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除夕

除夕

溫向儀走到校門口, 秦荔被家裏司機接走,宋澄走向公交車站,她站在原地張望了下, 熟悉的庫裏南緩緩停在面前, 司機下來為她開門。

後座朝溫向儀敞開,她擡眼,神情忽得一頓。

後座靠近另一側的車窗下, 駱顏坐在裏面。她膝頭置着個黑色文件夾,與身上的純黑大衣幾欲融為一體。溫向儀開門時, 駱顏正吩咐着前座的李常笙什麽,溫向儀捕捉到“董事會”、“市場部”之類的字眼。

溫向儀在後座坐下, 司機為她合上車門。駱顏交待完了公事, 方扭頭看向自己的女兒:

“聽常笙說你今天放假?”

她的笑意柔和,仿佛發自內心的親近, 具有極強的親和力。

從小到大,身邊總有人說溫向儀和駱顏特別像, 尤其笑起來時的神韻,這點連溫向儀自己也不得不承認。

溫向儀将書包放在腳邊:“嗯, 放寒假了。你怎麽來了?”

駱顏:“我在附近辦事。剛剛一起出來的是秦荔吧,另一個女生也是你同學?”

汽車剛好駛過公交站臺前, 站臺上茕茕孑立的高挑女生朝着車投來目光, 來不及看清對方的神色, 轉瞬便被抛在車後。

宋澄知不知道自己坐在車裏可以看到她?上次也是這樣, 長久地望着自己的車。

這個念頭短暫地劃過,溫向儀收回目光。

她沒想到駱顏有注意自己出校的場景, 語氣緩和了些:“嗯,以前不熟, 最近坐得近,關系好點。”

駱顏道:“常笙上次見到的也是她?你帶她去了宿青路是嗎?”

溫向儀低頭打開手機刷着,不明緣由的,她抵觸和駱顏讨論宋澄。

她聲音平淡道:“我請同學去家裏玩,很正常。”

駱顏笑意不變:“當然了,媽媽很開心你在學校交到朋友。”

她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那次的禮物喜歡嗎?是媽媽親自為你選的項鏈呢。”

前座的李常笙聽到,想起那天,駱顏坐在辦公室裏,在黑胡桃木辦公桌上的平板裏翻閱拍賣行最新一期的拍賣品。

投其所好的,駱顏為溫老爺子選了套紫砂茶壺,為榮利集團的老總選了幅名家字畫,把平板遞給她時,忽而想起來:

“給向儀選幾件首飾。”

李常笙:“風格有要求嗎?”

駱顏低頭在文件上簽着字:“選她會喜歡的,你比我清楚。”

李常笙啞然。

可她并不比駱顏清楚溫向儀的喜好。

駱顏總給溫向儀送禮物,經她手的就有許多。每次送去,溫向儀都笑着收下。溫向儀太像駱顏了,她才上高中,卻連面對試探時的應對都和駱顏如出一轍,李常笙從未能成功打聽出她的愛好與傾向。

後座傳來溫向儀悅耳得體的應答:“很漂亮的粉鑽,只是我缺件衣服配它。”

真的喜歡嗎?

李常笙不禁在心裏懷疑。

不過,或許真假在這對母女間無所謂,只要是個讓對方滿意的答案就夠了。

就像現在,駱顏很樂意順手解決女兒的苦惱:“寒假讓李阿姨陪你訂個高定,這下開心了吧?”

“真的嗎?謝謝媽媽。”

“想想喜歡哪家的,讓他們上門給你選。”

車裏的氣氛逐漸好了起來,沒說幾句話,駱顏接起個工作電話。她徹底投入與電話那頭漫長的拉鋸,注意力從女兒身上全部移開,溫向儀唇邊的弧度漸漸拉平,眯眼假寐。

在駱顏時重時輕的語調裏,她思緒松弛飄蕩,沿着車轍回到校門口的公交站臺——

現在,宋澄應該等到車了吧?

