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手術
手術
舒窈在工位上假裝忙碌時,南山醫院的緊急手術室紅燈已然亮起。
一位同樣在全市發布臺風黃色預警、卻依然被無良公司通知到崗的打工人,今早路過醫院修繕中的倉庫舊樓時,不幸被腳手架上的半截鋼筋掉落刺穿腦部,又跌進旁邊被昨晚的積水沖開井蓋的下水口裏。
偏偏旁邊就是消防隊,今日南山醫院的急診主任還加班到這個點,于是熔斷鋼筋、急救監護、通知神外主任會診确認影像進行手術……
如今。
患者已經被送到了藺然的手術臺上。
無影燈照出他被鋼筋貫穿的猙獰部位,主刀的人神色平靜。
“手術刀。”
“顱骨鑽。”
“銑刀。”
頭皮、肌肉、骨瓣、硬腦膜……傷處周圍在手術小組的熟練配合下逐漸暴露,卻在該上吸引器的時候,流程驟止。
“嘀——”
心電監護有序的響動在這時顯得格外刺耳。
“嘀、嘀、嘀……”
它每響一下,患者腦袋裏那團粘液狀物體也跟着一鼓一縮,甚至隐隐發出幽綠熒光,仿佛有生命,此刻正在呼吸。
手術臺周圍靜了靜,護士猶豫着出聲問,“藺主任……這、這是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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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衆人眼前,患者被翻開的骨瓣之下,本該有的腦組織不翼而飛,連血液都消失不見,可旁邊的心電監護數值卻樣樣正常,心跳、血壓、血氧飽和度、心跳波紋……
藺然不看也能感覺到助手們驚詫的情緒。
她露在醫療口罩外的黑眸始終波瀾不驚,翻起戴橡膠手套的掌心,“手術刀。”
一助震驚地側過頭看她,片刻後照做,下一秒,泛着銀色冷光的短刀精确地插入那團熒綠色黏液正當中!
有人誇張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因刀尖落下後,那團咕踴的不明生物竟随刀鋒方向,摩西分海般避開道路,随後沸騰起來,仿佛從冬眠蘇醒,開始化整為零,數不清的、蝸牛般的觸角伸長縮短,一團團細小的黏液重又朝手術刀靠攏。
熒綠色果凍狀生物倒爬上手術刀。
眼見就要碰到她戴着手套的手指——
“藺主任!”
驚慌的提醒聲下,主刀者手腕一翻一甩,其餘人只覺眼前銀光一閃,再看時,這團熒綠色已經被手術刀釘穿在患者頸側的病床上。
……
死寂,籠罩着整個手術室。
連背景裏統計手術時長的電子鐘紅光也顯得如此不詳。
在一助和二助醫生從課本《寄生蟲學》各個篇章內容,發散到非洲南美甚至南極洲前沿醫學論文,試圖從裏面找出一張圖片對上病床上這患者狀況時,唯一見過它們變化的藺然神色愈發冷峻。
是的。
昨夜舒窈熟睡後,她就再次離開,想要弄清楚那些夾雜在雨裏的東西究竟為什麽給她造成那種奇怪的威脅感。
然後她就見到令自己感到格外憤怒的一幕。
哔啵。
細微的聲音自患者身體內傳來,像豌豆莢成熟裂開。
這聲響唯獨被藺然捕捉,她冷冷掀起眼皮,怒意帶着排山倒海的威壓,碾向這群膽敢偷吃她獵場牛羊的盜獵者——
察覺到她的情緒,那些潛伏許久、已将人類皮囊蛀空的罪魁禍首們頓時加快啃噬消化速度,熒綠的黏液紛紛從人類腦袋開口裏流出。
随它們無止境外湧,患者原本健康的身軀像漏氣的皮球,血肉、骨骼、一切都坍塌下去,在醫護們的驚叫聲、心電監護心跳歸零的警報聲裏,病人僅剩一張薄薄的皮攤在床上,而那些黏液則成了洪水,在緊閉的手術室裏歡快湧向四面八方。
【嘻嘻。】
【嘻嘻、嘻嘻……】
它們向先到先得、已然盤踞南城的頂級掠食者發出這般訊息。
——找死。
回應它們的,是手術牆上,環繞在藺然周圍的、愈發濃郁且粗壯的混沌黑影。
-
“……藺主任?”
