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該恨他嗎?

該恨他嗎?

“俊航?”林岚小心翼翼地看着病床上那人的臉色,生怕錯過一絲他的動靜“你醒了對嗎?俊航?是媽媽啊,媽媽在這裏呢!”

易博文也揪着心,緊緊地盯着他,怕自己錯過一絲痕跡。

兩人幾乎是屏着呼吸,一動不動地盯着病床上那人,生怕自己的呼吸會驚擾到他,也許,他們在意的人真的醒過來了……

許久之後,他們看到時俊航的睫毛動了一下。

他真的醒了,不是幻覺。

易博文趕緊跑出去找醫生,林岚眼圈都紅了,抓緊自己孩子的手。

時俊航還戴着呼吸器,林岚看見他張了嘴,趕緊靠近過去:“你說什麽?媽媽聽着,我聽着。”

“……對不起。”

時俊航聲音輕得快要聽不見,但林岚還是聽到了,她感覺自己的鼻子泛了酸,眼淚都要下來了。

“沒有對不起,沒事的。”林岚将他的手捧在手心,想用自己的溫度給他捂暖“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等醫生進來的時候,時俊航再次昏睡過去,就像是從來沒有醒過一樣。

易博文有些錯愕,看向林岚,後者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

醫生略過他們走到時俊航身邊,做了些基礎檢查之後又把護士叫進來,推着他去做了一次全身檢查。

等時俊航再次回到病房的時候,時之城也來了,三個人緊張兮兮地盯着醫生,生怕會從他嘴裏說出半點不好的話。

“病人身上的傷恢複得比較好,能醒過來是一件好事,現在的昏迷是暫時性的,最多明天中午前他就能徹底清醒,呼吸器也可以撤了。”萬幸,醫生并沒有說什麽讓他們受驚吓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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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塊放松下來,連着懸了一個多月的心髒終于落地,心裏一只剩下一個想法--他沒事就好。

沒事就好!

醫生繼續道:“不過他至少還得在醫院住兩個月,确保身上的傷都好全,後面再加上複健的時間的話,只會更久。”

“他的腿……”時之城猶豫着開口“以後會怎麽樣?”

醫生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情況,得看他到時候複健的效果。”

聽到醫生這樣說,三人的心又一次吊了起來。

他們不能細想這件事。

不管怎麽樣,他能好起來能醒過來,比什麽都重要。

時俊航是在第二天早上的時候醒過來的,這一次他真的醒了過來,沒有再像昨天那樣,醒不過幾秒又陷入昏睡。

他現在沒辦法說話,更不能輕易有什麽動作,否則剛斷的肋骨、剛傷的肺腑全都會讓他不得好受。

所幸時俊航也不是一個喜歡鬧騰的人,沒人的時候他自己看着天花板發呆就能待幾個小時。

當然了,大多數時候他的病房裏都不會沒人,時之城和林岚輪流看着他,易博文來得尤其勤。

這人在他病房裏待的時間屬實有些太多,多到他都有點懷疑這人是不是丢工作或者被停職。

直到他看到易博文接電話,跟電話那頭的人讨論着案子的事,時俊航這才知道,他不是沒有工作,只是真的很努力擠時間出來陪自己。

“困了?”易博文挂了電話之後,目光又放回這邊的病人身上,看到他的目光有些渙散“困的話就睡會。”

時俊航默默地看着他。

他其實很想知道,易博文現在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從他清醒到現在,易梓靈還從來沒有出現過,她應該也不知道要怎麽面對自己。

自己現在也算是救了她一命吧?那他們之間的恩怨,他們對自己的恨能不能減少半分?應該可以吧?

很快,時俊航又推翻自己這個想法,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自己始終是害死她父母仇人,不是說自己做的這點小事就可以彌補的。

“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易博文看到時俊航眼睛裏一閃而過的悲傷,不由得揪心。

他在床邊坐下,看着床上那人,最後也只敢抓他的手:“等你好起來了,我們……我有話想跟你說。”

看着手術室亮燈的那十幾個小時裏,易博文發現自己其實有很多很多話想跟這個人說,他們自重逢到現在好像從來都沒有好好溝通過。

有些事不說清楚,他們之間的坎就永遠都邁不過去,只會這樣一直耗下去,然而這個世界千變萬化,有些事不及時說清楚,可能真的會失去說清楚的機會。

他們應該好好聊一聊,但是得有一個合适的時間合适的地方。

時俊航手指緊了一下,心髒也跟着刺痛,他不知道易博文想聊什麽,直覺那不會是他想要面對的事情。

“你怎麽了?”易博文看到他臉色變白,驚得睜大眼睛“我去給你叫醫生。”