宋澄乘公交車回到家,離開三中,她比上學還無聊單調的寒假就開始了。

家裏的電視白天放幼兒動畫片,晚上放宋榮劍和倪芸愛看的電視劇,全天無休,宋澄嫌吵,還是一如既往地去省圖做作業。

假期省圖照常開門營業,但自習室人多,要早早到,不然可能搶不到位子。還好這對習慣早起的宋澄不是問題,自習室八點開門,她七點四十就和大家擠在樓梯上等着了。

頭頂通風的樓道窗外天色從黛青變為雪亮,她拿着巴掌大的知識點随身記坐在臺階上默背,角落有個女生總看她,她看回去,覺得對方貌似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來。

對方走到她身邊:“宋澄,你記得我嗎?學校的醫務室裏我們見過,我叫樊初。”

宋澄想起來了。

她剛重生時從醫務室醒來時,遇到了兩個女生,樊初是其中之一。

樊初是高三生,一頭短發飒爽,人也外向:

“不怎麽見高二的學生來自習,今天大年三十也來,這麽勤奮呢?”

宋澄道:“這邊做作業安靜。”

樊初佩服道:“你竟然認真做寒假作業。”

宋澄不明所以。

發下來的作業當然要做啊,就算是上輩子不學習,她也會盡量做的,因為訓練做不完另說。

只認識宋澄的臉、不了解高二的樊初道:“你成績一定很好。”

宋澄自信道:“我是年級前300。”

樊初準備好的感嘆卡在喉嚨,面容古怪起來。

她們學校一個年級總共不就800多人?再分一下文理科,排名的時候一共就400來個。

你倒着數更快吧!

樊初的表情霎時更佩服了,絞盡腦汁鼓勵學妹:“百折不撓,越挫越勇,九死不悔,大器晚成。”

宋澄瞅她眼。

這位學姐一定很喜歡語文,就是水平好像不咋的。

跨年級的兩個人湊一起了,各自揣着随身記等省圖開門。開門後,宋澄和樊初一起進去,坐在鄰近靠窗的位置。

宋澄背單詞,樊初睡覺。宋澄做作業,樊初睡醒了,開始玩手機。宋澄對着答案訂正,樊初手機玩沒電了,放旁邊充電,無聊到開始和她搭話:“學妹,你有答案為什麽不直接抄?”

宋澄:“抄答案有什麽意義?”

“?”樊初被她的态度震撼了,半晌才跳出思維,“可寒假作業本來就是沒有意義的?”

宋澄搖搖頭,身為年級前300,她和樊初不一樣。

不過,她從來不是會苛責別人的人,她寬容地換了個問題:“你為什麽來自習室?”

樊初道:“我得找個理由出來啊!我跟我媽說家裏吵吵,來省圖做作業,等下午我就溜去玩了。”

遇見即是有緣,而且宋澄長得特別好看,是高三學長學姐都知曉的冷感漂亮學妹,樊初問她:“你下午要不跟我一起去?我朋友組局包場看電影,都是咱們學校的人。”

宋澄:“謝謝學姐,我不去。”

她已經認定樊初是枚學習态度不端正的學渣,不知道朋友都是些什麽人,她不想接觸,不如在這裏吹着暖風做卷子。

樊初要說什麽,忽然手機進了消息,她看了眼,高興地挑起眉,直接給對方小聲發語音:“溫向儀也來?真的假的?……我旁邊有個她同學,宋澄,不過——”

“溫向儀?”

樊初的語音條被中斷,手一松發了出去。她轉頭,就看到宋澄握着筆一動不動地看來。

“你确定?”

“有什麽不确定的。”樊初沒懂,“你們年級也沒有同名啊。”

是沒有同名。

可溫向儀怎麽會跟樊初這個壞學生玩?

肯定是樊初弄錯了。

樊初:“可惜你不去,不去也——”

宋澄擱下筆:“我跟你一起。”

“嗯嗯?”

宋澄雙臂抱胸不說話。

哼。

她倒要去看看,溫向儀是不是偷偷學壞了!

