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染病
染病
從時俊航家裏離開之後，易博文并沒有回家，而直接是回了警局。
時之城還在辦公室工作，對着手裏的文件眉頭緊蹙。
看見易博文敲門進來時，時之城放下了手裏的資料：“怎麽還沒回去？加班？”
易博文搖搖頭，他在時之城對面坐下：“時局，我想問你些事。”
看這語氣，大概是跟案子沒有關系了。
果然，易博文開口問道：“時局你是不是知道時俊航這四年去了哪裏，都在做什麽？還有他的心髒是怎麽回事？”
時之城擡頭，跟易博文對視，後者毫無畏懼地看着他，眼睛裏滿是執拗。
不知道過去多久，時之城終于打破沉默，卻是沒有回答易博文的問題：“就算你知道了答案，又有什麽意義？”
就算他知道時俊航過去經歷了什麽，時俊航的心髒也不會立刻好起來，他心裏的創傷也不會痊愈。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一個人一起痛苦？
易博文愣了一下，口舌幹澀：“所以你真的知道？”他很後悔自己先前沒找時之城問過。
時之城沒說話，他在等面前這人回答問題。
“我不清楚。”易博文說“我不清楚自己能做得了什麽，但是如果我什麽都不知道，那我就什麽都做不了，我想幫他。”
時俊航不該是現在這個死氣沉沉的樣子，他應該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地活着才對，現在的他像是一具沒有情感的行屍走肉，易博文想把過去的他找回來。
就算找不回來，至少也不要像現在這樣，感覺對生活沒有一點期盼，他不該是這樣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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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幫不了他。”時之城語氣肯定。
易博文反駁：“還沒試過，怎麽就能确定我幫不了？”
時之城并沒有跟他争執下去的欲望，有些事沒有非要争出一個結果的必要：“我只能告訴你他的心髒受過傷，很嚴重的傷，所以留下了病根，其他的他如果願意告訴你我無話可說，如果不願意，我也不會開口。”
他果然什麽都知道。
易博文心裏已經有了定論，只是不能理解：“為什麽要瞞着我？”
時之城盯着他的雙眼，說話時沒帶什麽感情，只是在陳述事實：“有的時候，真相被挖掘出來不過是徒增悲傷，他現在生活還算是平靜，也經受不起什麽波瀾，難道你想要毀掉他平靜的生活嗎？”
“……”為什麽他知道真相就會毀掉時俊航平靜的生活？
他覺得時之城是在偷換概念，但是他沒法反駁什麽。
時局沒有要跟繼續聊下去的欲望，将剛放下的資料重新拿起來：“如果沒什麽事的話趕緊回去休息吧，手上的案不輕松，休息好才有精力去查。”
見時之城堅決不會給他透露一個字的模樣，易博文終于還是沒再堅持下去，起身離開。
直到辦公室的門被關上，時之城才再次擡頭，看着禁閉的大門嘆了口氣。
他不是有意想要瞞着易博文，只是時俊航不願意提起過去，不管是過去四年還是二十年前，他都不願意回想。
時之城當然知道他在害怕什麽，但是他也沒有辦法去解決這些問題，他只知道，要是讓易博文知道真相，事情只會變得更加混亂。
時俊航的心髒現在得小心翼翼地護着，一點差錯都不能出，時之城不敢讓他冒險。
……
王嘉豪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在醫院清醒過來，發覺自己沒死成的時候他很失望，看到父母守着他，雙眼通紅又滿心愧疚。
王父王母問他為什麽要自殺，為什麽要抛下他們老兩口，得到的答案只有沉默。
王父：“你這是想要我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你想讓我們活不下去是不是？”
王嘉豪搖頭，他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只是覺得難受。
王母只是一直在哭，王嘉豪閉了閉眼睛，感覺自己的世界一直都灰蒙蒙的。
這一次來醫院的人換成了易博文和時俊航，賀以安得丢到學校去打探情況了。
易博文表明自己身份之後表示想跟王嘉豪單獨聊聊，讓他的父母先離開。
王父王母很是擔憂，卻也知道要配合警方調查，再三囑咐自己的孩子有事喊他們，他們就在外面之後，離開了病房。
時俊航目送他們離開，然後将目光放到病床上的王嘉豪身上：“他們很愛你，也很擔心你。”
王嘉豪沉默了一瞬，苦笑了起來，良久之後捂着自己的臉：“是我對不起他們，對不起，為什麽不能放我走……”
易博文給他倒了杯水放在床邊的櫃子上，并給他調整好病床的角度，方便三人之間的談話。
“為什麽要自殺？”易博文沒有一開始就問夏楚晗的事，要一步步慢慢來。