他松開時俊航的手就跑了出去,後者勾了勾手指,試圖留住他萦留在手上的溫度,結果卻是什麽都沒有留住。

他什麽都沒有留住。

時俊航閉上眼睛,有一點濕潤從眼角滑落。

醫生進來給時俊航檢查,很快就确認這位病人沒有問題,情況還是穩定的,讓易博文放寬心。

易博文反複确認了很多遍,醫生一再重複病人情況穩定才安心。

于是易博文又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終于解釋自己一直在他這裏逗留的原因:“我把工作都推給賀以安了,然後申請給你24小時保護,時局同意了,雖然也不完全,還是會跟隊裏、跟案子有聯系。”

時俊航又一次睜開眼睛。

易博文抽了張紙巾輕輕擦去他眼角的濕意,輕聲道:“現在傷害你的那群人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他們對你下這樣的狠手,絕對不會輕易罷休。”

那些人就是奔着時俊航的命去的,這一次從手術臺上下來,時俊航可謂是九死一生,要是他們再晚到幾分鐘,時俊航可能連那“一生”都沒有。

每次想到這裏,易博文就忍不住心悸。

時俊航的病房外也還守着兩名警察,确保不會有可疑人物靠近這間病房。

岑肇明他們太能躲,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證時俊航不會再一次落入魔爪。

易博文捏了捏他的手指,不知道是在安撫誰:“別擔心,我們會把岑肇明他們找出來,把他們送進監獄,不會再讓他們有機會傷害你了。”

時俊航眨了眨眼睛。

“禦璟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要他人還在禦璟,我們就一定能把他給找出來。”易博文咬了咬牙,這些話與其是講給時俊航聽,不如講給自己聽。

他不能再看到這人被傷害,作為一名警察,他連自己身邊的人都保護不好,那還有什麽用?

“你受傷的事我們沒有宣揚出去,目前除了梓靈、伯母和警局的一些同事外,還沒有其他人知道。”易博文又道“等你情況再好些,我再告訴你的朋友可以嗎?”

他們沒讓時俊航在這的事傳出去,要不然以時俊航剛從手術臺上九死一生活下來的情況,不說別人,齊紀晨是絕對要來看望他的。

現在情況不穩,還是先暫時瞞着他們,他相信時俊航能夠理解他們的安排。

晚些時候,易梓靈來了一趟,她等時俊航睡着的時候看了他一眼,然後立刻離開病房。

她怕時俊航會醒過來,她還沒想清楚到底要怎麽面對這人。

心裏的芥蒂無法放下,但是看到他因為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她現在也沒辦法恨他。

易博文給時俊航蓋好被子,然後去找自己妹妹。

易梓靈在醫院外的長椅上坐着,在吹冷風。

易博文走過去,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天冷了,別要風度不要溫度,出門多穿兩件。”

易梓靈拉了拉他的衣服,将自己裹得更嚴實些--确實是冷的。

兩人就這樣在長椅上坐了很久,相對沉默。

最後是易梓靈打破這個沉默:“他現在怎麽樣了?”

易博文道:“精神狀态不太好,清醒的時間也不是特別長,但醫生說他在慢慢好轉。”

易梓靈又沉默了。

“我……該恨他嗎?該原諒他嗎?”易梓靈目光有些潰散“他害死了我的父母,我該恨他的,但是他也救了我兩次,是不是相互抵消了呢?我該怎麽做?”

心裏一片亂麻,找不到可以可以解開繩結的線頭。

“我不知道。”易博文心裏暗暗嘆氣,他說“恨還是不恨都是你的權利,我不能幹涉,但是有些事,我想你有權利知道。”

“嗯?”

易博文道:“四年前他離開之前,他不知道你不是我的親妹妹,車禍發生的時候他年紀還很小,他以為那場車禍裏出事的只有他自己的父母,不知道還有其他人,他是知道這件事之後才離開的。”

“不知道?”易梓靈冷笑了一聲,寒着目光看向易博文“他不知道,難道我的痛苦就可以一筆勾銷了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易博文的聲音很輕,不帶什麽情緒“我說了,恨與不恨都是你自己的權利,我只是想告訴你,他跟你當朋友不是因為愧疚,他跟你做朋友的時候并不知道你是誰。”

易梓靈愣住。

易博文呼了口氣:“我想說的就是這些,至于到底要怎麽選擇,那都是屬于你自己的權利,沒有人會說你什麽。”

許久之後,易梓靈低下頭盯着自己的雙手,眼圈紅了些:“……我沒辦恨他,這樣說可能對不起我爸媽,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恨他。”

易博文拍了拍她的肩膀。

“爸媽會怪我嗎?”

