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寒假
寒假
宋澄一板一眼:“她是班長, 她看自習,我們都得聽她的。”
秦荔:“……”
也是,她無法反駁。
宋澄思索着走上講臺。
她決定說說溫向儀。
突然喊人上講臺, 這不是影響同學晚自習學習嗎?以後得事先跟她打個招呼。
宋澄在溫向儀身邊站定, 調整神情,啓唇欲言。
溫向儀仰頭看她:“宋澄,後排男生不聽我的, 你幫幫我好嗎?”
?
什麽?
誰敢不聽溫向儀的?
宋澄的眼神瞬間凜然起來,朝講臺下犀利掃去, 正好看到姚飛昂把籃球抛給別人明明抛歪了還一臉得意地往講臺上看。
宋澄雙手撐在講臺上,将溫向儀擋在身後, 穩穩接住姚飛昂的嘚瑟視線, 與他四目相對。
姚飛昂的表情迅速扭曲起來。不知道為什麽,宋澄看起來比平時還吓人, 他束手束腳地縮在位子上,決定暫且安分會兒。
其他男生還像山上猴子一樣停不下來, 短短十幾秒傳球三四次。
宋澄身形高挑,是班裏最高的女生, 她往講臺上走,不少人都看到了, 就算沒看到的, 很快也聽到講臺上的拍桌聲, 和緊随而來的宋澄清越的聲音:
“季昔, 姚飛昂,陳子豪, 桑遠。”
宋澄眼皮耷拉着,語氣平靜:
“籃球好玩嗎?抛來抛去, 那麽點距離幾次都沒接住,不會以為自己很帥吧?嗯?說話。”
所有人的視線默默看向後排。
後排,陳子豪幾人銥錵臉上紅白交雜,桑遠默默把籃球塞到桌子下。
要是換個人來,陳子豪他們肯定叫嚷起來,銥錵說現在就去籃球場。可宋澄真的厲害,宋澄都在認真學習,愈發襯得他們像小醜。
陳子豪:“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澄姐。”
後排安靜了,前排輕微嘈雜,不用宋澄說,沒有後排的刺頭,溫向儀很快穩住場面,私下看小說玩手機的小動作不管,至少恢複了安靜的學習環境。
溫向儀微微放松,看向身畔的宋澄,笑意自然漫上眉眼,鮮活而生動:
“謝謝你,宋澄。”
宋澄原本還在用目光巡視四方,穩固大好江山,一聲“謝謝”入耳,她耳尖動了動,分外矜持道:
“不客氣。維護自習環境,有利于我自己學習。”
嗯,溫向儀以前肯定被不懂事的毛頭小子氣過,今晚還好有她——
“還好有你在。”
溫向儀托着腮,頭頂的白熾燈将她的笑照得晴朗,她輕輕皺了下鼻子,“他們更怕你。”
“……”
宋澄心裏漏了一拍。
可我挺怕你的。
溫向儀還是兇她吧,別用這套對付她。都是糖衣炮彈!
宋澄竭力穩住:“有、有下次你再喊我。”
是不是講臺太高了,她站在這怎麽有點暈陶陶的?不行,她不能再留在講臺了,宋澄拿起作業轉身要往下走。
“诶,先別走。”溫向儀壓住她的數學練習冊,快速看了遍,筆尖點了幾個地方,“這些題怎麽空着?”
宋澄恥辱地小聲說:“不會做。”
溫向儀睨向她:“你還要去問猴子嗎?”
宋澄:“要吧?”她每天作業都會全部做完,一題不落。
“最後這題超綱了,猴子不一定會。”溫向儀輕描淡寫道,“去搬把椅子,我教你。”
宋澄的身體反射性聽從指令,從前排抽了把椅子過來。等坐下了,宋澄注意力還有點不集中。
溫向儀耐心等她回神,随意道:“你幫我維持了紀律,我給你講講題。”
說完,她忽然覺得這個邏輯有點熟悉,溫向儀想起有次宋澄在食堂說的話,現在回想還是很有趣。
“用你的說法,這叫……‘獎勵’?”
宋澄的身體忽然動了下,投來的視線讓溫向儀不太看得懂。
溫向儀不由問:“不對嗎?”
宋澄搖了兩下頭,好像想說什麽又悄然咽進肚子裏,她垂首看着題目:
“對,沒錯。開始教我吧。”
溫向儀不管她了,當真講起題來。超綱的題哪是宋澄好消化的,還好溫向儀講題很有一手,深入淺出的,花了點時間,總算帶着宋澄從迷宮裏繞了出來。
宋澄拿着練習冊回到位子上,卻沒有收獲了知識的喜悅,只覺得複雜難言——
從前溫向儀的獎勵上不封頂,宋澄想要什麽就可以得到什麽,最差呢也是溫向儀親手做的飯,她從沒想過有一天直接變成給她講折磨人的數學題。
就挺心酸的。
算了,也挺實用的。
誰讓她們都是高中生呢?
宋澄瞅了眼題目,憤憤拿筆演算起來。
她要自己做一遍,誓要把“溫向儀的獎勵”徹底搞懂,再也難不倒她!
