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臺

天臺

吳理死死地盯着門外的人。

被使用過度的人類軀殼下,一雙眼珠眼白部分布滿可怖的紅血絲,因意志被強烈情緒支配,正在不斷往外鼓。

他不明白。

這個渾身上下都被印上掠食者氣息、同樣被打下烙印的弱小生物,憑什麽得以活到現在?

想到“烙印”——

吳理體內的怪物再度陷入歇斯底裏的瘋狂,随怒意增加,皮膚下的骨骼和內髒齊齊發出不堪重負的破碎聲,本來就矮的那側臂膀下血肉又消融幾絲。

要死了。

即便不看他也知道,那片毒.素注入的紫色蔓延地更開了。

這兩日怪物曾經試圖舍棄這幅軀殼,但它長肢才抽出一條,就發現原本無暇堅韌的外殼上,也沾上一星妖異紫色。像是知曉它的想法,下一刻,那顏色倏然擴大,伴随它堅硬長肢被溶化的“滋滋”聲。

千分之一秒內,它眼睜睜看着一條長肢被腐蝕、斷裂、分離。

等到反應過來時,它已經再度躲回這幅人類軀殼,直到被這血肉覆蓋,疼痛消失,它終于明白,這副軀殼是為它抵禦掠食者致命毒素的屏障,也是讓它無處可逃的囚籠。

當囚籠的主人再度出現,它的死期便至。

它真的快要死了。

怪物從未清晰地意識到這件事。

可是憑什麽、憑什麽它的獵物卻還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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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前的辦公室像是即将變成蜘蛛精的盤絲洞,舒窈本能又退了兩步。

“舒老師?”

恰在這時,走廊盡頭的陳樂朝這邊走來,對她揮了揮手,“早啊,怎麽不進去啊?”

她轉過身,若無其事地捏緊手心,竭力維持語氣自然,“商貿系的班主任好像說找我們有事,一起過去?”

陳樂正好是負責商貿英語口語課的老師。

她并未多想,“好啊。”

在她熱情地湊近之前,舒窈先邁開步伐。

壞消息,剛走過兩條走廊,她們就碰上了商貿系的班主任,對方疑惑地看向舒窈,問她是聽誰傳的話;好消息,周主任上午有個接待領導參觀的活動,走過來一眼看見形象氣質俱佳的舒窈,點名讓她上午跟着自己。

舒窈從未對扮演花瓶感到如此榮幸過。

花瓶好哇,花瓶能一整天都待在接待人群裏,被領導們的浩然正氣籠罩。

十一點半。

剛在圖書館一樓拍完合影,趁着周主任他們和領導談起學校教職工食堂都有什麽特色銥椛菜,舒窈走到旁邊,拿出手機看消息。

她昨晚睡前發消息問藺然有沒有回到南城。

對方是淩晨兩點回複的,說到了。

并且還在剛才又發了一條。

“今天下午手術排滿,預計七點能離開醫院,今晚見嗎?”

隔着屏幕聊天時,她不像舒窈會發很多可愛的動物表情包緩和氣氛,打字顯得較為冷淡,不過舒窈翻了翻記錄,發現她每次都是忙完的第一時間就給自己回了消息,哪怕自己只是在下雨天關切對方出門是否帶了傘,藺然也會回答。

每句話都能得到回應,舒窈喜歡這樣的感覺。

想到每周一下午多半都要留教職工到六點的例會,她眼中浮現笑意,指尖輕快地敲着屏幕:

“要見!”

“一直都是你來接我,今晚換我去接你吧![貓貓探頭.jpg]”

-

五點四十分。

向來話多的周主任破天荒宣布今天會議到此結束,舒窈收起紙筆前,看了眼自己寫在上面的東西:

1.回家重新換套衣服

2.帶一束鮮花?(應季花卉備選:無盡夏?木槿?芍藥?百合?)

3.從家到南山醫院要經過十三個地鐵站,需預留二十分鐘交通時間……

好像不知不覺記成了約會安排。

她心虛地合上本子,與其他同事一起往外走,進了地鐵刷卡過閘機之時,卻無意間回頭發現戴着衛衣帽子、朝這邊走來的,肩膀一高一低的身影。

在她驚愕的目光裏,他故意朝着她扯起嘴角。

仿佛無所顧忌地向她宣告——

是的,你被盯上了。

神經電流剎那沿脊柱傳導到腦海,舒窈頭皮發麻,如墜冰窟,她甚至一時忘了動作,停在原地,而吳理也有意停留在閘機外沒動,遙遙看着她。

明明依然置身人群中,這次舒窈卻生出難以形容的恐懼,她停了很久,驀然朝着電梯方向匆匆而去。

身後的步伐聲時快時慢。

總在快要跟上她時,又倏然止住。

對方游刃有餘地享受這種單方面捉弄她的快樂。

剛巧有一班地鐵抵達,舒窈跟着人群一起沖了進去,再度回頭時,又看到站在門邊,隔着座椅那側玻璃擋板,兜帽開口幽幽朝向她的人。

“!”