“主任,你沒事吧?”
八個小時後。
随着一支特殊部門進駐南山醫院,事件相關手術室被暫時關閉,先前暈倒在手術室的五名醫護人員依次被送去檢查,唯一清醒着走出來的藺然受到了格外關注。
她不僅被那些特殊部門人員抽走了二十多管血化驗,還得接受他們對手術過程各個細節的盤問,過程中有專門的心理醫生明面上對她進行心理輔助,實際上時刻觀察她的表現有無撒謊痕跡。
因為在她的講述裏,手術臺上那些不明生物流出後,她也跟着同事們一起昏倒了過去,但她醒得比較早、而且醒來時那些生物都消失了。
經歷了這一切,終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不明所以的科室醫生和護士既想打聽被封鎖的手術室故事、又關心她的身體狀況,紛紛帶着蘋果過來慰問。
連院長也特意過來了一趟。
“小藺啊,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啊?”
藺然恹恹地動了動眼皮。
【難吃。】
觸足們蔫巴并且反胃的聲音時刻在她腦海裏鬧騰。
【難吃難吃嘔——】
【yue……】
她的臉色更差了,不發一言地看着院長,往日春風般的笑容不見蹤跡,此刻冰冷的面龐上,黝黑雙眸如溶洞深潭,連挽在耳後的黑色長發也像黏膩黑泥,仿佛時刻要冒出憂郁的黑色泡泡。
院長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間的汗,後退半步,看了看外面天色,“你……這樣,今天碰上這事你也不容易,晚上臺風就要來了,你要不就先回家休息兩天?”
藺然本來也嫌棄一茬接一茬往她辦公室來打聽的人,聞言毫不猶豫起身就走,卻再度被院長給叫住:
“……那個,你對那個患者腦子裏的東西,有沒有什麽想法啊?”
藺然垂眸沉思。
這次回答了,“我想它死。”
院長無語凝噎地看了她半秒,“我是問你對那東西有沒有什麽猜測——算了算了你下班吧。”
……
藺然也很想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昨夜和今日的兩度交鋒,她發現那東西挺克制自己的能力,讓她用來捕獵的致命毒.素無法發揮作用,因為它們分裂速度太快,她的毒只能應對少數目标,而它們都是群體行動。
偏偏它們還那麽難吃。
明明将人類作為養料,消化了他們的血肉,但它們卻并未因此變得美味。
藺然此刻的心情就像是發現家中牆壁出現了一窩窩白蟻,正在啃噬牆裏的水泥鋼筋,屋裏的家具也已經遭了殃,等待她的馬上就是大廈将傾的結局。
好煩。
好煩好煩好煩——
“驗證成功。”
玄關處有人對屋裏說了句“我回來啦”,随後便是拖鞋啪唧啪唧往客廳而來的聲音,然後那步伐頓在了她的跟前。
“藺然?”
紮着小辮、穿着淺綠長裙的人神色從春花盛開的驚喜,緩緩轉變成秋葉凋零的孤寂絕望,張着唇開合許久,膝蓋一軟,跌坐在了地上,“臺風……已經來了?”
“?”
思緒被打斷的人随着她目光掃向周圍。
大開的、呼呼刮着風的客廳窗戶前,茶幾上擺放黃色小花的不規則水晶瓶傾倒,那堆漂亮無比的多肉微觀小世界架子東倒西歪,裏面的多肉與沙礫落了一地,只有空空的圓玻璃球在地上打轉,連本來擺在餐桌上、放在廚具架上那些漂亮碗盆也一起出現在客廳。
而在藺然的視野裏,此刻水瓶裏、玻璃球裏、碗盆中,都是因為主人回來而瞬間進入拟态模式不敢動的透明觸足們。
因為沉浸思考、完全沒注意到它們動靜的藺然:“……!”
“呃……”藺然沉吟了只半秒不到,就毅然将鍋都推給了臺風:“對,就剛剛我正準備關窗——”
“啪嗒,啪嗒。”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水珠落在瓷磚地板上的聲音。
而在她眼前,舒窈漂亮面龐上,淺棕色眼睛裏蓄滿水霧,整個人似乎都要碎了。
藺然再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