然而王嘉豪卻是沉默着避開他的目光，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易博文聲音放緩，也變得溫和了起來：“你得告訴我們實情，我們才幫得了你。”
“你們幫不了我。”王嘉豪低聲呢喃了一句，要是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他說了什麽“沒用的，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易博文趕緊追問：“什麽回不去了？”
王嘉豪後腦勺枕到病床上，目光放空看向病房的窗戶外面，不知道為什麽，易博文感覺他現在的眼神跟時俊航平時的眼神有些像……
但是時俊航并沒有自殺傾向，或者說他并沒有表現出來。
“你們為什麽來找我？”王嘉豪突然問。
他不屬于失蹤人口，自殺前表現一切正常，按理來說不應該被警察找上門，至于他要自殺的事，那更不會有人發現了。
他在工作上跟同事的關系沒有特別好，平時也很少跟朋友聯系，在很平常的一天裏，他喝了酒服下安眠藥，本該等待死亡的到來，結果一覺醒來卻到了醫院，還有警察在旁邊守着。
“夏楚晗死了。”易博文還沒想好怎麽回答他的問題，一邊的時俊航已經替他做了選擇。
王嘉豪聽到這個消息時瞳孔不自覺放大，像是有些不可思議，過了許久他擡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又确認性地問了一遍：“你們說她死了？”
易博文微微蹙眉：“嗯。”
他感覺王嘉豪的狀态有些奇怪，像是開心又像是在難過，一時間分不清他現在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
“怎麽死的？”王嘉豪又問。
他好像對夏楚晗墜樓的事一無所知。
“墜樓。”
易博文沒打算隐瞞，也沒必要，警大學生墜樓身亡的新聞早已經在禦璟市被大肆報道過，只要留意一下新聞就能知道。
王嘉豪花了好一段時間消化了這個消息，終于放下捂着臉的手，朝兩人扯了扯嘴角：“所以你們來找我是為了什麽？”
原來還是因為她啊！
自己好不容易做了決定離開人世，又被這個女人給攪和了。
死都死了，她為什麽還要陰魂不散？
易博文看到了王嘉豪眼睛裏的戾氣，他只是頓了一下，開口道：“你跟夏楚晗是情侶關系？”
“以前是。”王嘉豪沒有跟易博文對視，他靜靜地看向別處，輕聲說“早就不是了，她是死是活也跟我沒有關系，我不在乎。”
“那是一條人命，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們的調查。”到底還是剛搶救回來的病人，易博文沒法對他太強硬。
“能給我說說嗎？你為什麽要自殺？”時俊航開口，繞回了他們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王嘉豪回頭看向時俊航：“你看起來不像警察。”
易博文蹙眉，他不願意聽到別人說這樣的話，正想反駁，王嘉豪卻道：“你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氣息，我之前見過這樣的氣息……”
“這不重要。”時俊航打斷了他的話“我們還是說回案子吧，你為什麽想自殺？”
他不想讓王嘉豪繼續說下去。
易博文擰着眉頭，看了看時俊航，又看看王嘉豪，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感情，沒有追問下去。
“你們都知道我和夏楚晗之間的事了？”王嘉豪倒是沒有再繼續往下說，又重新将目光放到窗外。
易博文如實道：“知道一些，據說夏楚晗和你是男女朋友關系，也聽說了你在醫院劃傷她的事，并且因此丢了工作。”
王嘉豪苦笑了一聲：“就算我沒有被辭退，我也會自己辭職，我已經當不了醫生了。”再也沒辦法做醫生了。
時俊航和易博文都向他投過去疑惑的目光。
王嘉豪看着自己的雙手，重重嘆了口氣：“我第一次認識夏楚晗的時候是在一個藝術展廳，她那時候剛準備上大一，青春洋溢的樣子一下子就撞進了我的心裏。”
時俊航和易博文不太能理解他怎麽開始說起他和夏楚晗的過去，但是也沒有打擾他，靜靜地聽着。
嚴格意義上來說，夏楚晗是王嘉豪的初戀，在認識夏楚晗之前他沒和別人認真談過戀愛，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很難再遇到一個這麽讓他心動的女孩了。
于是王嘉豪去問她要了聯系方式，開始了追求她的旅程。
夏楚晗對他也有好感，在王嘉豪約她出去時也不拒絕，一個月之後，兩人确定了戀愛關系。
王嘉豪沉默了許久才道：“我現在已經不知道那個時候的她是真的清純，還是假裝出來的？”
但是那個時候那些感情也的确真實存在，至少在王嘉豪心裏是真的，所以到後來他才會這麽痛苦。
夏楚晗一直僞裝得很好，所以王嘉豪從來沒有發現過她的不對勁，他們在一起三年，王嘉豪一直都覺得她還是一個沒有接觸過社會的、單純的大學生。
易博文：“發生了什麽？”
“我發現了她的體檢報告。”提起這件事，王嘉豪眼圈立刻泛紅。
