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穿書了
我穿書了
我看了一篇架空古言,講的是一位将門之女和不受寵的皇子齊玩權謀,最後攜手登上至高皇座的故事。
雙強的設定其實挺吃香,只是作者一着不慎,讓我窺見了一點不和諧之處——這個故事的背景中,女子需要纏足。
女主最先被男主注意到,就是因為她那一雙天足讓全京城的高門貴胄嫌棄不已。而故事的結局,男女主在成為天下之主後,也沒有考慮過要廢除這個陋習。
我将這些讓我不爽的劇情都歸結為寫作者的智商漏洞,所以在評論區開噴:
作者你告訴我,你這個纏足的設定除了彰顯了女主與衆不同,還有別的用處嗎?你托馬都寫架空了,就不能放過背景板女性麽?在所謂的大女主文裏搞這一套,跟給讀者喂shit有什麽區別?
作者回怼:歷史上都有大腳馬皇後,憑什麽我的女主不能因為這點而特別?
我再噴:你哪來的臉跟我說歷史?先不說你那混亂雜糅的背景符合個鬼的歷史,現實中也并非歷朝歷代都有這陋習,就算是纏足盛行的朝代,都不是所有女性全部遭罪,因此特別的可不止馬皇後一人。古時候都能有家長意識到這事不對,你一個現代作者竟然寫出那麽多女性對纏足甘之如饴的劇情?!你是不是被纏足布裹了大腦小腦左腦右腦(俗稱全方位腦纏)?
作者舉報我人身攻擊,評論很快被删。
我正要組織語言重寫一條不那麽人身攻擊的評論,熟悉的眩暈感忽然襲來。
我只來得及大叫一聲“要穿就穿大壞蛋,好人的身體不能占”,随即就穿進了書裏。
但這句話顯然是白說,因為我沒穿成壞蛋,而是穿成了一個死人。
我是從棺材裏爬出來的,至于為什麽用爬的,完全是纏足的鍋——這具身體正是陋習受害者之一。
這是一個新死的小老太,棺材板還沒蓋上的那種新死。
小老太的幾個兒子正擡着棺材板要蓋上來時,我咳嗽一聲,他們一怔。
我将一只手攀上棺材邊沿,他們直接扔了棺材板,連帶着四周一大幫守靈的親友哇哇叫着四散跑了個沒影。
我啞着嗓子喊了兩聲,沒人聽見,只好喘着粗氣,獨自攀着棺材壁艱難坐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脫了鞋,哼哧哼哧解開了腳上長長的纏足布。
有沒有天理了,人都死了還得纏着裹腳布走?
剛才一穿進這個身體,我就感受到了雙腳被緊繃扭曲的壓迫和隐痛,哪怕是躺着放松的狀态,也讓我這個現代靈魂難以忍受。
解開裹腳布後,只略微看了眼面目全非的雙腳,我就不由移開了目光,太慘了,這種折磨無數女人一生的人間酷刑到底是怎樣同美感挂上鈎的。
不開玩笑,推行這酷刑的所有人都該走一遭十八層地獄。
我光腳套上鞋子,試着擡腿踩了踩棺材底,一陣痛感襲來,我果斷放棄了站起身的打算,手腿并用爬出了棺材,又一路爬到了棺材前的供品桌,挪開香爐騰出空地坐穩,吃起了桌上的供品。
供品的數量還可以,酒肉糕果都有,但質量不怎麽樣,我拿起一塊白色的糕餅咬了一口,又幹又硬又無味,我嗓子本就幹,壓根咽不下去,索性吐了,又從果盤裏找了個灰不溜秋的水果,在身上擦了擦就咬了下去。
吃了幾口才意識到這是麻梨,味道還不錯,只是放的時間有些久,水分沒那麽足,又沾了香灰,才看着跟有毒似的。
也得虧這小老太的牙齒還算健康,我飛快就啃完了一個梨,嗓子裏的幹澀緩解了不少,也順帶壓下去一點因為一雙廢腳而産生的怨忿。
又繼續拿了一個梨慢慢啃,我才開始梳理現在的境況。
我穿的小老太其實不算老,才五十出頭,但因着古代的早生早育,這會兒已經四世同堂了。
小老太是昨天夜裏去世的,走得挺突然,子孫們買棺材花了點時間,所以這會兒才來蓋棺材板,沒讓我穿來就被悶死。
至于死因,我估摸着是心梗。
根據回憶,這家老漢才走不到半年,這半年裏小老太思念亡夫,有了心病。當然這是土郎中的說法,依照我這個現代人的判斷,應該是病理性的心疾,就是不知道我這樣死機重開之後,病根是不是還在。
小老太姓楊,沒有名字,在娘家時行六,人人喊她六丫。到了婆家,就變成了“三柏家的”。至于死後嘛,我回頭看看棺材前的牌位,寫的是「餘楊氏」。
這裏整個村的人都姓餘,村名叫茂田,據說離京城大約百來裏,在現代不算遠,但在這個年代,靠步行得走上一整天。
為什麽是據說,因為原身楊老太自從嫁來就再沒出過村子,更別提去百裏外的京城了。
第二個梨吃到一半時,院牆外有了刻意壓低的人聲。
“嬸子,您趕鬼的時候可一定別傷了俺娘的身子……”
“知道了知道了,都當爺的人了,咋還這麽啰嗦?”
