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巫郴
巫郴
同意做手術之後,時俊航配合醫院做各種檢查。
他的配合度很高,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求生欲卻不高,俨然是一副一切随緣的态度。
衆人對他這樣的狀态很無奈,卻又別無他法,不管怎麽說,起碼他願意配合治療,這算是件好事。
沒過多久,身體各項檢查結束後,吳醫生火速給他安排了手術日期。
這回除了時俊航,所有人都緊張了起來,并且覺得手術日期有些過早,到底還是害怕面對手術的風險。
吳醫生卻說時俊航的病情一直在惡化,手術越早做越好。
他說得沒錯,時俊航的精神狀态越來越差,睡眠時間也越來越長,大多時間很難維持清醒。
有時候躺着病床上跟身邊人聊天,半句話還沒說完就又睡了過去,肉眼可以看出來他的身體狀況的變化。
也難怪吳醫生迫切地将手術提上日程,時俊航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
可是時之城一衆人都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越是臨近手術日期就越慌亂焦急。
時俊航倒是一直平靜得很,好像衆人在擔憂的事壓根就跟他沒有關系一樣。
手術前兩天的下午,時俊航卻突然從醫院離開了,誰都沒有通知,趁着護士換班的時間換上自己的衣服離開。
到底是刑事偵察科畢業的學生,他想避開這些醫生護士的眼睛何其容易。
以防自己被發現得早,時俊航還給自己的病床上蓋了兩個枕頭,看起來好像他就在睡覺一樣--确實迷惑了不少人的眼睛,他離開,很久才被發現。
從醫院離開後,他去了先前失蹤案時查過的那家地下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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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剛開門不久,裏面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個人,生意冷淡得很,老板魏允謙閑得将吧臺上的酒杯全都清洗了一遍,此時正在擦拭一個漂亮的高腳杯。
時俊航走過去,在吧臺邊上坐下。
“先生,要喝點什麽嗎?”魏允謙擡頭瞟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睛。
時俊航道:“給我來一杯馬天尼。”
魏允謙點點頭,然後就開始拿起調酒杯忙活了起來。
時俊航靜靜地看着他許久,目光有些輕飄飄的,好久才聚攏起來:“巫郴,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魏允謙正在調酒的動作停了下來,回過頭看到時俊航正目光幽深地盯着他看,那目光來帶着審視。
三年沒見,這人眉眼變化很大,大概是對自己的臉動過什麽手腳……但是他還是一眼就把人給認出來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認出我來。”魏老板笑了笑,似乎早就已經猜到時俊航會來找他一般。
魏允謙嘆了口氣,拿過一邊的紙巾擦手:“這裏是我的家鄉,我無處可去。”
那天在酒吧裏見到時俊航的時候,他就已經把人給認出來了,但是時俊航看他卻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魏允謙也不可能巴巴地沖上去問他還記不記得自己,現在安逸的生活是他所期待的,他不願意改變現狀,至于舊人,就當作從來沒有認識過好了。
只是他沒想到過去了這麽久之後,時俊航竟然自己找上門來,将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見時俊航依舊盯着他,魏允謙只好繼續開口:“我三年前就回來了,現在的生活來之不易,沒人知道我在這兒,我不想搞事,畢竟在別人眼裏,巫郴已經死了,我現在姓魏,只是一名普通的酒吧老板。”
時俊航眨了眨眼睛,從那張臉上看不出任何想法:“是麽?”
也是,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從未看穿過這個人的想法過。
以前看不出來,現在更沒可能看出來。
“不只是巫郴,巫梃也是一個已死之人吧。”魏允謙又重新拿起調酒的工具“你又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呢?時先生。”
他在說“時先生”這三個字時,聲音故意壓重,有意提醒他什麽。
時俊航沉默片刻:“你怎麽知道?”
