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的

我的

藺然身後是被夕陽燃燒的鱗狀雲層,身前是被精心侍弄過的花園。

團團簇簇,迎着夏日盛放的,紅色、藍色、黃色熱烈相撞的花叢中,她的獵物驚懼發軟、像一灘即将漫開的黑色污泥。

【你……】

它顫抖着、努力釋放出生物訊息,想要同位居食物鏈更高層的存在攀談,卻被不知何時潛藏到附近的觸手陡然盤住脖頸,纏繞、收緊!

與此同時,站在天臺邊緣的女人将手機收起,薄薄鞋跟往後探出大半,微阖的眼簾下,亮銀色緩緩流淌——

另一條斑斓觸足精準朝被獵物所披軀殼、最脆弱的太陽穴刺入。

徹底貫穿。

血色濺開。

低處盛開的藍色矢車菊無憂無慮地揚起腦袋,就在花瓣即将被染上這妖異之色時,又有一條觸手靈動如游蛇,觸足內側無數吸盤張開,歡欣迎接這甘洌美味。

【熟了!】

【熟了熟了!】

被釘穿的獵物聲息衰弱不已,明明大腦已然受損,卻還未死去,非但如此,甚至還能聽見那些雀躍歡呼的聲響。

……是什麽?

它意識渙散地想。

然而很快就聽見詭異的攪動聲沿骨骼和神經傳導而來,黏膩、緩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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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又一下。

眼鏡滑落在鼻梁末端,它僅剩的本能操縱着人類眼球向身側極限轉去,可模糊的視野只能捕捉到那粗壯的猩紅觸足如血管般一縮一合——

咕叽。

它又“聽”到了這聲音。

是……什、什……

思緒都變得支離破碎時,怪物才恍然。

被攪動、要碎掉的,是它的大腦。

非但如此,除了它的本體、連被它寄生的人類身軀血肉、記憶、靈魂,都一同被這觸足以巨力緩緩碾成碎片。

……

怪物對面,進食時的獵人神情格外冷靜。

風止之後,飄動的白大褂與黑發柔順垂落,她眼瞳久久不眨,像手術室裏凝神專注的主刀醫師,此刻以觸足為刀,精确在患者的腦髓裏尋找“病竈”,只是動作怎麽看怎麽粗暴。

她能享用的不僅是被毒.素粘合的怪物和人類軀體,還有那些存儲在記憶裏的它們獨一無二的經歷與情感,這是将食物變得更加入味的佐料。

愛與樂,是甜味;絕望與恐懼,是苦味;恨與驚,是辛辣……此外還有眼欲、聽欲、香欲、味欲、觸欲、意欲等不同獨家配方。

被這些味道反複塗抹腌制的獵物,是上等佳品。

這次。

藺然如從前一樣順手“翻閱”那些記憶——

“舒老師,你就是新來的形策老師吧?你好呀,我是負責文化大課的吳理,口天吳,明事理的理。”

他友好地伸出手去,禮貌垂眸時,鏡片下的雙眼肆無忌憚描摹對面那人放在身側的手,無暇的手背,蔥白的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蓋……

即便久久沒有得到回禮,他也不惱,收回動作,便給自己臺階:“哈哈,你第一天來,還不熟悉這裏吧?要不我帶你在周圍轉轉?”

與此同時。

他的視野堂而皇之自下往上,從她高腰牛仔下被收攏的纖細腰身、被衣料包裹收攏的胸圍、小巧精致的鎖骨、挂着長流蘇水晶耳飾的圓潤耳垂,流連到那張清純卻潋滟的面龐。

驚豔就此定格。

随即,像是打開潘多拉魔盒,與這畫面有關的其他記憶碎片紛紛掉落。

被窗外日光照在側臉上,脖頸附近雪色肌膚閃閃發光的舒窈。

低頭撿掉落文件,恰好V領毛衣鎖骨下陰影轉向更深處的舒窈。

穿着皮鞋短襪、腳踝在長裙邊緣若隐若現的舒窈……

“噗”

一根根顏色危險的斑斓觸足,忽然盡皆解除拟态顏色,在這小小的花園裏現出原形,随後被一股強烈意志支配,将那原本如年節臘肉般被挂起的獵物全部纏繞、覆蓋——

瀕死的獵物毫無還手之力,本該靜待命運到來,卻在死亡邊緣回光返照。

被讀取記憶的它,也在與掠食者的血肉交融裏,讀懂了對方的憤怒。

【原來……】

黑暗中,巨力降臨,驟然收緊!

-

漫天的血霧,細細密密地漂浮在花園的空氣裏。

本來能夠一口口吃掉血肉,現在卻只能接住這些湯沫的觸足們:?

