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活着的意義

活着的意義

“回家了就好,回家後再也沒人能欺負你了。”巫乾拍了拍身邊的座位,示意那個站着的人坐下“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你都長這麽大了。”

巫梃沉默着在他身邊坐下,垂放在桌子底下的手不自覺繃緊。

“抱歉孩子。”巫乾嘆了口氣“先前我太弱,沒有能力保護你們,這才讓你一直在外面受苦,以後不會了,以後你就回我身邊,我會保護你。”

“沒有。”

“嗯?”

“沒有受苦。”巫梃呼了口氣“我有照顧好自己,媽媽也把我照顧得很好。”

巫乾這才明白過來他是在回答自己剛才的問題,不由得笑了起來:“真是個好孩子。”

巫梃颔首。

“這些年,你媽媽也很辛苦,我都知道的。”巫乾很是心疼地望着他“是我不好,沒有能力給你和你媽媽好的生活,她一定很恨我。”

巫梃趕緊搖頭解釋:“媽媽她從來沒有怪過你。”

巫乾臉上的笑容更甚,朝自己的手下招了招手。

不一會兒,手下領着四個少年進來,朝巫乾點點頭之後轉身離開。

巫乾朝那幾位少年擡擡下巴,示意他們看向巫梃:“叫巫少。”

“巫少。”四位少年整齊劃一地朝巫梃微鞠躬。

巫梃有些受寵若驚,也有些不知所措,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讓心底的巨浪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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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乾讓那四個少年都站到巫梃面前去,指着他們說:“這些是我給你選的助手,他們就比你年輕幾歲,很聽話也很聰明。”

巫梃眉心皺了一下,很快又松開:“我不需要助手,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他不知道這幾個人倒底是他的助手,還是負責監視他的人。

“诶~”巫乾直搖頭“你需要的。”

他的話不容抗拒,巫梃只能将人收下,別無他法。

“你剛到這裏來,有很多事情需要适應,有什麽不懂的可以找人問。”巫乾笑得慈祥“這裏所有人都會幫你,要是誰敢給你擺臉色看,你就報上我的名字,沒有人會願意得罪我巫乾的兒子。”

巫梃還是點頭。

他不太習慣應付這樣的場面,巫乾也看得出來他的脾性,并不執着太多,跟他普及一下生活在這裏的常識之後就讓他離開了。

離開之前,巫乾道:“要走了,你不跟我說點什麽嗎?”

巫梃回頭就對上巫乾期盼的目光,沉默了幾秒之後,巫梃道:“謝謝爸爸。”

“诶,趕緊去休息吧。”這一聲爸叫得巫乾心花怒放。

巫乾給巫梃準備的住處是一座獨棟別墅,巫乾将他帶到住處後便無聲無息離開。

只有那四位少年還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巫梃看着他們:“你們叫什麽名字?”

“一。”

“二。”

“三。”

“四。”

“???”巫梃沒明白他們是怎麽一回事,懷疑他們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只好再次開口“我是在問你們的名字。”怎麽突然就報起數來了?

“巫少,這就是我們的名字。”少年聲音帶着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低沉“我的名字叫一,他們是二、三、四,你可以直接這樣叫我們。”

其他三位少年跟着點了點頭。

“……”這樣的數字怎麽可能代替名字呢?

巫梃這才發現這四位少年從出現在自己面前開始到現在,他們臉上就沒有出現過表情。

巫梃又問:“你們姓什麽?”

“我們沒有姓。”

這位巫少爺估計是新來的,并不了解他們這裏的情況,只是一個名字就讓他震驚這麽久。

那位名為“一”的少年可能在他們的小團體中屬于領導地位,所以一直都是他在跟巫梃解釋:“我們這些人都是老板培養出來給巫少你們用的手下,不需要感情也不需要名字,有什麽要做的事情直接吩咐就行,我們一定會想辦法做到。”

巫梃長久地看着他:“只要是我吩咐的事情你們都會去做?”

“是。”

“很危險的事也會?”

“是。”

“那……如果我想讓你們死呢?你們也會聽命行事?”

“會。”

“……”

到這裏來之前,他不是不了解這是個什麽地方,但是現在仍然會被震驚到,有些惡沒有下限。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少年疑惑了。

巫梃擰着雙眉:“沒有什麽事應該比你們自己的生命重要才是,怎麽可以因為我的一句話就去死?”

“沒有為什麽,這就是我們活着的意義。”

他們從有意識開始,所接受的一切教育都是服從命令,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以自己的老板為重,必要時付出性命也無所謂,但是必須保全老板無事。

這就是他們活着的意義,也是他們還活着的條件。

巫梃沉默了很久。

他不知道該怎麽修正這少年歪曲的思維,明明還是十幾歲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們卻沒有一丁點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

這明明是不對的。

“要不然你們給自己起個名字?我按照你們起的名字來叫你們怎麽樣?”

