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母與子
母與子
易博文不知道，這一場清掃行動到底進行了多久，他們将工廠裏被關押起來的人都找到，那些受害人終于可以得見天日。
過去這段時間裏，失蹤的人員，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都在這裏，有很大一部分都在這裏，還有一小部分大概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易博文将該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便急匆匆地往控制室趕，心裏祈禱那個跟他斷了聯系的人千萬不要有事。
他像瘋了一樣狂奔過來，拐進了監控室。
找到時俊航時，那個垂直頭跪坐在地上，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易博文趕緊抓着他的雙臂晃了晃，擔憂地望向他：“時俊航？你怎麽樣？”
腳邊是散落一地的藥片，寫着硝酸甘油的藥瓶被丢在遠處，易博文突然就慌了，害怕他心髒病發作，立刻就要去把藥撿起來。
時俊航突然回神卻拽住他的手，朝他搖搖頭：“我沒事。”
他臉色有些蒼白，眼睛裏還帶着一些未散盡的錯愕，等易博文回過神來時這人眼睛裏已經什麽都不剩，剛才那一瞬似乎只是錯覺。
時俊航看了一眼腳邊散落的藥片，緩緩移開眼睛，撿起自己已經摔得面目全非的手機，撐着易博文的手站了起來，輕聲問：“現在情況怎麽樣？”
易博文道：“相關人員已經被控制住，受害人現在被護送到警局和醫院，賀以安和穆隊他們在收尾。”
總的來說，這起失蹤案基本就是到此結束了，該抓的人也都抓得差不多。
時俊航也算是相關人員之一，确認他沒事之後易博文也将他帶到警局去。
才下車，忽然看見了一個很眼熟的人，那人也看見他，笑着朝他們走來過來。
易博文壓低聲音道：“這個人格鬥能力很不錯，配合我們抓了不少人，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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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俊航搖搖頭，心裏隐隐有了猜測，看見他走近，開口道：“許良秋？”
“抱歉，我騙了你，我真名是淩修宇。”淩修宇有些歉意的朝時俊航點點頭“我是即将調任到欷城去的警察，正好路過禦璟，碰巧遇上了拐子，想試探一下他們的底細，沒想到竟然掉坑裏了。”
他擔心自己的身份會被發現，于是用了自己以前一個朋友的名字，不過被抓的人裏的确還有另一個名叫許良秋的人，要不是時俊航對人臉沒那麽敏感，只記得名字沒認清臉，肯定就把他給認出來了。
說實話，他還演得挺像的，時俊航是一點也沒看出他有問題，難怪那時候會問都不問一聲就幫他轉移他人的注意力。
淩修宇微笑，頗為感慨地開口：“我就猜到你身份不簡單，怎麽看也不像是會被騙進來的人，原來竟然是禦璟市局的警察啊！”
時俊航有些無奈的搖搖頭，誠實地說出真相：“我不是警察。”
“啊？”淩修宇有些意外，他的判斷竟然出了錯？
時俊航覺得不能讓人誤會，輕聲解釋：“我只是一家書屋的老板而且，不是……”
“小航。”
一句話還沒說完，一聲急促的叫聲打斷了他，時之城匆匆從警局跑出來，拉過時俊航将他從上到下檢查一遍，确認他沒少一根頭發，一直懸着的心才終于放了下來。
時之城眼圈都紅了，緊抱了他一下：“你這是要吓死我嗎？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到處亂跑？是覺得自己命硬是嗎？要是讓你媽媽知道，肯定得罵死你……”
