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傅眉跟社員匆匆往河邊跑,離事發地點越近越能聽見人聲鼎沸,河坎上圍了一圈人,指指點點的說着什麽。傅眉擠進去,發現徐途正在給那人做人工呼吸。

連忙摸了摸那人的脈,雖說輕微的幾乎感覺不到,好歹還有。趁着徐途幫忙,傅眉翻開那人的眼皮看了看,有驚無險,給他做心髒複蘇。

然後孫曉麗也氣喘籲籲的來了,得知人沒有生命危險,站在一旁看他們施救。圍着的看衆一瞧這架勢,兩手一抄,咄咄吶吶道:“這大夫都來了,這個‘資本.主義分子’咋還不讓開哩。你會醫術嗎,莫好好的人叫你看球咯。”

其他人沒發表什麽意見,不過看那神色也是同意那人的話。好像只要是住在牛棚裏的人,不但他的思想錯誤,他的一切都是肮髒的一樣。

傅眉爬起來,大聲對孫曉麗說,“好在徐老搶救的及時,幫人把嘴裏的雜草泥土挖掉,擠壓出肚子裏的水,又給做了人工呼吸。現在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回去吃點好東西養養就成。”

孫曉麗嚴厲的目光掃了一遍周圍,說風涼話的人感覺她的視線留在了自己的臉上,好像又沒有。摸了摸鼻子再沒說什麽了。

孫大夫年輕的時候很有些赫赫威名,跟村裏的那些接生婆對着來的日子簡直是雷霆手段,兇名在外。雖不說怕她什麽,可是無緣無故得罪一個大夫作甚。

孫曉麗對傅眉道:“你跟人送他回家,晚了叫去衛生所領一袋麥乳精或葡萄糖。”說完就走了,她還有地方沒去出診,看熱鬧的人三三兩兩也散了,一路上議論紛紛。

傅眉跟着徐途将人往回去扶,就聽到路上有人說話。

有人道:“吃不飽穿不暖,時不時還要挨批.鬥。身體精神上雙重折磨,死了可不是解脫嘛?”

有人罵道:“那怪的了誰,他們思想不正确,就是用這種方法改正過來。是為他們好哩。”

先前一個人默了默,“你說這是第幾個了?”

“那我咋知道,第三個了罷……”

那兩人匆匆走了,傅眉轉頭去看徐途。他蒼老的臉上一片默然,好像已經叫環境磨平了所有棱角,生活想把他捏成什麽樣子,他就是什麽模樣。

兩人一起将那人送進一間牛棚,破破爛爛的茅草屋,床是幾塊木板搭在壘砌的轉頭上的。屋裏沒什麽擺設,床上的棉被裏空落落的,屋裏的氣味也不好聞,一股黴潮味。

索性現在的牛豬都是隊裏統一養的,不然這屋子簡直沒法住人。趁着傅眉出了一會兒門的功夫,徐途趕緊給那人換了一聲幹淨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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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呻.吟着睜開渾濁的眼睛,慢慢凝起焦距,視線落在徐途臉上。緩緩嘆了口氣,徐途打了水給他擦臉,聲音滄桑道:“你這是何必呢?你不是還勸我,身軀可以受折磨,但他們永遠別想鞭笞你的靈魂。你現在是幹什麽?”

趙永青輕輕翻了個身,面朝裏面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忍着喉嚨的刺疼,緩緩道;“你放心,我好了,勇氣這玩意也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我怕了,怕了,不會再胡來。”

重要的是他跳進河裏被四面八方的水包圍的時候,才發現空氣是多麽可愛的東西。那種在黑暗中孤立無援、恐懼貫徹心扉的感覺他不敢再嘗試了,所以他說的是真心話。

現實中縱然身體遭受苦難,他有精神上的伴侶啊,住在牛棚裏的大家,誰比他輕松呢。都是一樣的,他還有這些在思想上有共鳴的朋友,再多的苦難也會過去的。

想通之後趙永青就不會再幹糊塗事了,可是徐途不相信他,坐了一會兒道:“負責照看你的是一個衛生所的女娃娃,人挺好,你莫連累人家。”