“不會?”

“為什麽?”

“你是他們的女兒,他們會理解你的。”

“我……”

易博文的手機鈴聲響起,看到來電聯系人的時候臉色微變,趕緊接了電話。

對面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易博文倏地一下站起來,沒來得及跟易梓靈解釋,直接跑了。

後者迷茫了一瞬,趕緊跟上去。

急匆匆回到住院部,時俊航的主治醫師跟護士們正在忙活着換藥打針,甚至重新給時俊航戴上了呼吸機。

易博文不敢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只能遠遠看着,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什麽都幫不上忙,時俊航所承受的所有痛苦他都無法分擔,只能徒勞地看着。

一旁的易梓靈感覺到了自家哥哥的無助,按了按他的肩膀,沉默地陪着他。

許久之後,醫生松了口氣,護士也推着小推車離開,易博文這才敢上前詢問情況。

“傷口出現發炎的現象,并且引起了高燒,已經給他打了消炎針和退燒針。”醫生将具體情況給他們解釋一下,又安撫道“別擔心,這是正常情況,目前病人的狀态還在可控範圍內。”

又是可控範圍,原來這個可控範圍裏他還得遭這麽多罪的嗎?

易博文心裏苦澀不已,他什麽都做不到,只能一再謝謝醫生。

等醫生離開,易博文又重新坐回床邊,握住時俊航的一只手,凝望着他,心髒一陣一陣的痛。

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自己能替他承受這些。

“他會沒事的。”易梓靈道“他是時俊航,時俊航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救得了別人也救得了自己,他不會輕易放棄自己的。”

“不一樣了。”

“什麽?”

易博文低下頭親了親那人的手指:“他跟以前已經不一樣了,他早就已經不是四年前那個時俊航。”

如果是四年前,易博文可以相信這人絕對不會放棄自己,無論如何都會積極陽光地面對生活,但是現在……

他在害怕,害怕這人無悲無喜的目光,怕他一聲不吭就抛下所有東西離開,他沒有足夠的信心去相信這人能留下。

易梓靈擰眉,過了一會才開口:“就算不是四年前的他,他也還是他。”

這話說得拗口,但易博文能理解她的意思,他不說什麽,但是心裏的慌亂不安确實少了點。

現在這種時候還是讓他們單獨相處會好一些,況且時俊航要是醒過來看到易梓靈在這裏,也不知道該有什麽反應。

于是易梓靈不再繼續逗留下去,跟易博文告別要離開。

易博文:“白毅維人還沒有找到,他們知道是你把他們給捅了出來,肯定不會罷休。”

易梓靈聳了聳肩,語氣帶着無所謂:“現在全禦璟都在通緝他們,就算不會罷休又怎麽樣,難道還敢光明正大跑我面前來報仇?”

要是真敢來正好,最好全都跑過來自頭羅網,省得警察找他們找得那麽艱難。

易博文:“……”

他正色下來,轉過頭看向易梓靈:“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

易博文拿她沒辦法,只能繼續囑咐:“多注意安全,那些人都不是好惹的,他們有很多折磨人的手段,不要甩開保護你的警察。”

“我知道了。”易梓靈也有些無奈“我還是惜命的,放心吧。”

只是一直被警察跟着,很多事都不太方便,也不知道這事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易大記者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跟蹤一次自己的相親對象,結果跟着蹤出這麽多事來,早知道當初直接報警就算了!

易博文見她一直在發呆,不由得疑惑:“想什麽呢?”

“沒事。”易梓靈将思緒收回,最後看一眼躺在病床上的時俊航“我走了,你照顧好他吧,有需要就給我電話。”

“嗯。”

等病房裏只剩下他們兩人,易博文雙手握着時俊航的手抵在唇邊,有些期盼地看着他:“你會沒事的對吧?”

不要有事好不好?

人的一輩子還很長,這人這麽年輕,他還有很多事沒做,他們還有很多事情要一塊做,怎麽能這麽輕易離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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