時俊航斜眼看了看一邊目瞪口呆的兩人，有些尴尬，但是沒辦法，誰讓時局才是老大，他只能乖乖站着挨訓。
等時之城訓夠了，他終于将目光放到易博文和淩修宇身上：“這位是？”
淩修宇重新跟他做了一遍自我介紹。
時局點頭：“這樣，那你調任時間已經過了吧，我好像有聽說欷城市局那邊聯系不上一個新警員，應該就是你，他們在找你調任前的上司聊，只是沒想到你竟然在禦璟這邊出了事，這樣吧，晚些我安排人送你過去，并幫你跟欷城市局的局長說一聲。”
淩修宇對時之城好感倍增，趕緊跟他道謝。
警局門口已經熙熙攘攘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是來接自己的家人的，時俊航在裏面看見李易的家人，李易的姐姐也在，他們一家人臉色都很難看。
時之城注意到他的目光，嘆了口氣說道：“我了解過了，李易那孩子性子很倔強，趙小磊将他騙到趙雷手裏，他完全不害怕，也不肯跟着趙雷走，激烈反抗甚至還傷到了趙雷，然後……”
後面的話不言而喻。
趙雷在找到适合的小孩時不會像那些大人一樣直接交給董城他們，他會先将那些孩子關起來一段時間，看能不能找到買家，找不到才會給他們送過去。
于是李易才有機會見到別的孩子，那些孩子也幫了他，希望他能逃出去找到人救他們回家。
但是并沒有成功幫到他，李易失敗了，死在趙雷手裏，于是趙雷讓王安國幫忙處理了李易的屍體，他将那些小孩全都轉交給董城和萬晴芳。
趙小磊什麽都知道，他也是施害人之一，在警察的逼問下，他到底還是受不住，什麽都說了出來。
被救出來的人裏也有楊麗麗，她和趙小磊的DNA已經在加急檢測，很快就可以有結果，不過楊麗麗說不用DNA她也知道，這就是她的孩子，她不會認錯自己孩子的。
得知趙小磊做過的事時，她的情緒幾近崩潰，愧疚加難過充斥在心頭。
時俊航收回目光，朝時之城道：“我想回書屋一趟。”
時之城頓了頓，點點頭道：“行，我送你回去。”
他朝易博文擺擺手，示意他趕緊去工作，這是一場大工程，幾乎整個市局沒人能休息，連夜審訊、尋找受害人家屬，所有人都忙得停不下來。
看着時俊航上車，易博文還有些沒反應過來，害怕他再一次從自己面前消失，直到賀以安出現，将他給叫醒。
賀以安：“這邊出了點問題，你快來看看。”
易博文下意識看向淩修宇，差點把這人給晾一邊了，淩修宇擺了擺手道：“不用管我，我可以等你都忙完再說，不急。”
易博文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後跟着賀以安跑進警局。
另一邊，黎夢蘇和穆英正在給楊麗麗做筆錄，聽她訴說過去的經歷。
楊麗麗原生家庭不好，這導致了她極度缺愛的性格，十七八歲的時候趙雷的出現人她覺得，這就是那個一生對她好的人，她喜歡他，可以為他付出一切。
結果就是還沒成年，楊麗麗便懷了趙雷的孩子，那時候的她認準了趙雷是自己一生的伴侶，十個月後孩子出生，取名為趙晨。
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趙雷就有一點變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溫柔體貼，或許是覺得有了孩子之後就可以将楊麗麗徹底套穩，于是便暴露本性。
然而那時候的楊麗麗不僅沒意識到問題，還自我欺騙，覺得是因為太熟悉了，所以洶湧的感情慢慢回歸生活，才沒有當初那份熱情了而已，或許結婚之後就好了吧。
她一直用這樣的心态度過了兩年多的日子，終于到了她可以領結婚證的年齡，于是拽着趙雷去領證。
結婚之後，他們應該就能一輩子在一起了吧！
讓楊麗麗沒想到的是，領結婚證之後趙雷對她更加愛搭不理，還自己出去玩，徹夜不歸，只要楊麗麗跟他鬧，他甚至會對她大打出手。
這樣的日子楊麗麗竟然忍受了一年多，最後實在受不了才終于跟趙雷離婚，離婚這一段也是費了很多時間，好不容易才讓趙雷同意的。