魏允謙聳了聳肩膀:“雖然我已經脫離了組織,但是有些信息還是可以查得到的,不然如何自保?”他有屬于自己的人脈,要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總得留些後手。
時俊航沉默了幾秒:“這裏有我的家和家人,不管是生是死,始終要回來的。”
魏允謙嘆了口氣:“挺好。”起碼還有家和家人,他自有記憶以來就沒跟家這個字扯上過任何關系。
“我以前就知道你不簡單,你跟那些人不一樣。”魏允謙像是陷入什麽回憶裏,嘴角帶着一個若有似無的微笑“要不是你,我大約永遠都沒法逃脫那個地獄。”
事實證明,他沒有看錯人,在他離開那之後大約過去兩年,整個組織開始分崩離析,這裏面鐵定少不了時俊航的功勞。
他曾經以為那是這個世界上沒人能夠撼動的建築,卻在轉瞬之間灰飛煙滅,人生啊,有時候就是這麽變化無常。
時俊航沒有說話。
魏允謙将已經調好的酒推到時俊航面前:“嘗嘗。”
時俊航接過酒杯喝了一口,卻發現嘴裏一絲酒味都沒有,他給面前的調酒師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調酒師微微一笑:“既然是病人,那應該遵醫囑,忌酒才是。”
他有留意到時俊航手背上的留置針,應該是近一段時間埋進去的,估計這人要麽是剛出院,要麽就是從醫院偷跑出來。
事實證明他猜對了。
時俊航倒也沒有很執着,又喝了一口手裏沒有酒味的雞尾酒:“再過兩天我就要動手術了。”
他的語氣好像是在說明天的天氣一樣,要讓別人聽見,肯定以為只是一個無關要緊的小手術。
魏允謙對時俊航也算是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臉上的笑容微微收起:“什麽手術?”
他沒有去查過時俊航的近況,他們之間實在不宜有過多的接觸,所以上次見面之後他就刻意把時俊航忘記。
只是沒想到這人竟然自己找上門來跟他說他要做手術,能特地找上門來确認自己身份後再開口的,絕對不是什麽普通手術。
“心髒病手術。”時俊航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成功率百分之七十五。”
“……”
魏允謙目光有些幽深:“所以你在動手術之前來找我,是為了确認一下我對你在乎的人有沒有威脅?”
時俊航沒有說話,魏允謙便當作是默認。
他也不惱,覺得時俊航會這樣想也很正常,所以他只是說:“放心,且不說你對我有恩,她也在這裏,我定然是要守着她好好活下去,不會做什麽将毀掉自己平靜生活的事。”
好不容易過上了安穩的生活,他已經将自己藏得很好,過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盡數切斷,他現在是魏允謙,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酒吧老板。
時俊航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的事都已經處理完嗎?我聽說大小姐也一直覺得你沒死,她在找你?”
“我不知道。”時俊航好像不怎麽在乎這件事一樣,只要不去回想過去的場景,他就能心平氣和面對一切“巫梃死了,一切就都結束。”
“有些事不是死了就能解決的。”魏允謙對他投過來一個很不贊同的表情“你不過是在逃避問題。”
“或許吧。”但是對他來說,生與死到底有什麽區別。
魏允謙默默嘆了口氣,他不覺得自己能讓時俊航改變什麽想法,也沒那個立場和能耐去勸他。
重新拿起一個玻璃杯開始擦拭,輕聲道:“我曾經無數次想象過現在的場景,當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過上普通的生活,我以為這是遙不可及的夢……但是現在,我已經過上了這樣的生活,所以人生最好還是要有些期盼。”
他比時俊航要大好幾歲,所以在面對這個年輕人時總是忍不住帶上些長輩面對晚輩時的語氣,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都這樣。
然而這個年輕人明顯要比他厲害得多。
魏允謙給自己也調了一杯酒,時俊航跟他碰了個杯:“也挺好,希望你能一輩子這麽安逸。”
魏老板點了點頭,感謝他的祝願。
時俊航慢吞吞将一杯“酒”喝完,告辭離開--已經離開醫院很久了,差不多該回去了。
醫院裏那群親朋大概已經發現他丢了這件事。
魏允謙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巫梃,活下去吧。”
活下去,總有機會遇到好的事情,總能夠找到生活的意義,即便現在還沒有,終有一天會有的。
時俊航背對着他擡手揮了揮,正如那時他幫助巫郴逃出去時,只給他留下一個沒有絲毫留戀的背影。
“他跟我是不一樣的。”魏允謙心裏默默地想。
他放下手裏的酒杯,臉上笑意淡去,默默看着時俊航離去的方向出神。
這時,擱在一旁的手機屏幕亮起,魏允謙看到上面跳躍的名字,笑容重新回到臉上。
……
走出酒吧後,時俊航摸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發現上面竟然有四十九個未接來電,還有上百條未讀信息。
包括時之城、易博文在內的所有都在尋找他去向,時俊航思考着要先給誰回電話,一陣晃眼的燈光閃爍。
時俊航下意識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發現前方停着一輛頗為眼熟的車輛。
四扇車門都被推開,他父母和易家那兩兄妹都從車上下來。
還沒等時俊航從晃眼的燈光中清醒過來,他就已經被四人給圍上了。
“怎麽從醫院跑出來了?你是不是想離院出走,逃避手術?”
