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秦保山态度這麽強硬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秦阿婆想了又想還是不敢太冒險, 只能找來哥哥商量。譚有樟啪嗒啪嗒的吸了幾口旱煙,“你看這事整的, 我就說不該賣給老二。”
其實也是家裏實在缺錢了,譚有樟才會搗鼓東西來買, 也是聽人說現在藥材緊缺。本來是想本本分分把東西都賣出去, 畢竟這事情一不小心是要吃牢飯的。
秦阿婆知道他幹這事之後,主動找他的,說是幫忙, 秦家老二得病吃藥大家夥兒親近的人都知道。他原也想看能不能把藥賣給外甥,誰知道秦保山要的續斷他沒有哩。
還是秦阿婆出主意把續斷換成仙鶴草, 兩個藥材長得一樣,誰都看不出來的, 哪裏知道傅眉一眼就看出來了。秦阿婆道:“我咋知道哩, 現在咋辦?”
“咋辦?換回去嘛, 咋辦。”本來秦保山就是他外甥,秦家不待見人家, 秦保山對兩個老人卻是沒話說的。到底還是老實的莊稼人, 這樣虧心的錢拿在手裏也不安生。
譚有樟決定把藥材都換回來,大不了重新物色賣家, 秦阿婆雙手抄進袖子裏,黑着臉越想越不得勁兒, “不行, 等他把藥換回來, 你就給退一半的錢就是了。好歹你是他舅舅,就是去告發你,他買東西的就沒錯了?”
“這、好吧,就退一半。”譚有樟沒猶豫多長時間就應下了。
第二天下工之後,秦保山就扛着麻袋到秦阿婆家去了,譚有樟早等着了。兩個人把藥材過了稱,秦保山點了點譚有樟給他的錢,眉毛一皺,“舅,這咋只有一半哩。”
秦阿婆搶先道:“你舅舅家裏也不容易,這一半還是借的,不是你反悔,能有這些事?”明明是他們先賣給他假藥,到頭來還是他的不是。
譚有樟唯唯諾諾的不說話,一切都由秦阿婆做主,秦保山看了看他舅滿頭的白發、佝偻的背。嘆了口氣,到底親人一場,這是最後一次。
他默默把錢揣進衣裳裏,煙鍋背在後頭走了,原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口舌哩,不想秦保山這麽好說話。秦阿婆一喜,她這二兒子十年如一日的好說話。
秦保山一路沉默的回了家,傅眉跟秦琴姐兒倆坐在桌前等他哩,他在上首落座,拿起筷子,“吃吧。”刨了兩口飯,看了看秦豐以前坐的位置。
明明很好吃的飯菜頓時有些食不下咽,味同嚼蠟,秦保山拿着筷子愣住。秦豐從來沒有離開過家,也不知道在外頭過的咋樣,出門讨生活的人都不容易啊。
他是十二歲就出了門的,跟着大人去礦場做零工,從早到晚累一天,才幾毛錢的工資。還是因為他是親戚帶過去的,不然以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身板,哪個要他呀。
那麽小的年紀,個子還沒大人的腰高,他大哥三弟都可以在父母身邊吃飽穿暖,每天拎着書袋上學就好了。就他不受待見,連大姐的文化程度都比他高。
秦豐今年都十九快二十了,出個門他心裏都牽牽挂挂的,幹什麽都不得勁兒。他當初那麽小就出門,他爹媽也不知道念過他沒有,想來是沒有念過的,不然就不會有最初的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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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什麽事情都不能往深裏想,更不能對比,如今他再看秦家人對他,越想越覺的心涼。秦保山盯着桌子上的菜發呆,秦琴瞄了他一眼,“爹,你想啥哩?”
“在想你哥,也不知道他住哪裏,吃的怎麽樣。”秦保山嘆口氣搖頭。秦琴安慰他道:“我哥那麽聰明的人,還識字,肯定不會餓着他自己的。”
秦保山道:“他都沒出過遠門,這突然之間去X市那麽遠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咋整?”說話的語氣帶有一絲急切擔心,秦琴不敢說話了。
秦保山放下筷子,雙手在褲腿上搓了搓,“那個,眉女子要不你給你哥寫個信,藥材我都換回去了。”他就說了這麽一句,也沒說叫秦豐回來的話。
畢竟一個大老爺們兒,兒子出個門他還惦記的慌,倒像是他離不開人一樣。傅眉答應下來,第二天騎上車去了鎮上,秦豐早等在一處了,見她過來,頓時笑開了。
他倒是沒去找趙永青,家裏那麽大的攤子,沒有他誰頂住。之所以出來是因為他們一夥人接了大單子,需要人手時刻看着,也是為了叫秦保山急一急。
傅眉在秦豐面前停下,仔細看了看他,眉眼仍是俊朗,身子骨硬朗,人也沒見瘦。她問,“這幾天你住哪裏的,吃了嗎?”
