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探病
探病
易博文和時之城兩個大忙人被困在警局,暫時趕不過來,林岚也回家給時俊航熬湯去了,然而此時此刻時俊航身邊一點都不安靜。
自從知道時俊航入院之後,易梓靈來得比誰都勤,特別是在知道時俊航不太願意做手術這件事,她表示很生氣。
時俊航表示不理解,他自己的身體自己還沒有選擇權了嗎?
怎麽易梓靈還自個生起來了?
易梓靈看出時俊航的想法之後更加生氣,訓了他一頓之後怒氣沖沖離開了醫院。
本來時俊航還以為她不會再來了,誰知道第二天自己病房裏的人反而更多。
易梓靈回去一趟把黎夢蘇齊紀晨都給找了過來。
也怪他以前跟大家關系都很好,所以一知道他有什麽事,大家都會來看他。
他本來并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心髒問題,到頭來卻又好像誰都沒瞞住。
時俊航把目光放到黎夢蘇身上:“工作不忙嗎?”怎麽還有時間陪易梓靈一塊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黎夢蘇:“我跟隊長請了假,來看看你。”
齊紀晨也道:“學校那邊的事可以先放一放,你的事情更重要。”
三個女孩眯着眼睛盯着他,六只大眼睛炯炯有神,盯得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時俊航十分無奈:“就算做了手術也不一定會好,而且手術風險不低。”
“這些我們都知道。”易梓靈有些難過,她昨天晚上通宵查了跟心髒病手術有關的所有事,越看越心驚,越看越害怕“可是你現在不做手術的話,說不定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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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就沒有未來了。
時俊航今年才二十六啊,連三十歲都沒到,他還有很多事沒有經歷過,怎麽可以就這樣結束。
這麽想着,病房內三個女孩都紅了眼睛。
時俊航看不得女孩子哭,瞬間就慌了,不知所措。
“病人需要休息,你們別給他這麽大的壓力。”吳醫生出現在病房門口,擰着眉頭看她們“你們這是在加重病人的心髒負荷。”
齊紀晨轉身捂着臉跑了出去,黎夢蘇狀态也不好,留下一句“我去看看紀晨的情況。”也跟着跑了出去。
于是病房裏只剩下易梓靈,她沒想到那兩個姐妹跑得這麽快,抗壓能力還是不夠。
吳醫生眼睛在這兩個人身上來回轉了幾遍,見他們情緒沒有很激動,也就不再管:“注意控制情緒波動,有事叫醫生。”
時俊航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這會兒倒是看起來聽話!吳醫生搖着頭離開。
易梓靈還是虎視眈眈的盯着他。
時俊航從病床上下來,走到窗邊坐下,朝易梓靈指了指身邊的位置,示意她也過來坐下。
易記者歪歪腦袋,鬧不明白時俊航是幾個意思。
窗邊陽光不錯,從這裏可以看到醫院大樓下的小花園,那裏有許多病患在休息散心。
他們都帶着痊愈的期盼,希望自己能夠好好活下去,期望未來能夠擺脫病魔,而時俊航身上沒有這種氣息和期盼。
時俊航好像很享受這裏的陽光,眯着眼睛等待手腳回暖,他問:“你當記者多久了?”
易梓靈眨了眨眼睛:“四年。”
時俊航又問:“那你有沒有遇到過想自殺的人?”
“那可多了。”
作為媒體工作者,易梓靈要接觸各種各樣的人,了解社會百态,她所認識的各類人種僅次于警察。
“你會去救他們嗎?”
“當然要救啊!”易梓靈半天沒聽出重點,忍不住“啧”了一聲“你到底想表達什麽呀?”
時俊航答非所問:“那有沒有救不回來的情況?”
易梓靈沉默了。
過去許久,易梓靈眼睛看向窗外,目光卻有些渙散:“兩年前,我追蹤過一個因為學校安全措施沒做到位而造成學生傷亡的案子。”
她記得很清楚,死亡的孩子裏面有一個女孩出自一個單親家庭,她的父母在她還很小的時候離異,母親含辛茹苦将她撫養長大,将自己所能給的一切都給了孩子。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生離死別來得這樣措手不及。
明明前一天還一塊聊天讨論第二天晚飯吃什麽,明明不久前剛約定好,要攢下一筆錢,挑個時間出去走走,明明……
易梓靈當時見了所有受害人的家屬,這位母親讓她印象深刻,因為在當時所有的受害人家屬裏,只有她沒哭。
後來,易梓靈悄悄地跟着她,跟了一段時間。
那位母親有條不紊處理好女兒後事,也沒跟學校鬧,就好像只是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一樣。
易梓靈一開始還以為她冷血,不愛自己的女兒,然而在她女兒下葬的那天,那位母親跳了湖。
她想陪自己女兒一塊去死,想着不用多久就又能見面了,所以她不難過。
但是她沒死成,易梓靈救了她。
易梓靈沉默了許久才再次開口:“她并不感激我,并且恨我阻撓她去見自己的女兒。”
對于那位母親來說,女兒是她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失去了女兒她家也沒了,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易梓靈情緒低落:“我想救她,我跟她說--你女兒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她會在天上看着你的,不要讓她傷心。”
于是自女兒出事以來,那位母親第一次落淚,對着這個救了自己的陌生人嚎啕大哭。
易梓靈松了口氣,會哭能把情緒發洩出來就好。
那天,那位母親跟易梓靈說了好多話,聊起女兒小時候的事,也聊她女兒的夢想。
說着說着哭了,說着說着又笑了……
當然易梓靈沒那麽快放心,她還是盯了那個母親一個多月,發現她回歸正常生活之後才放下心。
她本來以為這件事就此結束了,但是三個月後,易梓靈接到了個新案子。
中學校門口,校長車禍撞死了路人,而那個路人,就是那個可憐的母親。
時俊航問:“她說故意制造的這場車禍還是意外?”