她進入學習狀态總是很快,且能持續很久,宋澄連續發奮幾節自習課後,各科期末成績以不科學的速度出爐,課代表們去辦公室帶來厚厚一沓試卷,分發下來。
盡管和上次聯考只隔了半個月,宋澄對期末卷子有了全新的期待。
主要是因為考前,她聽到秦荔她們在讨論蒙題技巧,于是虛心請教了番。
如果說宋澄是悶頭學的代表,溫向儀是一力降十會,那麽秦荔開辟了新的道路,在這些“歪門邪道”上,她研究頗豐。
因此秦荔和班裏學渣們關系很不錯,會互相交流偷分心得。
期末前,秦荔正好在和學渣們激情暢聊,宋澄坐在位置上,耳朵一動,選擇加入。
秦荔和熱心腸的大家紛紛為她普及知識和考試經驗:
“物理卷都是吳老師出,她每個多選題幾乎都有B,不會先單走一個B準沒錯。”
“蒙的話蒙BC之間正确率高。”
“經我多次觀察,數學選擇題分布大概率是1212,上次聯考也是。而且!真題卷的第一題和最後一題大概率不選A。”
“特殊值法會吧?啊?你不會呀?”
可想而知,這對只會滾筆抛橡皮、只知道“三短一長”和“三長一短”的宋澄造成了多麽強烈的沖擊。
群衆的智慧果然不可小觑!
宋澄久久不能回神,挨個記下每條前輩以身試法總結出的血淚精華,認真程度堪比記老師板書。
溫向儀見了,好笑地敲了下秦荔腦袋:“宋澄都被你帶壞了。”
秦荔原本有點心虛,一聽,不樂意了:“怎麽叫我帶壞了她?溫向儀,你是不是偏心?”
溫向儀道:“當然沒有。”
她微微蹙眉,并不覺得自己偏心。她說的都是事實,宋澄以前不會蒙題,現在不就是跟秦荔學的?
秦荔将信将疑。作為發小,她充分懷疑溫向儀的真實動機。
她甚至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類似事件:
“我想起來,上次宋澄說我,你也拉偏架,說我打擊宋澄學習積極性……”
正專心記偷分技巧的宋澄擡起眼,不确定道:“我好像聽到我名字了?”
溫向儀:“你聽錯了。”
宋澄喔了聲,低頭繼續忙自己的,埋進淩亂書桌前她想起來,看向秦荔,神情含着真切的感激:
“秦荔,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技巧。”
秦荔:“……”
算了。
她一下子洩了氣。
宋澄這麽相信自己,她還跟自己說謝謝。
宋澄立即把新學到的技巧用在了期末考裏,現在比起分數,宋澄更好奇是不是按秦荔他們的法子真的可以蒙對。
過道的猴子喊着:“宋澄的。”
宋澄胳膊一伸接了過來。
秦荔比宋澄還關心,眼睛跟着試卷飛了半圈,趴到宋澄桌子上:“怎麽樣?”
連溫向儀和段嘉都一起投來視線。
雪白的卷面上,宋澄的選擇題正确率創下新高。
秦荔的心落回了肚子裏,下一秒升起濃濃的酸味:“你學得太快了點。”
宋澄揚眉,唇角泛起細微如漣漪般的笑痕。
“還可以吧。”
她矜持道,故作不經意地推了推試卷,讓這份不錯的選擇題答卷更靠近溫向儀。
看到沒有呀溫向儀?
她的成績越來越好了,一直在進步呢。
溫向儀看到了,聲音微訝:“選擇題只錯了一道呢。”
宋澄驕傲地擡擡下巴。
溫向儀試圖展開試卷看中縫的數字:“總分是……”
宋澄立刻把試卷回收到自己懷裏,雲淡風輕道:“總分不重要。”
溫向儀好容易止住笑意,配合道:“是啊,可惜你跟着秦荔學不到怎麽蒙解答題。”
宋澄懷疑她在看不起自己智商:“大題沒辦法蒙,只能老老實實地做。我要是學也是和你學。”
溫向儀忽而不說話了,宋澄握着卷子有些不解。
猴子把溫向儀的試卷發下來,溫向儀接過,試卷一陣嘩啦響。
宋澄伸長脖子看到她分數,不禁把自己的塞進桌洞,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什麽叫“相形見绌”。溫向儀與她對視,宋澄眨眨眼,睫毛輕輕地抖動着,瞳孔一如她的名字,很澄澈。
溫向儀将試卷放在她桌上。
放之前,很嫌棄地把宋澄亂七八糟的書收疊到一起,才騰出了空當。
宋澄有些莫名地看着她動作,心下有些緊張。
溫向儀不會開始抓她書桌整潔吧?那她一定和溫向儀抗争到底!她的書桌分明亂中有序,溫向儀根本不懂!
宋澄凝神醞釀抗争的底氣,一動不動,更沒去碰卷子。
溫向儀好笑地看着她,宋澄吧,有時候反應很慢,呆呆的,不知道她腦袋裏整天都在想什麽。
溫向儀點了點自己的試卷,提點她:“你要不要拿去訂正?”
?