後來楊麗麗給趙晨改名為楊晨，在離婚之後，楊麗麗成為了一個單親媽媽，生活跟離婚前其實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她感覺自己幸福開心了很多，就這樣過了好些日子。
直到楊晨失蹤，楊麗麗的好日子到此為止。
她放棄了自己原來的工作，離開家鄉，只要聽聞有一點關于楊晨的消息立刻就出去找，一絲一毫希望都不願意錯過。
身邊所有人都讓他別找了，讓她放棄，說楊晨早已經被拐走，可能已經被賣到有錢人家裏……
可是她不甘心啊，那是她的孩子，那明明的她的孩子，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自己在他身上付出了這麽多，看着他一點點長大，怎麽可以說沒就沒了？
後來，她聽說禦璟這邊可能有楊晨的消息，楊麗麗根本不管消息是不是真的，二話不說就收拾包袱跑了過來，她在這邊找了一份工作，一邊工作一邊尋找孩子的下落，然後某一天有一個人找上了她，說是有楊晨的消息了，要帶她去見楊晨。
楊麗麗自然是要跟去的，她不可能放棄這樣的線索，結果卻落入了董城和萬晴芳等人的手中。
黎夢蘇跟她說了趙小磊的情況，得知這些年一直都是趙雷在撫養他，并利用他來誘拐小孩，楊麗麗表情有那麽一瞬間裂開。
許久過去，楊麗麗擡手捂住自己的臉，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失控大喊：“趙雷，怎麽又是他？為什麽又是他？對了，他肯定是見到我們過得好起來心裏不爽，所以才會将楊晨從我身邊奪走，趙雷他就是個神經病，他這樣的人活着只會禍害這個世界……”
楊麗麗将自己所有能想得到的詞都罵了一遍，罵完之後情緒才漸漸緩和起來，但是眼淚沒有幹過。
穆英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楊麗麗遇到趙雷這樣的人，也屬實是太倒黴了，她這一輩子都因為趙雷而留下極大的陰影，包括趙小磊，要是他從來沒從楊麗麗身邊離開，人生估計也會截然不同。
楊麗麗小心翼翼的問：“我可以去見見我兒子嗎？他現在都長這麽大了，在我記憶裏他才只有五歲，都怪我弄丢了他，這幾年不知道他過得怎麽樣，他不是故意做那些事情的，都是趙雷在逼他……讓我見見他吧。”
黎夢蘇和穆英對視了一眼，看到對方眼睛裏無奈的情緒，一塊兒嘆了口氣。
黎夢蘇輕聲朝楊麗麗說：“趙小磊他在離開你之後生了一場重病，他似乎已經不記得你了，而且他協同趙雷誘拐兒童的事也是真實存在……”
不僅如此，他們還問過趙小磊，為什麽選擇誘騙的對象都不是他本校的小孩，趙小磊當時的回答讓審訊他的警察震驚不已。
他看着審問他的刑警，微微挑眉甚至有點驕傲地開口：“要是對自己的同學下手，不是很容易被懷疑嗎？當然得遠一點才能騙過條子。”
刑警：“……”
或許在楊麗麗的眼睛裏，她的孩子應該是乖巧聽話的，是她記憶裏那個會跟她撒嬌的小孩，但是顯然，趙小磊并不是。
穆英和黎夢蘇希望她做好心理準備再去見趙小磊。
楊麗麗只覺得自己的世界又一次受到沖擊，終于還是承受不住滑落跪倒在地方。
黎夢蘇抱着她肩膀，将人扶到一邊坐下輕聲哄着她。
黎夢蘇和楊麗麗其實是差不多的年紀，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這對比讓人不得不心生感慨。
“始終還是要見的不是嗎？”楊麗麗哽咽着開口“不管怎麽說，他都是我的兒子，不管發生什麽，我都必須得陪在他身邊，跟他一起去面對一切，我得陪他一起贖罪。”
穆英點了點頭：“你能有心理準備就好。”
楊麗麗問：“楊晨他會被怎麽判？會被抓起來嗎？”她連高中都沒上，是一個徹底的法盲，所以并不知道趙小磊最後會被怎麽處理。