趙永青折騰了這一回,身心疲憊,也沒力氣跟徐途說話了。他眯着眼睛想:算了吧,老徐這會兒不相信他,說再多也沒用,之後他會明白的。

傅眉從衛生所帶了藥過來,公社主任也過來了,嚴厲批評了趙永青的自殺行為。傅眉忙道趙先生身子虛弱,需要多休息受不了刺激,主任才放棄了開會批評的想法。畢竟還是人命重要。

趙永青住的地方實在算不得好,好在牛棚主人家比較實誠,有什麽能幫的就幫上一把。屋子雖然破爛,東西雖然少,但貴在幹淨整潔。

傅眉送走了公社領導,把從衛生所拿來的葡萄糖給趙永青沖了一杯。趙永青端着瓷杯,手上暖暖的感覺傳到心裏,沉默的坐在床邊。

傅眉看他一身潦倒的模樣,不忍的嘆口氣,到鄉下住進牛棚的人都這樣,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把包來的藥給趙永青,囑咐他怎麽吃。

趙永青怔怔的望着藥好一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麽,辣辣的感覺湧上眼底。他沉默的抹了一把眼睛,“姑娘,謝謝你為我忙活,我這裏也沒有糧票,就還有些錢。夠不夠買這些藥,不夠我再想辦法。”

說着從床板底下摸出幾張錢,皺皺巴巴的模樣,不知道藏了多久了。幹裂粗糙的手顫巍巍捏着要給她,傅眉眼眶一下就酸了,她不知道這些知識分子為什麽會在這裏吃苦。

從小爺爺就教導她要尊重知識人,有困難更要幫一把,把錢推回去,傅眉道:“先生把錢收着吧,你身子太差了,這回更折損不少,買點營養品好好補補。那點藥不花多少錢,不要給我了。”

趙永青當下境況雖不好,身上卻有一根傲骨,欠不得人家的人情。這錢無論如何他都要給,傅眉也只得收下。

回家之後傅眉放下背簍,坐在門檻上望着遠山上小如螞蟻的施工隊。一個人默默坐了半下午,秦豐扛着鋤頭上坡。回來的路上他摘了一把馬蘭花,遞到她跟前,傅眉朝他笑了笑。

今天她做了蓮藕炖山雞,也不知供銷社哪裏收購來的,是一只老母雞,熬湯最是好。她用文火慢慢炖了兩個小時,裏頭加了大香、玄參、杏仁好些中草藥。

雖然如此卻又聞不見藥味,面面的白藕節一夾即破,雞肉的營養經過火候的慢熬擴散進湯裏。奶白的雞湯噴香濃郁,藥材的香味混雜其中,食材的鮮美糅合到一起。整個廚房處于一個溫香的世界。

秦豐舀起一碗喝下去,暖暖的感覺一直蔓延進胃裏,滿口香甜。看了看門外,他一把拉過傅眉,啄在她紅唇上,渾郁的男子氣息撲面而來。

他深邃的眼睛裏蘊養着一團火,夾雜着歡喜舒暢,因為貼着她,快要燒到她身上。傅眉臉上紅了紅,撇開頭不看他。

秦豐滿足的舒口氣,雖然勞動了一天,身上累的沒什麽力氣了。只是一擁她進懷裏,就滿足的不可思議,她是治愈他的靈丹妙藥,或者說她是他的一種瘾。

越來越泥足深陷,一看見胸腔裏就溢出慢慢的甜蜜與快樂。有時上工的時候他會恍惚,腦子裏突然想家裏是不是真有她在等着,現在的一切不是他做夢吧。當時就想撇下鋤頭跑回來看看,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有些瘋魔了。

确實不可思議,短短的時間裏他怎麽就陷的這麽深了,那種感覺很可怕很瘋狂。當得知他大媽算計她的時候,他感覺是真的要瘋了。是他的,她是他的,他們怎麽能這麽輕而易舉的來搶。

所以他打秦輝的時候半點沒有手下留情,心裏想的就是,他們在搶他的命。既然如此,大家都不要活了!他隐隐知道這樣的想法太瘋狂,她知道了一定會怕他的,所以他小心翼翼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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