“你答應過我要配合治療,不能言而無信。”
“小航啊,你吓死爸爸媽媽,可讓我們好找啊!”
“快跟我們回醫院去。”
不等時俊航有反應,他便給衆人推上了車,姓易那兩兄妹一左一右坐在他旁邊,守着兩邊的車門。
時俊航有些無奈,這群人根本就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時之城已經鎖好車門開了車,四人才徹底松了口氣。
時俊航覺得十分無奈,解釋道:“醫院太悶,我出來透透氣而已。”
易梓靈滿眼都是不相信:“透透氣?透透氣你怎麽誰都不說一聲偷跑出來?”
他們本來約好一起到醫院的,結果人到了病房,病人卻不見了,床上只蓋着兩個枕頭,四人都吓得夠嗆。
林岚又想起兒子失蹤的那段時間,忍不住雙眼泛紅。
于是四人便開始找開來,時之城和易博文巡着一路的監控查,見到時俊航自己從醫院出來,攔下一輛出租車,去了一個離醫院很遠的地方。
來不及思考這人為什麽要來這裏,他們匆匆找了過來。
想到這兒,沒開車的三人都忍不住瞪他。
時俊航反問:“我要說我想離開醫院,你們會允許嗎?”
而且他是來見人的,斷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也不能将魏允謙的身份暴露出去。
火速趕回醫院,吳醫生又拽着時俊航去做體檢,然後忍不住數落。
這病人倒是一聲不吭地聽着他數落,有那麽點悔悟改過的意思,吳醫生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拿着檢查單擡頭的時候卻發現時俊航根本就是在發呆。
吳醫生臉色沉了下來:“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時俊航好像回了神,朝吳醫生點了點頭。
“……”點個鬼頭啊?分明就是完全沒在聽他說話。
吳醫生也數落不下去了,況且一衆家屬還在外面,還是把這人交給他的家屬處理吧!
于是回到病房,時俊航又讓“家屬們”重新檢查了一遍,确認沒缺斤少兩的才放過他。
不過吳醫生期盼的“處理”并不存在,不管是時之城夫妻還是易家兩兄妹,現在都說不出一點責怪的話語。
還有兩天就要做手術了,他們心裏也慌,現在只想把人給哄着,一點都不敢怠慢,然而不管他們怎麽做,時俊航的狀态好像依舊沒有改變過,他還是那一副随緣的模樣。
吳醫生還找他們聊過時俊航的問題,希望衆人能夠讓他積極一些面對治療,不要總是被動地配合。
可事實上,誰都希望他能積極配合治療,可有什麽辦法呢?
都說面對病人要對症下藥,然而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時俊航的症在哪裏,簡直無從下手。
後來易博文直接向時之城請了三天假,想要一心一意守着時俊航,然後被駁回了。
時之城的原話是:“隊裏的工作才剛開始,不能這麽不負責任,時俊航他也沒那麽想見你。”
三兩句話将易博文說得萬分心酸。
時之城非常冷漠:“最多只能給你一天假,你又不是醫生,整天守着他又沒用。”
易博文十分無奈,不過将心比心,時之城也沒把手裏的工作落下,除了比平時早下班,中午也失蹤之外,跟平時沒啥兩樣。
時局以身作則,易隊自然不能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