那本來應該只是很普通的一天，他到同事那邊去串門，無意間看到同事放在桌面上的體檢報告，那是夏楚晗的體檢報告，她感染了艾滋。
那瞬間王嘉豪如遭雷擊，拿着那份體檢報告手一直在顫抖。
夏楚晗出現了，她很意外地看着辦公室裏的王嘉豪，還有他手裏的體檢報告。
王嘉豪質問那份報告的事，他是醫生，知道感染艾滋的途徑有很多種，不一定就是自己認為的那一種，或許只是不小心被哪個病人劃傷……
他需要夏楚晗給他一個解釋。
但是夏楚晗讓他失望了，她說自己只是喝多了不小心就犯了錯，她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王嘉豪心漸漸沉了下去，他一只手推開夏楚晗：“什麽時候的事了？”
“……半年前。”
意思是自己也……王嘉豪腦子裏的那根弦終于還是斷了。
那時候他真的是瘋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麽，夏楚晗雖然在道歉，卻又把過錯推到他身上，說是因為他工作太忙，自己一個人孤單寂寞，所以才會發生那樣的事……于是便發生了他在醫院傷人的事。
王嘉豪捂着自己的眼睛：“我本來還抱着一絲希望去做體檢，結果體檢報告顯示我已經感染了病毒，我完了，這一輩子都徹底完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自己的父母，感染上這樣的病毒，要繼續待在外科也已經是不可能，然而這還沒等他辭職，醫院那邊因為他傷人的事，給他下了辭退的處理。
對于醫院的做法，王嘉豪內心毫無波瀾，他曾經以為這份工作能陪伴自己一輩子，畢竟他的理想就是當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
可是都不可能了。
他不知道艾滋病毒的潛伏期有多久，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病發，也怕被別人知道之後其他人指指點點的目光。
別人不會深究他得病的原因，只會以自己主觀的想法去揣測他，王嘉豪其實沒那麽好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害怕別人指指點點的目光，害怕面對自己父母失望的目光，同時又被自己愛的人傷得體無完膚，于是他的心防被徹底擊潰。
他自己一個人在家躲了很久很久，一步都沒有邁出過家門，他在害怕，每天都過得渾渾噩噩。
越是自己一個待着，他就越覺得家裏空蕩得可怕，家裏有他和夏楚晗曾經相愛的點點滴滴，同時也提醒他夏楚晗是怎麽樣背叛了他。
終于，王嘉豪産生了輕生的想法，并且為這個想法付諸行動。
只可惜他行動了，現實卻是警察找上門，他沒能自殺成功，警察救了他。
易博文沉默了許久，開口道：“你現在選擇自殺有沒有想過你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感覺該有多痛苦？他們很愛你。”
王嘉豪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話，只是看着窗外發呆。
易博文還想說什麽，時俊航卻是攔住他，朝他搖搖頭，随後對王嘉豪道：“你有什麽要對我們說的嗎？”
王嘉豪回望過去：“你能明白嗎？”
時俊航點點頭表示他明白，他能理解得了這人現在的想法和痛苦。
王嘉豪說：“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活着還有什麽意義。”
他以前的父母最大的驕傲，現在卻是一個污點，要是沒有他，他父母應該會過得更好。
時俊航看出他心裏的想法，輕聲道：“可你沒問過他們的想法，你只是在揣測他們怎麽想，你應該讓他們知道答案，別讓他們在糊裏糊塗中失去自己的孩子。”
王嘉豪愣了一會：“可我害怕……”而且就算他們知道了又能怎麽樣？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只會以他們的想法來要求自己。
沒有任何意義。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你……”時俊航頓住，接下去的話他說不下去了。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但是他也一直在逃避，他沒資格去說王嘉豪什麽。
察覺到時俊航情緒不對，易博文決定結束他們這一次談話，讓王嘉豪好好休息，然後跟時俊航一塊離開病房。
王父王母就等在外面，見他們走出來，朝他們點點頭之後跑進病房。
兩人并不急着走，時俊航靠牆站了會之後從身上拿出藥盒，吃了兩顆。
易博文默默看着他。
病房裏傳出一家三口的哭聲，王嘉豪大約是将自己的病告訴了他們。
易博文回神，看着身邊發呆的人：“我們走吧。”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