秦荔窩在溫向儀房間的小書房裏玩手機,她們兩家先後搬進同個小區,沒事就會串門,多是秦荔來溫向儀家,因為溫向儀家裏常年只有她一個主人,比她家自在得多。

溫向儀在練琴,秦荔就着高雅的藝術吃阿姨切好的果盤,見溫向儀練完一段,她央求:“溫溫,你就陪我去看電影嘛,我偶像第一次上大銀幕诶,我自己孤零零地看多可憐。”

她已經為這事磨了溫向儀半小時了。

但溫向儀無動于衷:“你包場請同好學姐一起應援,她又拉了很多高三的陪你們看,何念瑤應該也會陪你,你不孤單。”

秦荔哽了下,可她都跟學姐說自己要帶上好閨蜜了。

她開始耍賴:“那怎麽能一樣嘛,我要你跟我……”

手機振動,她咬着車厘子低頭瞥了眼。

“嗯?說喊了我們班的人,誰啊?我問問。”

溫向儀輕輕擦拭着大提琴的琴身,做着練習後的例行保養。秦荔驚疑的聲音忽而響起:

“怎麽會是宋澄?她和樊初怎麽認識的啊?還一起出來玩?”

溫向儀握着大提琴弓的手微不可察地停了停,睨向秦荔:“宋澄?”

“不行,我太好奇了。”秦荔慫恿道,“溫溫你不好奇嗎?我們一起去問宋澄嘛。”

溫向儀微微思索後,颔首應下,要求道:“看完電影就散,今晚是年三十,晚點是家宴。”

“當然啦,我也要回家吃跨年飯的嘛。”

秦荔說服了溫向儀,開心地喝了口果汁。

等溫向儀去換衣服,她後知後覺地懷疑起來,溫向儀究竟因為宋澄去了,還是因為要陪她去?

她究竟是不是溫向儀最好的朋友了?

市中心,年三十這天下午街上人又多又少的,很多人回老家過年,有些門面已經不開門了,街上行人不怎麽多。

但開門的商場裏簡直人滿為患。采購年貨的,逛商場買衣服的,還有來看院線跨年檔電影的。

上輩子的17歲,宋澄甚至沒有進過電影院,電影院可以被私人包場她更是聞所未聞。

而和她差不多同齡的人這時候已經開始包場請大家夥看電影了,只是為了給喜歡的明星應援湊票房。

貧富差距何其大啊。

成年人宋澄在內心深深感嘆着,看着眼前顧自樂呵的高三生們,不禁感受到自己的心早已滄桑,看清了現實世界的醜惡。

和秦荔一起應援的同擔學姐問樊初:“為什麽宋澄學妹看我們的眼神這麽奇怪。”

很難形容,嗯……就好像他們這群學長學姐天真無邪、而她早已歷盡千帆的長者目光。

“不知道啊。”樊初喃喃自語,“有點像‘我姐騙我小侄子說先幫他收着壓歲錢成年了還他’時我的表情。”她被她媽收走的壓歲錢從來沒回來過!

總之怪怪的。

同擔學姐和宋澄打了個招呼:“學妹你好啊,我叫紀白楓。”

宋澄:“學姐好。”

紀白楓:“其實今天是秦學妹包的場,我負責攢局。”

宋澄:“秦荔?”

紀白楓點頭:“是的。”

宋澄的困惑全部迎刃而解了。

是秦荔的話就正常了,她本來就人傻錢多的。以及,怪不得溫向儀會來,肯定是秦荔鬧得她。

紀白楓:“你們都是五班的,你和秦學妹關系怎麽樣?”

宋澄淡定道:“認識,不熟。”

旁邊一個學長笑嘻嘻地過來:“那你和溫學妹肯定也不熟咯,我還想問問你能不能幫我給溫學妹遞個新年禮物呢。”

宋澄看向這個學長,目光一寸寸地下移,緩慢掃過他。

學長被她看得有點瘆得慌:“怎麽了?”

宋澄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勾起唇角道:“沒事。”

“……”

學長摸了下腦殼,他總覺得宋澄笑得有點嘲諷,是他的錯覺嗎?

“好啊,宋澄!”

秦荔從展板後氣勢洶洶地走來,身後是并肩走的何念瑤和溫向儀,顯然,本來三人一齊過來的,秦荔被宋澄氣得沖上來找宋澄算賬了。

“當面跟我們多好多好,背地裏說不熟是吧?”