秦豐拉着傅眉走到路邊,看着她笑的眉眼彎彎,拍拍胸脯,“你甭擔心我,我還能虧待自個不成?家裏怎麽樣?”
“叔把藥都退了,你的事情什麽時候能完啊?”其他的倒是其次,傅眉主要是怕秦豐幹的事情有風險。畢竟自從接觸這行業開始,他的膽子越來越大,現在都敢進市裏去拿貨了。
她拉住他小心囑咐,“你小心一點,平時多長個心眼。”秦豐摸了摸她頭發,連連保證知道了,“你吃飯了沒有,今天過來幹什麽?”
秦豐推上自行車,帶傅眉到大食堂去吃飯,他來了鎮上兩天已經把這裏都給摸熟悉了。現在的建築還大多是磚房,一條長長的大街道,兩邊全是住戶。
一路過去不僅有理發店還有照相館,路面是裸露的土地,踩在上頭格外踏實。有人家把家裏的廢水潑到路面上,露出一塊深色。
五月份的天氣,空氣中浮現了一絲燥熱,這個時間點大概是下班時間了,街上來來往往的路人趕着回家。還挺熱鬧,傅眉打量大家的穿着打扮。
“我來給你‘送信’,叔叫我給你寫封信,他也是很擔心你的。”
秦豐微微垂頭,“他就是操心太多,咱們快去吃飯,然後我帶你去個地方。”神秘兮兮的模樣,傅眉跟着秦豐走進國營大飯店。
裏面人不少,有一男一女一起吃飯的,也有一家人坐成一桌的,氛圍熱鬧。空氣中飄浮着飯菜的香氣,不餓的人都隐隐覺得餓。
秦豐花了一塊五一張一斤的飯票,點了兩個葷菜一個湯,外加兩碗飯。傅眉拉住他,“你點這麽多,咱們吃不完的。”
“沒事,吃不完我帶回去晚上吃。”他是這樣想的,也如實告訴傅眉,現在日子不富裕他身上的錢用的精打細算。傅眉知道他窮,他從來也沒有掩飾過,因為根本藏不住,他也從沒有要在她面前打腫臉充胖子。
雖然跟眉眉承認他窮,确實很不好意思又不自在,但是這只是一時的。秦豐半大的小子,胃口從來都不小,傅眉飯吃了一半,他一碗已經見底,“我想你做的飯了,外頭的雖然香,但還是沒有你做叫人吃的踏實安心。”
“等你忙完回去,我做好吃的等你。”
吃完飯時間還早,傅眉真去郵局寄了兩封信,一封是給傅守堂的,還有一封是給陳思齊的。秦豐站在拐角處樹下等她,一會兒一個哈欠。
這幾天晚上都要出去送東西,路途又遠又要小心行事,一忙就是一晚上。秦豐從來都是白天睡覺,今天還是跟傅眉約好了她或許會來,他就提早等着。
沒想到她真來了,不然這個時候正是他睡覺的時候,傅眉買來郵票貼上去,填完信息。過來的時候,他還在打哈欠。
“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就回去了。你也回去睡覺吧,不要太辛苦,還是身體要緊。”她看他累的眼底都有血絲了,也有些心疼他。
秦豐搖搖頭,腦袋混混漲漲的,拍拍臉保持清醒,眼睛還是黑漆漆的,聲音有些啞,“先跟我去個地方,很快的。”
沿着剛才來的路往回去走,大概不遠的地方有個照相館,秦豐拉着她停下。傅眉詫異,“你拉我來照相?”他定定的看她,“我得有段日子不回去了,你給我留張照片吧。”
傅眉無奈,“走吧。”
這個照相館設施挺齊全的,還有各種好看的衣裳,租一套的話得要五毛錢。他倆都沒要衣裳,傅眉今天是換了幹淨的衣裳來的,上頭是一件小翠花白色的襯衣,褲子是藏藍色的直筒褲,一身都很得體。
秦豐早計劃這事,來的時候就穿了一身好衣裳,老板看看他倆,點點頭,笑眯眯道:“你兩個長的是俊哩,不換衣裳也好看,夫妻?”