少年卻是搖頭:“我們沒有想要的名字。”

巫梃臉色不太好看,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小隅、小绀、小暮、小槐,你們就先暫時叫這幾個名字吧,等你們什麽時候想好了叫什麽再告訴我。”他實在做不到以數字稱呼他人。

少年只能點頭。

巫梃很是無奈,朝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去找地方休息。

半夜,巫梃自己一個人出了門,結果在門口撞到另一個奇奇怪怪的人。

兩人都把對方吓了一跳。

“你是巫梃?”對方似乎認識巫梃,并且對他有些防備。

巫梃默默後退兩步,悄悄摸出藏在身後的小刀:“你是誰?”

“你就是我爸藏在外面那個私生子啊?”那人嗤笑一聲“我還當是有多特別呢,除了臉長得還可以之外其他方面都不怎麽樣嘛!”

“你是誰。”巫梃又重複了一遍。

“我叫巫郴。”巫郴抱起胳膊繞着巫梃走了一圈“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是你哥。”

巫郴是巫乾和黎明某位元老的女兒所生,從小就帶在身邊養着,所有人都知道巫乾最後的繼承人是巫郴。

當然了,這個新來的并不知道。

巫梃嘲諷道:“我是獨生子,沒有兄弟。”

“呵~”這話倒是把巫郴給逗笑了,他靠近巫梃,那張臉一點點靠近,幾乎就要貼到巫梃身上,卻又保持着一個固定的距離,不至于讓兩個人真的碰上,壓低聲音道“你以為巫乾有多看重你?”

“什麽意思?”

“巫乾那個老東西,他要的只是一個乖巧聽話的兒子,一個可以讓他像人偶一樣操作的玩具。”巫郴低笑起來“你才剛來,什麽都不懂,但是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

巫梃沒動,也沒有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他問:“發現什麽?”

“發現……”巫郴慢悠悠地把自己的話給補充完整“這裏的所有人都是瘋子,瘋到一個眼神都能讓人堕入地獄,無論是多幹淨的人進到這裏,最後都會惹一身腥,你也不會例外。”

“你在故意吓唬我嗎?”巫梃完全不為所動。

“呵~”巫郴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捂着嘴笑了起來“所以我說你什麽都不懂,你好單純啊,這麽單純的人來到這裏可不一定能活過三天。”

巫梃蹙眉,看着這個不知道從哪來的人,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只是想提醒你,別把自己陷入一個無助的境地。”

有的人想逃都逃不出去,這人倒好,上趕着闖進來,要不是自己看他挺順眼再加上……真不願意跟他扯上關系,誰知道他會不會惹出什麽事來拖自己下水。

“善意的提醒”已經到位,巫郴任務完成,轉身就要離開。

巫梃叫住了他,問他為什麽要提醒自己。

巫郴摸着下巴思考了很久,然後回答:“或許是因為我們有緣?”

“……”

事實證明并不是,後來巫郴主動告訴他,是巫乾讓他過來提醒巫梃別越界的,當然了,有些話巫乾并沒有讓他對巫梃說,只是他人來都來了,左右都是提醒,那就多給點提醒也無所謂。

反正他也不想聽巫乾的話,他不是喜歡這個私生子麽?他倒是想看看他們的父子情有多牢固。

巫乾打死也想不到,他頗為信任的兒子竟然會在背後這樣編排他。

不過有了巫郴的提醒,巫梃此後行事都小心了許多,還從未招惹過他人生疑。

那四位少年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跟着巫梃,在巫梃身邊,他們經歷了許多以前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對他們來說,巫梃是特別的,他不是只是主子,也是唯一一個教會他們笑容的人,只是這人自己的笑容卻一點點變少,直到最後沒人能再看到他的笑容。

所有人都在變,短短幾年,他們都像是經歷了一輩子。

……

開始那一個星期,時俊航躺在ICU裏昏迷不醒,還兩度被醫生推進手術室,每一次都下病危通知,每次都讓守着他的人眼前發黑,吓得精神不振。

一個星期之後,這位病人的情況總算是穩定了下來,雖然還不能從ICU出來,但是家屬可以進去探視他了。

易博文跟着時局也進去了一次,真切看到那人慘白如紙的臉色,連呼吸都不敢放松,生怕會驚擾到他。

到了第三個星期,在醫生的反複确認下,時俊航被轉入了普通病房,身上一直插着的各種設備撤了一半,他們一直吊着的心終于得以解脫,但是病人依舊沒醒。

他睡了好久,這些天總有人在他身邊說話,他卻好像從來都沒有聽到過一樣,一直自顧自睡着,誰都不搭理。

醫生說他的腿傷得很嚴重,等醒過來之後可能得進行很長一段時間複健才能重新走路,而且他的腿也不可能像以前那麽靈活了,并且在刮風下雨天寒地凍的時候,他的腿大概率會不舒服。