秦荔挺矮的,宋澄只覺得面前沖上來個點燃的炮仗,她平視前方,越過秦荔頭頂看向溫向儀。

溫向儀穿着米白的短款羽絨服,圍着個淺藍的圍巾,下巴埋在圍巾裏面。頭發用鯊魚夾夾在腦後,露出白淨的耳垂,看起來比學校裏成熟一兩歲,有幾分大學生般介于青春與成熟間的模糊地帶的情态。

溫向儀知道乖乖穿羽絨服圍圍巾就好。

可別學秦荔零下穿大衣出門。

面前的秦荔還在讨要解釋,宋澄收回目光,理直氣壯道:“你們以前也在背後這麽說我的。”

她沒忘呢,她們三個在學校食堂偷偷說她小話。

秦荔跟着想起來了,瞳孔漂移兩秒,學着宋澄的理直氣壯道:“溫向儀說的,關我秦荔什麽事。”雖然她當時也這麽想,但鍋是溫向儀的。

溫向儀:“……”

盡管溫向儀不覺得自己當時有錯,但宋澄看過來的眼神很是幽怨,她眼睫顫了顫,走上前把手裏奶茶遞給宋澄,避重就輕道:“宋澄,我們給你帶了奶茶。”

穿黑羽絨服的何念瑤跟着走上前,笑道:“是溫溫付的錢,她請我們喝的。”

宋澄打眼掃去,何念瑤提了兩杯,溫向儀提了兩杯,一共四杯,看起來買的時候就已經算上了她的份。

宋澄在心底哼了聲,算溫向儀懂事。

她大度地不再去追究溫向儀的過錯,接過了溫向儀手裏的兩杯奶茶。

她不是秦荔那種人,人家都請自己喝奶茶了還讓溫向儀自己提東西。

秦荔讓她們先去沙發卡座坐着等她,自己去跟紀白楓對接。紀白楓等人在旁邊看了整個過程,忍不住問秦荔:

“你們和宋澄關系很好呀?之前沒聽說過。”

學校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像他們這樣的學生時代的“風雲人物”,彼此心裏都有個大概印象,從沒聽說孤狼似的宋澄融入了溫向儀的小團體。

秦荔想了想:“算是吧。”

男學長忍不住問:“她和溫向儀關系也很好?”

秦荔還沒說話,樊初恍然道:“怪不得呢,我說溫向儀要來她就願意來了。”

秦荔:?

好哇,合着她們倆暗通款曲都到此等程度了。

她酸道:“她們倆好得不得了。”

男學長嘶了聲,自言自語:“我悟了。”

樊初:“你悟什麽了?”

男學長:“宋澄肯定知道溫向儀不喜歡我這款,又不忍心直接說,剛剛才那樣暗示我。唉,我沒戲了。”

樊初:“?”

她怎麽覺得宋澄是單純看不起癡人說夢的人呢?

人來得差不多了,時間正好,工作人員引着大家往8號廳走。這是個中等放映廳,他們一行人大概不到20個,位置很充裕。

秦荔和紀白楓等同擔坐一排欣賞愛豆美貌,順帶應援自拍。溫向儀宋澄不肯幫她一起舉應援物,自動挪後一排。何念瑤本來也不肯,秦荔說幫忙湊人頭請她吃蛋糕,何念瑤向蛋糕低了頭。

坐下的時候,宋澄讓溫向儀先進去,自己坐在靠過道的右邊。

她沒忘了,這場也有對溫向儀居心不良的人,她得時刻保持警戒。

每當路過的人有想停在這排的意思,宋澄便盯着對方,直到對方心裏發毛地走向後排。

就連樊初也獲得了相等待遇。

她就說那麽好的位置怎麽沒第三個人坐呢!

宋學妹那張頗有威懾力的臉再加上自帶冷氣,誰敢啊。

樊初在宋澄後面坐下,實在不解,扒着椅背問宋澄:

“學妹,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感覺你對學長學姐們不太友善啊。”

宋澄看了她眼:“沒有不友善。”

樊初将信将疑:“可你看起來很兇。”

宋澄覺得沒什麽不能說的,她看了眼溫向儀:“有個學長想給溫向儀送禮物,我認為不好。”

紀白楓在樊初身邊坐下,她聽完若有所思:“高二那個不允許班上有人早戀、不然就告教導主任的人,莫非就是你?”

“?”

謠言什麽時候擴散到高二了,還上升到了告教導主任?