原來溫向儀是這個意思。
宋澄恍然,立即把試卷拿起來:“當然要。”
她就說溫向儀其實人蠻好的嘛。
宋澄喜滋滋地補上句:
“謝謝你,溫向儀。”
宋澄伏在課桌,認真對照自己答題的錯漏之處。陽光照在她發頂,照出毛茸茸的光暈。溫向儀不經意一瞥間,若有所思,宋澄的頭發好像長長了點。
等何念瑤來借試卷,得知溫向儀的試卷已經借給了宋澄,心痛地捂住胸口:
“近水樓臺先得月。”都怪她坐得太遠。
秦荔哼哼兩聲:“是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她們倆就是冷宮舊人,昨日黃花,溫向儀的心早偏沒邊兒了。
溫向儀:“……”
她瞥向話題的另一個主角,宋澄心無旁骛地訂正試卷,手中黑筆停停寫寫。
忽然挺羨慕宋澄的。
有張試卷就可以遠離人世間一切紛紛擾擾。
期末卷子陸續發下來後,整個三中進入講卷子時間。
每到這時候溫向儀最清閑,她做着課外老師出的卷子,耳邊是政治王老師透過小蜜蜂傳來的慢悠悠的講課聲,透過窗,走廊圍成的不規則四方塊裏天藍得很幹淨。
學校的生活無聊透頂,像曠野上望不到頭的公路,走廊邊的天空是路邊叢生的雜草野花,不起眼,但看過去,總有聊勝于無的變化。
所以溫向儀很喜歡靠走廊的窗邊位置,走廊的圍擋是天然的畫框,每次擡頭看去,裏頭都嵌着不同的畫。
這個畫框裏的畫,在最後一周的課裏變化了七次。三天晴天,三天陰天,一天雨天,雨後沒有彩虹。
放假前的最後一天,輪到溫向儀和秦荔值日。
溫向儀負責第一組和講臺黑板,沒什麽人的教室裏,她拿起掃把,發現宋澄還在位置上慢騰騰收拾她的書包。
溫向儀道:“還沒有收拾好嗎?”
宋澄繃着臉:“作業太多了。”
天可憐見,她們只放假到正月十四啊,是放假半個月不是三個月,老師們心腸竟如此歹毒!看起來最溫柔的政治老師布置的作業最多,平時真是錯看了她!
溫向儀提着掃帚越過宋澄那排,先去打掃後面的:“我以為你最喜歡做作業呢。”
宋澄沉默了片刻:“嗯,喜歡死了。”
溫向儀彎唇笑起來,宋澄有時候是挺好玩的。唇角笑意還未消失,宋澄忽然從位子上走出來,接走她手裏的掃帚。
溫向儀手裏一空,揚眉看向宋澄。
宋澄開始替她掃地:“我耽誤你掃地了,幫你掃後面的,你去擦黑板吧。”
溫向儀想拒絕都沒機會。不過,她也逐漸習慣了宋澄的做派,沒什麽拒絕的必要,回頭多給宋澄講講題就是了。
“好。”
她放着宋澄在下面掃地,轉身去清理講臺,等她把黑板凹槽的粉筆頭都撿完,臺下宋澄已經晃悠到最後一排。
她單手插着上衣的兜,掃地的模樣很是懈怠,看起來非常馬虎,但一看她掃過的地面,居然潔淨異常。
想起宋澄借宿那晚,溫向儀再度加固認知,她的同學宋澄,在囊括做飯和掃地的家務版塊有不錯的天賦。
溫向儀只看了兩眼便收回視線,她自覺看得無聲無息,教室最末端,宋澄早已接收到,不自覺調整姿勢,悄悄把一塊小紙屑踩在腳下藏起來。
溫向儀又突擊檢查她打掃情況。
呵,她早有預備。
男生已經把垃圾桶倒了,宋澄提着簸箕去走廊倒垃圾。
人快走幹淨的學校透着空曠,門口的欄杆處,擦完黑板的秦荔捂着鼻子拍黑板擦,悶悶響着動靜,憑空制造出一片白茫茫的仙境。宋澄屏息殺個來回,回來時給溫向儀帶回秦荔拍幹淨的黑板擦。
溫向儀示意宋澄放到講臺上,宋澄正要放下,忽然發現什麽,指了指溫向儀身後的黑板右下角:
“秦荔沒擦幹淨。”
溫向儀跟着她的眼神轉頭看去。
右下角,是段嘉寫的倒計時。
白色的粉筆字,用紅粉筆寫的日期每天擦掉,不斷更新。每天早上都有同學積極地更換越來越小的數字。
今早是興奮的陳子豪改的,段嘉工整的粉筆字裏,數字的地方歪歪扭扭寫了個“0”。
[距離寒假還有0日]
窗邊樹上鳥鳴不停,晚霞早已降臨,現下幾近消失,不甚明亮的教室裏,有些同學的書桌上仍堆着高高低低的書山,粉筆灰與光粒在空中紛紛起舞。
就着薄薄暮色,溫向儀打量了遍恪盡職守的倒數日,微微笑道:
“它也可以放假了。”
宋澄手中的黑板擦從右到左劃過,黑板重歸幹淨。
寒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