“我不知道。”易梓靈道“我不敢去查。”她害怕知道這個答案,所以她不敢去碰。
這個案子的最後是那校長被撤職,中學被重新整頓了一遍,但是事故處理結果到底如何,易梓靈沒有再去查過。
“或許你那時候真的勸動她了吧。”時俊航輕聲說“但是後來回到家裏,處處都是女兒的歡聲笑語,卻又處處都沒有女兒的身影,這對她來說就是地獄般的折磨。”
易梓靈心裏一悸,說不出話來。
時俊航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空靈,好似并不屬于這個世界一樣:“她或許也償試過要繼續活下去,但是一個失去了生存意義的人,其實活不了多久。”
“可是你跟她不一樣。”易梓靈回頭看向時俊航,發現那人雙腳收回椅子上,他正抱着自己的膝蓋在出神“你跟她不一樣,你還有自己的父母和我們,還有很多朋友們,我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時俊航漠然:“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易梓靈執拗地看着他“你不說出來我自然沒法明白。”
“……”
易梓靈:“我也不理解,不理解你為什麽要這麽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明明有這麽多人在等着你,我們都不想你離開。”
她等了那麽,跟易博文拼盡所有要把這人找回來,不是要看着他回來之後再徹底離開的。
時俊航愣了一下,看着易梓靈執拗的目光,心裏悶得快要不能呼吸。
如果她知道……一定會後悔今天勸他活下去這件事。
易梓靈看他臉色好像變差了,立刻就緊張了起來,想跑出去找醫生。
時俊航喊住她,告訴她自己沒事,不用擔心。
易梓靈自然不信。
兩人又在窗前沉默着坐了許久,時俊航突然道:“問你個問題,如果你做了一件錯事,然後發現那件錯事怎麽都無法彌補,到最後錯誤越來越大,怎麽辦?”
易梓靈睜大眼睛,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那得看是什麽錯,對事還是對人分情況。”
想了想,她又說:“你做錯什麽了?”
時俊航低着頭,眼睛裏滿是陰霾:“我後來才知道,那是我賠上性命都彌補不了的錯,有些事……是無法被原諒的。”
無法被原諒,也不值得被原諒,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還做得了什麽,他什麽都做不了。
易梓靈眯着眼睛瞧着他:“你要不然跟我說一下你做錯了什麽,我替你想想辦法?”
那個坐着的人沉默了。
易梓靈皺起雙眉:“你這樣不行,總把事藏在心裏可不好。”
時俊航擡頭,問道:“你為什麽希望我活下去?”
他現在的狀态是不盼生也不求死,聽天由命,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原來有這麽多人期盼他活下去,自己的死是會讓他們難過的。
可是自己其實并不值得,大約是因為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吧!
易梓靈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她思考了一會不是很能答得出來,正如之前從警校畢業卻選擇當記者一樣,她也說不出一個準确的答案。
思考了良久,易梓靈道:“沒有為什麽,我們是朋友,我以前很孤僻,你也知道的,是你帶着我一步步從自己的世界裏走出來。”
她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希望你離開。”
大一剛認識的時候,易梓靈和時俊航的性格有點像現在的他們反過來的樣子。
時俊航那時候很開朗,臉上還老是挂着笑容,而易梓靈則是整個人都很陰郁,沒多少人敢接近她,除了時俊航。
時俊航嘴裏将“最好的朋友”這幾個字念了一遍,在易梓靈看不到的地方,眼睛裏卻藏着淡淡的憂傷。
這會兒齊紀晨和黎夢蘇也回來了,大概回來之後還去洗了把臉,除了眼眶微紅之外,倒也看不出她們有什麽不對。
四人在病房裏待了會,聊起些學生時代的趣事,還有現在那些老同學的現狀。
時俊航聽得入神,三個女孩也樂得跟他多講一些。
晚些時候,林岚煮好了補湯,時局長和易隊長一塊來了醫院,于是乎病房又一次性擠滿了人。
林茵煮了很多湯,給病房裏的人一人分一碗。
時之城一邊在說案子的事一邊在關注時俊航的情況,三個女孩也跟林岚聊起時俊航在學校的事。
好久沒見過這樣溫和的場景了,如果自己死了,他們是不是都很難過。
時俊航一陣煩悶,他突然覺得自己好自私,只想着要自己解脫,卻沒想過時之城他們的心情……
林岚總為他提心吊膽,眼淚也流了無數,而自己好像什麽都沒為他們做過,他一直在對不起他們。
夜幕降臨,時俊航終于松了口,說自己要考慮考慮,然後把病房裏的親朋們趕回家去。
都是有工作的人,工作還忙得沒時間歇息,怎麽好在他這裏浪費那麽多時間。
林岚本來還想留下來給他陪床,住院身邊怎麽能夠沒有一個陪着的人呢!
