吃完不是下午還有事”
歡快的聲音從廚房飄出來,梁贻彤高興的時候說話都像一支小曲子,蹦蹦跳跳。她是學樂器的,卻從來聽不出來自己的聲音好聽。梁贻彤在廚房裏叮囑他: “不要一忙就忘記吃東西,你這胃病是自己找的,還記得麽大學的時候拼命到胃潰瘍,你同學還慌慌張張打電話給我說你吐血,你同學——”
你同學,怎麽知道我的號碼的呢。
你同學,當時幹嘛非要打給我呢。
梁贻彤有很多問題可以問。她問陶嶼就回答,任何問題。
到目前為止,她一個都沒有問過。
陶嶼閉着眼聽廚房裏悅耳的啰嗦。他第一次因為胃進醫院,姑娘就是這麽啰嗦他的,他應該是沒當回事,然後他的胃替姑娘報仇了。
梁贻彤忙來忙去,聲音戛然而止。她覺得尴尬,得意忘形了,怎麽那麽能唠叨,陶嶼以前一向不耐煩的。她偷偷從廚房探出來看陶嶼在做什麽,陶嶼就那麽坐着,閉着眼睛,兩只手擱在膝蓋上,一尊坐像,線條剛硬,英俊得跋扈。室內突然的寂靜讓他睜開眼,突然見光略帶迷茫的柔和眼神看向梁贻彤,含着笑意: “怎麽不說了”
梁贻彤慌忙縮回去。
梁贻彤端着碗進客廳,陶嶼正在低頭摁手機,見她出來,對她一亮手機: “今天元旦。”
梁贻彤對節日或者紀念日感受力不是很高,聖誕節就是湊熱鬧過那麽一次,還過得兵荒馬亂。她一愣: “啊”
陶嶼微笑: “我又認識你一年的第一天。”他仰臉看梁贻彤, “新的開始,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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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贻彤莞爾。
“快吃,天太冷,容易涼。”
陶嶼捏捏鼻梁。
梁贻彤看他臉發白,心裏難過,坐在他身邊: “不舒服就歇一歇。不想吃東西不要勉強。你每次那麽狼吞虎咽的讓我飄飄然都。稍微吃幾口,胃裏有熱乎的就行了。”
陶嶼看梁贻彤。她好像真是沒怎麽變,一直那個樣子,那個下午坐在春風裏的樣子。那時候春光正好,他打籃球回來,她坐在窗戶邊遠眺。高樓上的少女視線飄落,落到少年身上,就笑了。
“是有點累。”陶嶼輕聲道。
梁贻彤看到他挺拔的背一點一點地塌下來,雙手握拳撐着下颌,頂着嘴唇。陶嶼第一次在梁贻彤面前暴露這樣的疲态,他需要靠一靠。梁贻彤想,他需要休息一下。她伸出胳膊,懸在陶嶼背上,猶豫半天。陶嶼撐着前額,皺着眉,面無血色。梁贻彤心裏酸得被耙來耙去,一動情一把薅住陶嶼。
……要要要要要死。梁贻彤摟上的一瞬間就後悔了,她和陶嶼身量差得太懸殊,張開手一摟,重力向後一倒靠在沙發背上,陶嶼那麽寬的肩就在她懷裏,位置不偏不倚。
陶嶼肩抵着柔軟,梁贻彤臉越來越燙越來越燙,硬挺着裝作若無其事。氣氛僵住,陶嶼就對梁贻彤笑了。梁贻彤一惱剛想推開他,他長臂一伸把她整個地箍在懷裏。
陶嶼心滿意足。
午後倦怠慵懶,日光酽酽,梁贻彤感覺到陶嶼的心跳。強健有力的心跳挑逗着情愫,像是笨拙得只能重複着節奏的情歌。
“只要你在,就行了。”陶嶼用下颌輕輕摩挲梁贻彤的頭發, “你在我就倒不了。”
陶嶼蹭着她,含糊不清地低聲重複。梁贻彤最後才勉強聽清他在說什麽。
“你在就行了。”
午飯之後短暫地休息,陶嶼馬上精神奕奕。梁贻彤懷疑他根本不是真的精神,是自我強迫必須精神。陶嶼套上外套,他喜歡穿正裝,全是定制的,嚴絲合縫武裝着身軀,護着一把馬上要上戰場的兵器。陶嶼低頭認真看着梁贻彤: “今天真是最美好的一天了。”
梁贻彤脖子耳朵全都爆紅,想掐死陶嶼。陶嶼用手指背輕撫一下她的臉,她跳着躲開。
陶嶼笑: “我上班去了。”
梁贻彤冒了一句: “路上小心。”她恨自己不成鋼,一下把陶嶼推出門,呼啦關上門。陶嶼站在門外特別大聲地說: “晚上還想吃煎魚。”
梁贻彤終于忍不住: “滾!”