在淺色發絲都跟着一起發抖時,她拿出手機,不敢眨眼地,找到好友列表,發了一條消息,“被變态男同事跟.蹤了怎麽辦?”

司徒錦下一秒就給她撥電話。

藍牙耳機裏傳來對方的關切,“你現在安全嗎?沒事吧?你那個女朋友呢?關鍵時刻不見人啊?”

在這種時候聽見朋友的聲音,舒窈眼圈都有些發紅,她努力眨着眼,免得自己盯漏了吳理的行蹤,語氣略帶哽咽:“她、現在應該在手術室……”

司徒錦冷哼:“指望不上一點。”随後又很快問:“你現在在哪?這麽吵,是地鐵上嗎?你下地鐵之後試試找警務,看看能不能将他攔住或者是有人送你回家,我現在去聯系一下私人安保團隊——”

“別怕,我會隔五分鐘給你發一條消息,你随時報位置,有情況都跟我說。”

……

在司徒錦的指揮下,舒窈總算撿起理智,與戰栗的本能對抗。

或許是她快吓哭的模樣令人深信不疑,在她離開地鐵站之前,緊跟過來的吳理果然被乘警留下盤問,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舒窈拿出大學時跑八百米的精神,一口氣往家裏跑去。

就在她走進小區、上電梯、開門進家再反鎖的下一刻——

“咚咚。”

敲門聲響起。

舒窈貼着門板的後背都被敲得一震,令她吓得抱頭蹲下,整個人閉着眼睛,思緒混亂地想:這人不是剛被留在地鐵站嗎?他怎麽過的小區門禁?又是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

“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動作變得更重,帶着恐.吓,擊打在她心頭。

舒窈抖着手,緊緊抓住手機,不知道當初裝修時候買的防火防盜精鋼門板能支撐多久,她低頭努力解鎖手機、想報警,結果門外的動靜卻停了。

一秒,兩秒,三秒。

極致的靜蔓延開來。

空蕩蕩的家裏只有她自己走投無路、恨不能從胸膛順着食管掙出來逃跑的心跳聲。

她屏着氣息,等了将近半分鐘,都沒聽見外面再傳來任何動靜,閱讀恐怖作品的經驗告訴她,這時候只需要和對方比耐心,千萬別作死開門或者起來看貓眼。

足足一分鐘過去。

門板都沒有再被拍打。

就在舒窈快被自己的屏氣憋壞的時候,同樣的敲門聲換了個地方傳達——

在她的上方。

是天臺那扇門。

她姍姍想起,自己昨天和司徒錦在小花園忙到晚上,下來時好像……沒關那扇門。

-

樓頂天臺。

怪物翕動鼻翼,站在半開的門邊,嗅聞着空氣裏傳來的恐懼,是令它覺得美味的情緒。

它借助人類的大腦想了一上午,勉強想出了答案,一定是因為這個獵物身上藏着它沒發現的秘密,她肯定是什麽它不知道的大補品,才會被那個家夥遲遲留着不肯吃掉!

只要它能将她先一步吞吃,說不定、說不定它就能……

“嗡。”

奇怪的震動聲在它身後響起。

露天花園裏飄着花朵的芬芳,在這三十五樓的高空,附近本該是一覽無遺、近接天際的空曠,除了它,按說不該有任何人能夠抵達這裏。

可是它很快又聽見手機按鍵被觸動的響聲。

它目光沉沉地調轉身軀——

火燒過雲層的夕陽餘晖下,分割天際線的天臺上。

飄逸的白大褂與如藻的黑發在它視野中随風揚起。

提前結束手術、抽空來收割獵物的女人連衣服都沒換,此刻站在天臺邊緣,一手插兜,另一手拿着手機,瞟了眼上面由聯系人“舒窈”發來的SOS緊急求助消息,消息附帶求救地址,而面前恰好被自己追蹤到的成熟獵物,與定位重合。

片刻後。

她黑瞳微微眯起,紅唇如鈎,彎了彎。

明明沒有說話,卻有屬于更高緯度的生物訊息侵入“吳理”的大腦:

【辛苦你來這裏自投羅網了。】

【還有什麽遺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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