說的是方言,但因為有楊老太的記憶,我也能聽懂。
人聲落,一把木劍從牆外被扔進了院裏,随即就是“咣咣”的跺腳聲,伴随着叽裏呱啦的念念叨叨,據推測是那位嬸子在跳大神。
幾分鐘之後,我受不了了,朝外嚷道:“朝根家的!別跳了!”
一瞬寂靜。
別說,喉嚨恢複正常之後,這小老太的嗓音還挺渾厚,且非常有穿透力。
不過也能理解,養大了四兒三女,兒女又各有兒女,楊老太作為“家族掌權人”,沒點擴音喇叭似的號召力也不能人心齊。
院外寂靜之後又是一陣騷動,不多時就有個帶點哆嗦的顫音響起:“……三……三柏家的?”
我淡定回答:“是我,你們進來說話吧!”
腳步聲剛響起,就有個清越的少女音急道:“婆婆別進去,那不像是俺奶!”
我聽出這是楊老太的小孫女,今年十二歲。楊老太很喜歡這個孫女,連名字都是她給親自取的,叫餘金穗,因為小穗兒出生時,茂田村的夏麥迎來了一次大豐收,遍田野金黃金黃的,特別喜人。
我翻楊老太記憶時挺意外的一點,就是這個自己都沒有正經名字的村婦,卻硬是逼着自家丈夫給所有的女兒和孫女都取了名。
而更難得的是她的孫女們都不曾被纏足。
她原本也不想給女兒纏,但那時家中掌事的是公婆,楊老太自己沒有話語權,不得不眼睜睜看着女兒們嚎哭着被掰彎了小腳。
為這事她總覺得愧對三個女兒,不止時常教育幾個兒子善待姊妹,自己對女兒的寵愛也可說是茂田村獨一份。
而不給孫女纏足的決定同楊老太的自身經歷也有關。
當年的小少女楊六丫是跟随父母一路逃荒到的茂田村,父母原本想拖家帶口去京城另謀生計,但路途遙遠,逃荒之路格外艱難,幾個女兒被一路走一路賣,到了此處,家中子女還剩下楊六丫和一兄一弟,而糧袋已然空空。
弟弟餓得直哭,于是這次輪到六丫被賣,買她的人就是她後來的公婆。
六丫的餘生與父母親人都再無聯系,但京城還是成了她一生的念想。
她後來知道從茂田村走上一天就能到京城,但她走不了,束縛她的不止用幾根紅薯買下她的新家人,還有她那雙被纏足布裹緊的變形雙腳。
一路逃荒走來,六丫就因這雙腳受過數不盡的苦痛,全憑着一股氣堅持,到被賣的那一刻,她胸口那股氣一下子就洩盡了,便再沒了擡腳的勇氣。
所以她哪怕一生都念着京城,卻一生都沒再踏出過茂田村。
後來公婆去世,她自己當了家,不管周遭人如何指點或反對,她都怎麽也不肯讓孫女們遭同樣的罪。
她怕若再有饑荒,纏足的孫女們會跟不上家人急匆匆逃荒的步子;更怕孫女們像她一樣被家人落下後,那一雙小腳會阻止她們走上去往新家的路。
看完記憶時我就在想,穿書神讓我穿成這位楊老太,似乎并不是随機亂塞,而是特意篩選後做出的選擇。
此時院外那位朝根家的神婆朝小穗兒問道:“小穗兒,你咋知道裏頭不是你奶?”
“婆婆你咋沒聽出來?她講的是官話啊!俺奶當年是從西邊逃荒來的,根本不可能會講官話!”
這文是對照着現實世界寫的,所謂官話,自然是男女主所在的京城通用語,也就是現實世界的普通話。
京城在東,離京城越遠的地方,方言與官話的差別也越大。
茂田村距離京城不遠,此地的方言與官話倒是頗為相近,但語音語調上依然有明顯差別。
當年楊六丫初來乍到時操着一口西部方言,硬是花了好幾年才順利連接上茂田村的語言系統,對于官話是聽都沒聽過,更別說像我這樣脫口而出。
還別說,我這小孫女還挺聰明。
我倒不是故意露餡,只是我繼承了楊老太的記憶,卻沒有傳承她的技藝,雖然聽得懂此地方言,卻張嘴不能言。
就像記憶裏這楊老太是蒸饅頭的一把好手,但這會兒要讓我蒸饅頭,怕是比桌上的供品糕點還難以下咽。
我咳了咳,幹脆直接換了個範兒:“餘金穗,吾是你祖母,亦非你祖母。如今吾死而複生,與鬼魅無關,乃是仙使入凡。其間種種細節,難以一言以蔽之。爾等欲知全情,且進院聽吾細說便是。”
院外還是寂靜,好一會兒才聽到一個憨憨的稚嫩童音響起:“小姑,俺聽不懂,太奶是啥意思?咋突然叫你的大名?”
小穗兒也明顯一噎:“……你問俺,俺又不是秀才爺!”
童音拔高:“那俺去找秀才爺,讓他來聽聽太奶在說什麽!”
我不禁扶額,喊住了這位大曾孫:“章子,別折騰了!叫你爺和你爹你叔都給我滾進來!你太奶我不是鬼!”
方言我不會講,但楊老太平常的語調我還是能模仿的,簡而言之就是得怎麽兇怎麽來。
我的好大兒嘿嘿一笑:“好……好像還真是咱娘,就是跟從前有點不大一樣了,走,咱進去聽聽娘要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