晚上陶嶼來得特別晚。眼睛更紅了。
梁贻彤開始擔心陶嶼這個狀态開車睡着了怎麽辦,陶嶼笑一笑: “你放心,我會找代駕的。今天晚上就是代駕,特別健談,跟我侃了半天家裏老婆管得嚴,不讓吸煙不讓喝酒天天操心吃什麽。”
梁贻彤十分鎮定: “嗯,你知道找代駕就好。”她十根手指沒進水中洗菜,陶嶼伸手給她拎出來: “我來。”
梁贻彤無奈: “洗個菜而已,平時我還不洗手了麽。”
陶嶼倒是很嚴肅: “态度決定細節,細節決定成敗。”
梁贻彤推開他: “什麽亂七八糟的。”
陶嶼當真外套都沒脫站着開始收拾青菜,梁贻彤拖不開他,只好給他系圍裙。陶嶼滿手的水捏住梁贻彤的手指: “你總是無意識地用手敲桌子。”
梁贻彤一愣: “啊”
陶嶼迎着光觀察梁贻彤的手指: “你的手比那個女演員的手漂亮多了。彈琴彈得像在琴鍵上跳舞。”
梁贻彤想了半天才想明白陶嶼是指梁贻彤當琴替那事兒: “多久的事情了。”
陶嶼倒真是在欣賞。他用拇指摩挲着梁贻彤的手指: “應該展示給更多的人看。”
梁贻彤笑一聲: “行了,快洗菜吧。”
陶嶼輕聲問: “贻彤,想沒想過不當老師的話做什麽”
梁贻彤以為陶嶼要批評她的未來規劃,面上露出一絲不悅,掙脫了手,硬邦邦回答: “沒有。”
陶嶼連忙摟着她: “我怎麽那麽容易讨你嫌,還是你本來就讨厭我我這什麽都沒說……”
梁贻彤聲音硬邦邦: “我知道我渾渾噩噩沒有長久規劃得過且過沒出息,跟不上社會步伐思維脫節把自己邊緣化,是并不能适應競争節奏即将被淘汰的人。”
陶嶼有點懵: “你……”他眼睛睜大, “這又是我說過的這還是我說過的”
梁贻彤站着一攥拳。本來不提你好我好大家好,還能小心翼翼維持平衡,你非要提。随你怎麽看,我沒出息所以回老家,天經地義。
她防衛性地後退一步: “你從以前到現在,不就這個意思”
陶嶼盯着梁贻彤看,看着看着就開始笑,笑得停不下來,笑得梁贻彤心裏發涼,看着他笑得眼淚下來了。
陶嶼伸手一抹臉,看一眼手上: “贻彤,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不誤會我。”
陶嶼明明還站着,身體裏的支撐噼裏啪啦崩裂了,身上沒有驕傲,只有摸爬滾打一身狼狽的塵土。
梁贻彤慌得手發抖,她沒見過這樣的陶嶼。她以為找到了對付陶嶼的方法,什麽話都自己先說出來,自己說不尴尬。陶嶼怎麽看她都沒關系,不在乎。梁贻彤早就想明白了,陶嶼當初讓她“別多想”,其實是嫌棄她的職業無聊,她沒出息,跟不上他,不關別人的事。
“上學的時候你說什麽我不懂,惹得你發火。現在你累得半死我也幫不上忙,盡量不亂問,免得又惹你。”梁贻彤迎着陶嶼的目光, “我想着你應該又很快不耐煩。”
陶嶼笑着看她,一捂臉: “操,還是我活該。”
梁贻彤覺得可能就是到此為止了。她一直提心吊膽,脖子上天天懸着把達摩克利斯劍的滋味實在是不好受。
陶嶼明白了。他徹底明白了。
“你是不是認為,每次我贊賞你的話其實只是輕蔑地随口一說”陶嶼恍然大悟, “誤會這麽大啊。”
誤會一直,這麽大啊。
“贻彤你……有沒有想過,咱倆根本不是一個專業的,樂譜我一個音符都看不懂……”
梁贻彤垂着眼睛,什麽表情都沒有。她從陶嶼大學出來,一路走一路哭,一路走一路哭,站在公交車站停不下來被圍觀,面子裏子丢了個精光之後,就沒剩什麽情緒了。
陶嶼一動,梁贻彤甚至吓得想跑,她以為他要發作。陶嶼彎腰摟着梁贻彤,聲音發顫: “贻彤,我絕沒有輕視你職業的意思。我絕沒有輕視你的意思。我絕沒有想對你的人生指手畫腳的意思。”
梁贻彤沉默着,嘴唇一動。
陶嶼終于知道問題在哪兒了。可是,好像晚了。他自嘲笑笑: “不麻煩你了。這就走。”
廚房門斜對着玄關,陶嶼快步往外走,忽然被拉住。梁贻彤轉身伸手一抓,正抓住陶嶼的小指。
“有……想過。”
梁贻彤艱難地,緩緩地說: “有想過……如果不教鋼琴,去做什麽。”
陶嶼聽見她說: “我一輩子都愛鋼琴,還是要……彈鋼琴。”
一滴水砸進水池中,輕輕一響。一圈漣漪震動往返,恢複平靜。
陶嶼回答: “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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