簡直荒唐。

宋澄覺得解釋不清了,也懶得解釋,她最後規勸了下樊初:“學姐,你明年就高考了,好好學習吧。”

宋澄語重心長,說完,大家的神情卻都有點怪異。

樊初縮進紀白楓懷裏假哭:“被學妹看不起了嗚嗚。”

紀白楓拍拍她後腦勺慈愛道:“你長得确實像壞學生,不怪學妹。”

溫向儀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輕聲喚道:“宋澄。”

宋澄:“嗯?”

溫向儀盡量委婉道:“樊學姐放棄了保送,留下來高考,目标是top2。”

宋澄的大腦有一瞬空白。

意思是說。

她這個年級前300,在規勸,top2,好好學習?

“……”

放映廳燈光暗下來的同一秒,宋澄的臉騰得燒了起來。

溫向儀全聽到了。

好想死啊。

宋澄安詳地閉了閉眼,覺得自己此時應當是具屍體。

電影已經開始,前排秦荔她們看到愛豆的盛世美顏開始小聲尖叫,宋澄一點都看不進去,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她只覺得吵鬧。

她今天是無法面對溫向儀了,感謝放片的影院工作人員,燈關的真是時候,不然溫向儀就會看到她旁邊坐着個猴屁股。趁燈還沒亮,宋澄決定先走為敬,日後再跟樊初道歉。

她動了動,準備彎腰溜走。

身側忽然傳來一陣窸窣,緊接着是溫向儀送來的壓得細微的氣音:

“宋澄,吸管是不是在你的奶茶袋子裏?”

宋澄摸了下,還真是。

溫向儀要喝奶茶,她不得已中斷逃跑計劃,在黑暗裏摸索着接過溫向儀的奶茶,插入吸管後還給她。

溫向儀喝上了,宋澄放心地準備離開,前座何念瑤遞來爆米花,溫向儀接過,吃了口,又給宋澄遞過來。

這爆米花來得真不是時候。

宋澄接過來,走個流程敷衍地吃了兩個,還給溫向儀。

溫向儀道:“我不想抱着。”

她從宋澄手裏的爆米花桶裏拈了個吃:“宋澄,你覺得誰是兇手?”

“……不知道。”

宋澄認命地坐在位置上給溫向儀抱着爆米花桶。

緊張刺激的劇情完全不能進入她的腦海,她的腦子正被從前的溫向儀占據。

她們一般在家裏的影音室看老片,偶爾幾次去趕院線的熱鬧時,溫向儀也是這樣,要喝東西,吃宋澄懷裏的爆米花,還要時不時的陪聊服務。

唯一的區別是,奶茶是宋澄的,溫向儀一般喝拿鐵。

所以溫向儀什麽時候能獨立看電影?

肯定是做什麽都要人陪的秦荔帶壞了她!

就着昏暗的光,宋澄将譴責的目光投向前排秦荔圓滾滾的後腦勺。

忽然,身邊的溫向儀湊過來,溫熱的吐息打在她耳朵上。宋澄的耳尖忍不住動了動,做好提供陪聊劇情服務的準備,沒想到入耳的是:“你剛剛想提前走嗎?”

宋澄眨了眨眼。

她沒有說話,黑暗中,溫向儀也看不到她神色,但溫向儀仿佛已經得到了答案,她聲音依舊很輕,像微小漩渦軟軟打在宋澄耳廓:

“你不認識樊初,不了解她很正常,她不會放在心上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宋澄,這是很小的事。安心看電影吧。”

屏幕上的角色喋喋不休,前排的同學嘈雜躁動,整個放映廳布滿浮動的噪點與線條,宋澄卻在溫向儀的綿言細語裏漸漸平靜下來。

沉郁光線裏,一部電影過去得很快。

放映廳徹亮,宋澄背起書包起身往外走,和樊初碰到一起時她低聲道:“學姐,對不起。”

樊初笑得清爽:“算什麽事啊,還跟我道歉。”

宋澄嗯了聲:“要說的。”

就算她自覺是個大人,冒犯了小朋友,也得道聲歉。

走到放映廳門口,宋澄駐足片刻,沒一會兒,溫向儀和秦荔她們出來了。

溫向儀同樣看到了她,問道:“宋澄,你怎麽回家?還是有其它安排?”