醫生也不能确定這裏說的不舒服到底是什麽樣,只是告知他們一切可能性。

這對時俊航身邊的人來說又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時之城拉着醫生問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他變回以前的樣子,不管需要多少錢他都可以想辦法籌。

醫生卻是搖頭表示跟錢沒有關系,受過的傷會永遠在病人身上留下印記,這不是錢可以解決的問題,這麽重的傷,時俊航還能走路就已經是大幸,更別說恢複回原來的樣子。

聽完醫生的話之後,時之城和林岚沉默了很久很久,他們相互依偎着坐在病房前,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靈魂。

眼淚已經流幹了,他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守着自己的孩子,期待他能夠醒過來。

岑肇明他們跑了,跑得很徹底,白毅維沒有再出現過,白父白母也回了家,只是他們的兒子再也沒有回去,警方一直派人在他們那裏蹲着,什麽都沒能蹲到。

易博文和穆英一致認為他們還躲在禦璟的某個地方,但是禦璟市太大,要把這些犯罪分子找出來不容易。

轉眼便一個月就這樣過去。

易博文下班直接趕去醫院。

這一段時間他基本都是警局醫院來回跑,家已經很少回,他想陪在時俊航身邊,看着他,趕都趕不走。

他趕到醫院的時候,時之城人已經在那裏了。

易隊其實有些佩服自己這位局長,同樣的下班時間,這位局長好像永遠都比他快到醫院。

時之城已經習慣了易博文的存在,也不再趕他走,甚至還給他留了個位置。

易博文在病床邊坐下,小心翼翼地看着病床上那人的臉,輕聲問:“怎麽樣?”

“還是不肯醒。”時之城嘆了口氣“臭小子肯定是怕我罵他,故意不肯醒過來折磨我。”

易博文下意識幫時俊航反駁:“他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時之城看了他一眼,好一會兒才開口:“如果躺在上面的人是我就好了。”

“他不會願意的。”

“……”這人就非得拆他的臺。

時之城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趕緊把嘴閉上,然後又瞪了病床上自己的兒子一眼,這些年輕人,沒一個讓人省心,他都已經這麽大年紀了,竟然還要讓他這樣提心吊膽。

再晚點的時候,林岚來了,她給時之城帶了晚飯過來,順便還給易博文也捎了一份。

時俊航沒醒過來,誰都沒有心情聊天,沉默着完成吃飯這項任務。

沒多久,警局那邊打了電話過來,時之城得離開一趟,于是病房裏只剩下林岚和易博文。

林岚拿着一條熱毛巾給時俊航擦手,這一次她沒再保持沉默:“我還記得,他以前剛到家裏的時候,就只有那麽點高。”

她給易博文擡手比了一下,輕聲道:“那雙眼睛怯生生的,明明就那麽點年紀,卻好像對周圍的所有人都帶着防備。”

易博文聲音有些幹澀:“你也知道?”

“我是他媽媽,該知道的事情我自然都會知道。”林岚凝望着自己孩子的臉龐“我只是……不想看到他受傷,不想看到他難過,可我總沒有能力保護好他。”

易博文垂眉,沒有說話。

林岚道:“他是一個可憐孩子,我們花了好長的功夫才讓他開口叫我們爸媽,又養了好久才給他養出些驕縱的性子,他是我們的驕傲,是我們的命根子,你明白嗎?”

他們就只有這麽一個孩子,真的承受不起失去他的代價。

“我明白。”易博文輕聲回答。

“他受的苦已經夠多了。”林岚抓起時俊航的手捂在掌心“犯人也有刑滿釋放的一天,他因為過去的事情,付出的代價已經太多太多,一年前回來的時候就弄了一身的病,我想,他該還清了吧,可是他身上的苦難好像無窮無盡似的……”能不能放過她的孩子,不要再折磨他了?

易博文呼吸一窒,不知道該說什麽。

林岚眼睛微紅:“我們只是想一家人好好生活,安靜的、平靜的,為什麽這麽難呢?”

為什麽這麽難呢?

林岚握緊時俊航的手,額頭抵在他的手指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去多久,林岚猛地睜開眼睛--她感覺自己握着的那只手好像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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