穆英只道：“不滿12周歲的未成年人犯罪時,不管實施何種危害社會的行為,都不負刑事責任,為完全不負刑事責任年齡,由其監護人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聽完她的話，楊麗麗有些不太敢相信，确認性地又問了一句：“所以楊晨他不用被追究責任了？”
穆英垂下眼睛：“并不是說不追究責任，那些孩子被誘拐的家庭可能會向你索賠，會把你告上法庭，接下來的日子裏，你要處理的事還很多。”
趙小磊還得去面對那些失去孩子的家庭的恨意、惡意，還有所有被誘拐家庭的憤怒。
趙雷已經死了，所以這一切的一切，只能由楊麗麗這個唯一的親人去承擔。
黎夢蘇覺得楊麗麗有些太無辜了，忍不住開口：“真的很不公平，明明你什麽都沒有做，根本沒有你的責任，為什麽好端端的就得承受這些呢？明明最該贖罪的人是趙雷，結果他卻死得這麽輕松……”
穆英微微蹙眉，橫了她一眼示意她閉嘴，不管心裏怎麽想，這些話不該從她嘴裏說出來。
楊麗麗只是聳了聳肩膀，苦笑着說：“怎麽能說完全沒有我的責任，是我識人不清把他帶到這個世界，卻又沒能好好照顧他，讓他從我身邊離開，這些都是我的責任，要是我當初照看好他，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黎夢蘇欲言又止。
楊麗麗看出她眼睛裏的為難，站起身朝她鞠躬：“警官，謝謝你為我打抱不平，但是這是我的命，也是楊晨的命，我們除了一起贖罪，別無選擇。”
黎夢蘇終于不再多說什麽，跟穆英一起帶她去趙小磊。
趙小磊已經從休息室被轉移到審訊室去了，此時他正坐在鐵椅上晃蕩着自己的腿，臉上全是不爽，卻一點也不擔心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麽，他知道自己不會被判刑。
審訊室的門被打開，趙小磊有些不耐煩的擡起頭：“你們到底還要問到什麽時候啊？有完沒完？該說的我都說了。”
楊麗麗捂着自己的嘴，眼淚從眼睛洶湧而出，聲音嘶啞呼喊自己孩子的名字：“晨晨……”
趙小磊微微皺眉：“你是誰？”
雖然早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是聽到他說出這話的瞬間，楊麗麗還是覺得自己的世界裏有什麽在悄悄崩塌。
他真的把自己給忘了……
他忘了自己的媽媽……
少年的模樣跟記憶中的小孩重合，那孩子正笑魇如花地喊自己媽媽。
楊麗麗踉跄着往前走了幾步，啞着聲音道：“晨晨，你怎麽會忘了我呢？我是你媽媽啊。”
“媽媽？”趙小磊歪了歪腦袋，忽然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說出的話卻十分冷血“開什麽玩笑，我才沒有媽媽這玩意，你哪冒出來的？”
楊麗麗僵住，眼淚洶湧而出，她抓着趙小磊的手直晃：“……你怎麽會說這樣的話？”
趙小磊直接甩開了她的手：“我沒有媽媽，也不認識你，別亂認親。”
“對不起啊，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楊麗麗心如刀割“媽媽再也不離開你了好不好，晨晨，都是媽媽的錯……”
趙小磊只覺得這個女人莫名其妙，想離她遠一些，身上除了抗拒還是抗拒。
黎夢蘇和穆英在外面看着，見到這樣的場景也很是無奈。
黎夢蘇問：“以後他們會怎麽樣？”
穆英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好一會兒才開口：“以後只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楊麗麗說得沒錯，他們得贖罪，為那些枉死的孩子、破碎的家庭。”
黎夢蘇深深嘆了口氣，眼睛裏流淌着難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