宋澄愣了下。

她沒想做什麽,只是習慣性在門口等溫向儀。真等到了,她才想起來,現在她不用等溫向儀的。而且,溫向儀要回自己家了,她也是。

“我坐地鐵,再轉公交。”宋澄道。

“嗯,好,我們也直接回家了。”溫向儀笑得盈盈,“今天除夕,除夕快樂,宋澄。”

溫向儀笑得實在好看,宋澄不自覺也跟着彎起唇角:“除夕快樂。”

話音剛落,溫向儀手機響了,歉意看了眼宋澄,走到一旁去接電話。

宋澄留在原地,沒忘看着秦荔和何念瑤的眼睛依次說了句祝福。

她直視對方說話時,總是格外赤誠,秦荔不擅長應對,向來是別人越真誠她越慌亂,非要用大嚷大叫掩蓋:

“除夕快樂!還沒到新年呢就送祝福啊,受不了你們了。宋澄你q.q多少?我加你,明天跟你說新年快樂。”

宋澄遲疑了下,如實道:“我現在沒有手機。”

秦荔握着掏出的手機咦了聲,一旁的何念瑤體貼地接上話:“除夕快樂,沒事,有除夕的祝福就很好啦。”

溫向儀挂斷電話走回來,過意不去道:“我家在催我回去了,司機在來的路上。”

“知道啦知道啦,可不敢耽誤你家的跨年宴。”秦荔吐吐舌道。

四人成群往外走。最近兩三個月,她們總一起行動,漸漸養成習慣了,自動分成秦荔何念瑤一起,溫向儀宋澄一起,兩兩在前,兩兩在後。

商場裏入眼都是熱鬧喜慶的紅色,人人腳步匆匆,三兩成群,臉上卻都飽含笑意。一年到頭了,所有人都有所收獲,滿足之極。

商場門口人潮擁擠,外頭的寒風往裏灌,秦荔和何念瑤已經鑽出深灰色的厚門簾,在外頭嘶聲叫着好冷,溫向儀身邊,宋澄腳下越來越慢,直到停在原地,不再往前。

溫向儀的碎發被風吹到眼前,她撥到耳後,擡眸看去:“宋澄?”

冬日寧靜淡遠的日光從頭頂和門簾縫隙照入,溫向儀看不真切宋澄本就內斂的神情裏藏了什麽,只聽見宋澄快速地對她說:

“溫向儀,你等等我。”

宋澄握着肩上的書包帶,轉身邁開腿往商場深處跑。

所有人都在往門口走,趕着回家過年,她逆着人群,像潮汐湧來時一尾輕盈的銀魚,又像茫茫草海中奔行的棕鹿。溫向儀無法将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直至宋澄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拐角,溫向儀眨眨眼,不覺吐出泛着潮濕白霧的氣。

身後秦荔和何念瑤喊她:“溫溫,不走嗎?”

溫向儀道:“你們先走吧。”

她們知道她有司機接,揮揮手放心離開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宋澄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溫向儀忍不住伸長脖頸望向她消失的角落,那處人頭攢動,卻始終沒有看到宋澄歸來的動靜。

手機震動不休,溫向儀無法再忽視下去。她接起來,正要讓司機在路邊等等,那端傳來駱顏的聲音:“向儀,我在車上等你,別耽誤了時間。”

溫向儀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電話挂斷,溫向儀握緊手機,她最後朝宋澄離去的方向看了眼,不再猶豫,向外走去。

穿過門簾,外頭的冰冷空氣激得她一清醒,身後溫暖的空氣讓人留戀不已,溫向儀離開的腳步遲緩片刻,就在這個當頭,與暖氣一起湧來的,還有宋澄的喚聲:

“溫向儀。”

溫向儀回頭。

是宋澄。

黑色書包被甩在身後,她淩亂披肩發下眼睛明亮,有一瞬間,溫向儀恍惚覺得宋澄穿過了停駐的時間,朝她跑來。

她回神,宋澄已穿越人潮來到近前,她手上抓着部不怎麽新的黑銀手機,額前汗津津的。

溫向儀張了張口,卻罕見地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最後只能說出句:

“我還沒走,下次不用跑這麽快。”

你明明就要走了,宋澄想,溫向儀最會騙人,不過她不跟溫向儀計較。

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溫向儀,你手機號碼多少?”

宋澄笑起來,“我買了個手機,可以跟你說新年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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