傅眉臉有些紅,對着鏡子整理頭發搖頭。不是夫妻恐怕也是對象哩,老板如是想。坐在紅布前頭,老板站在黑箱子後面,秦豐不自覺眼神就飄到傅眉身上去。
“诶,小夥子看我這裏,不要看人家姑娘噻。”一句話說的傅眉臉又紅了,她推開秦豐的臉,“看鏡頭。”秦豐傻笑,這才跟她肩并肩,視線老實的看向前頭。
老板滿意的看着照下來的相片,笑道:“得了,明天來取哈。”
出了照相館,傅眉覺得有些遺憾,竟然不能現在就看到,她還蠻好奇來着。秦豐道:“等我回去的時候帶給你看。”
傅眉看他一眼,“那我回去了。”秦豐有些舍不得,牽着她走到人少的地方,快速低頭在她臉上啄了一下。傅眉驚着了,連忙往四周看,還好沒人注意他們,捶了秦豐一下,“你幹什麽呀?”
秦豐笑嘻嘻的,“好了,你回去吧。”
他把人送出了鎮子,看着傅眉騎着自行車消失在拐角處,默默盯了一會兒轉身回去。秦豐來鎮上是早有計劃的,就是沒有秦保山的事情,他也會來。
上次他去市裏取回的電動剃須刀很受歡迎,他們合作的人都賺了一百來塊。這次大家計劃去進電子手表,不過手表得到南邊比較發達的城市去拿貨。
去的那人已經有過出門的經驗,秦豐這幾天都在跟人聯系買家,有時候也會送其他貨。房子是隊裏一個單身漢的,他這幾天就跟着那人住,那人也是幹投機倒把的。
他沒有成家,掙來的錢都抽煙喝酒去了,秦豐回來的時候,那老漢提了一瓶高粱酒進門。一張圓臉喝的通紅,“怎?豐娃你見心上人去啦。”
秦豐嗯了一聲,鋒利的眉眼都溫柔了不少,老漢打了個酒嗝,眯着眼唱歌,“情妹妹喲,紅紅的臉蛋兒,眼睛是月亮……”
聽他發酒瘋,秦豐直接爬上了床,今晚他還得出門哩,沒空跟人瞎聊。老漢也躺到自己床上,跟秦豐搭話,“小夥兒,莫要沉迷情情愛愛喲,那些個東西都是虛的咧,有錢什麽女人沒有哦。”
秦豐不理會他,他雙手枕在腦後,盯着灰撲撲的床帳子,想傅眉今天跟他說話的情景。腦海裏一遍一遍的過,慢慢陷入黑甜的夢鄉。
傅眉把自行車推進屋裏,還沒來得及喝口水,秦保山背着煙鍋過來問,“咋樣,信寄出去了?”傅眉點頭,得到肯定的回答,秦保山慢慢踱回屋子。
天氣越來越熱,已經快要進入六月份,古塔山旁邊的大河因為最近雨季的到來,河岸線上漲漫過了河堤。許多村裏的孩子們喜歡過來洗澡,有時候還能摸些魚回去。
秦琴跟秦桑下工回家的時候從這裏經過,秦琴看着河邊被風吹起的楊柳,摸了摸手上的繭子,“我想回家了,啥時才能回去。”
其實她的學習不是很好,以前在秦家的時候倒是很喜歡上學,因為那樣就不用下地。如今她都是傅家人了,家裏那麽好過,根本就不用她掙錢,可是傅國華的态度很強硬,一定要她上大學。
農村人的思想都很老舊,大多人認為學習沒什麽用處,到了年紀還不是下地幹活的料。她也是這樣認為的,不喜歡上學。
秦桑摸了一把額頭的汗,雖然都是下午了,但是太陽還沒有下山,地面上餘溫猶濃。她哼了一聲,“鄉下的日子這麽苦,你想家也是應該的,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啊。”
秦琴瞪她一眼,“你可別亂說,什麽大小姐,現在是什麽時候,哪裏還有大小姐。”秦桑道:“我開玩笑嘛,你還當真。你家虧待你了,二爹家日子還是好過的好不。”
秦保山家因為秦豐老實肯賣力氣,在劉小萍去世之後日子還是很好過的。秦琴嘴巴翕了翕,想說什麽還是沒開口。秦桑道:“我二爹身體咋樣了啊,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哩。”
秦保山得病的事情秦家很多人知道,但是嚴重程度卻沒啥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