然而時俊航還是拒絕,他說需要一個人好好想想,有人在身邊的時候他反而沒辦法好好思考。
林岚犟不過他,只好跟着時之城一塊離開,只是離開前還多囑咐醫生,讓他們多多看着時俊航。
易博文本來跟着大夥一塊離開病房,時俊航以為人都走了,抱着一個杯子看着白牆發呆。
他說有人在身邊的時候沒法好好思考,但是現在誰都沒在,反而什麽都想不到,亦或是說什麽都沒想。
四周空蕩孤寂,白茫茫的一片,有點像那三年裏自己住的那個房間,不管房間放了多少東西,他始終覺得壓抑得無法呼,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睜着雙眼看着黑暗,一個面對無邊無際的黑夜。
他不喜歡那個房間,同樣的,他也不喜歡醫院,于他而言,這兩個地方都是囚牢。
“要出去走走嗎?”
易博文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看到他的眼神一點點從無神到染上陰翳。
他終于忍不住開口。
時俊航驀然回頭,看着門邊的易博文有些怔愣。
易博文道:“現在樓下人不多,出去透透氣吧。”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本來在花園裏休息的病人們都回了病房,只有少數的幾個人還在外面。
夜晚的花園裏多了幾分靜穆,時俊航披着一件外套,跟易博一塊走在石子路上,樹梢上似乎還有鳥鳴,這讓兩人都有些驚訝。
他們在一張長椅上坐下,相對無言。
時俊航問:“你怎麽還沒有離開?”
“一開口就要趕我走?”
“……”他明明只是問問。
“我也住過院,明白這種感覺。”易博文輕聲道“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病房會難過的,我來陪你。”
“……”時俊航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的手就搭在椅子上,蒼白的指尖壓着木椅微微收緊,易博文看了一會兒,試探性地伸手過去碰了碰他的指尖。
沒有被揮開,易博文膽子也大了些,輕輕抓住他微涼的指尖納入掌心,心裏有些雀躍,但是更多就不敢了。
“你一直都很聰明,從我們第一次認識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易博文輕輕嘆了口氣“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來我是什麽意思,只是不斷在逃避再逃避。”
時俊航沒有說話。
易博文看了他一會兒,又道:“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但是現在我也不想就這樣輕易結束,我也希望你不要剝奪我的希望。”
時俊航微怔。
“我喜歡你,所以我想要你活着,好好地并且健康地活着,至少給我一個接近你的機會。”
他不知道現在的時俊航對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到底還對他有沒有感情,不管怎麽樣,他都是要去争取的。
可是如果時俊航就這樣沒了,他可能一輩子都沒法得到答案,一輩子都要活在遺憾和痛苦之中。
時俊航回過頭,看着這人充滿悲傷的眼睛,他問出以前自己想了千萬遍的問題:“你以前為什麽一直拒絕我?”
“因為我不知道你到底能堅持得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撐多久。”
易博文垂下眼睛,他那時候也是喜歡時俊航的,但是他害怕他們沒有未來,索性就不要開始。
他們是同性,本就不被社會看好,未來要面對的事情還很多很多,他不知道時俊航到底能不能堅持得下去,他其實也在害怕。
時俊航點點頭,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淺到将近沒有的笑容:“我還以為,你只是單純的不喜歡我。”
也是,如果真的不喜歡,怎麽可能在他失蹤四年回來後情緒這麽激動。
“我……”
“我會做手術的。”時俊航突然道“別再說了。”
“???”說什麽?
時俊航将自己的手抽出來:“回去吧。”
如他們所願,他會配合坐手術,所以別再說那些會讓他心神不寧的話了,他犯下的錯誤已經太多,不能再繼續錯下去。
易博文愣了一會,意識到時俊航剛才說了什麽,心裏松了口氣,趕緊追上那個走遠的人。
不管怎麽樣,他願意配合治療總歸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