它們方才還沒反應過來,意志就都被主人支配,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麽,現在只有離被捏扁的獵物最近的那根觸足最先反應過來,張開吸盤,隐于深處的獠牙迅速“啊嗚”一口将僅剩的小塊肉幹全部吃進去。

其他觸手:???

【肉肉?】

【……沒了?】

在血霧裏左右搖晃半天,卻根本抿不出個味兒的觸足足尖在空中扭了扭,對主人扣出一個生動的問號,并且發出美味被連盤端走的委屈聲音:

【嗚嗚……餓餓……】

很快,除了那根悄沫把肉幹吃了的觸足拟态成花園裏的一朵花、不吱聲之外,其他的都加入了大哭特哭的隊伍。

腦子裏突然被吵翻天的藺然:“……”

她抿了抿唇,銀色瞳孔心虛地放大稍許,又很快恢複原狀。

【這塊肉壞掉了。】她道。

【肉肉,壞了?】一根觸足從悲傷中緩過來,湊近她的面容,小幅度晃了晃。

另一根卻像是想起什麽,陡然去揪花叢裏裝歲月靜好的家夥,它記得很清楚,剛才是誰把肉幹獨吞了!

揪起獨食者,拍拍打打,兇巴巴詢問:【壞了?】

突然被抓出來的那根觸足:……

察覺到其他觸手的逼近,仿佛只要它回答不對就要立刻群起毆之的氣氛,頂着主人平靜、卻極具壓力的目光,它靈光一閃——

觸足如弓翻起,獨享過肉幹味道的吸盤張開:【嘔、呸呸呸!】

它生動形象地開始表演。

有主人的話在前面,再看唯一吃到食物的觸足如此表現,方才還哭訴着沒肉吃的其他觸手總算安靜了下來,甚至還乖巧地紛紛湊到藺然跟前,用稚嫩的聲音七嘴八舌地哄她:

【新的!新肉肉!】

【吃、吃別的!】

【不、不哭!】

根本沒想哭的藺然:“……”

……

就在觸足們展現它們可愛又蹩腳的哄主人技術時,樓頂再度有風吹過,把那團盤桓的血霧腥色吹散之時,天臺鐵門也被吹響——

“吱呀”

令人牙酸的扭動聲出現時,通往室內的方向有其他熱鬧的人聲也傳來。

站在天臺上的女人垂下眼簾,聽見幾道隐藏過的腳步聲悄悄走上樓梯,此時天臺花園景色一覽無遺,而她的腳尖下方有一片沿水泥牆壁攀爬盛開的三葉梅,白的紫的花在綠葉間熱鬧盛開。

很快。

天臺鐵門被從內側大力推開,“哐當”拍在牆上,沖出來的幾個戴着耳機的、膀大腰圓的西裝男人,他們四下散開查看之後,通過耳機回答:

“司徒小姐,天臺也沒有發現其他人。”

樓下有女聲叽叽喳喳地應答:“真的嗎?檢查得仔細一點。”

“杳杳別哭別哭,我今天肯定幫你把那個變态揪出來!”

“要不要我今晚留在這裏陪你?嗯?你等會兒還出門?那我把這些人留下來給你?”

“哎呀沒關系的,反正我也沒什麽事情要忙,你別操心我……”

-

日頭下沉,雲朵的燦爛金邊也被夜幕染成憂郁藍調。

七點整。

穿着雪白連衣裙的女人走向天臺,盡管她眼尾還殘餘着驚吓過度的緋紅,手裏還攥着紙巾,然而走到花園中央站了會兒,就深吸一口氣,開始專注地去挑那些花。

滿園燦爛的夏花沖她露出最明媚的姿态,卻仍舊被她嘀咕着挑挑揀揀:

“不行啦,你讓開讓開——”

“它比較好看耶。”

“你要好好長哦,不然明天就把你摘了放進花瓶裏!”

手中的花朵越篡越多時,她還不忘威脅那些長得不夠努力的鮮花,力求讓花園裏享受日光與甘霖的它們也跟着自己這個打工人內卷起來。

不一會兒,她懷裏就出現一大捧各色的百合花,玫色、夕陽色、白色、粉色,團團擁簇,像是被她收集的整個夏天。

她抱着這一大束花,起身拿出手機,指尖在上面靈活點擊,發出消息時,唇角出現很淺的笑意。

……

牆景三角梅前。

被拟态僞裝過的掠食者看着鮮花環繞的女生,她唇畔的笑與眼尾留下的紅痕,懷裏的熱烈與衣裙的純淨都同樣惹眼。

聽着衣兜裏手機輕微震動,藺然一動不動,在夜色漸濃的黑暗裏,凝視着眼前的景。

剎那間,翻看過的記憶不期而至地上演:腳踝、腰身、脖頸、鎖骨、耳垂、嘴唇……

她視線冰冷地反複逡巡這些位置,腦海中倏然冒出個念頭。

——我的。

她想,這些應該都是屬于她的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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