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觸手

觸手

郊區的夜暗得比主城區更快, 遠處國道的路燈如長龍般亮起時,舒窈所在的工業園區卻像是一頭擇人而噬的夜獸,不知是否那些怪物都藏在樓裏的原因, 面前這棟樓的每一層都黑得深邃。

風越來愈大,凸顯得站在高處邊緣的女人像搖搖欲墜的一塊布。

就在舒窈以為她會毫不猶豫從那高處跳下來, 将她們倆都當作送上門的晚餐點心吃掉時,那人卻飛快地退後消失在她們的視線裏。

诶?

舒窈愣愣眨了眨眼睛。

結果下一秒就聽見這棟樓的深處傳來鐵桶滾落、混合着女生尖叫咒罵的聲響, 這次她聽出來了——

是司徒錦!

她扭頭看向藺然,啓唇:“就按我們剛才……”

話沒說完, 藺然像一道閃電般直直沖入樓深處的階梯, 只給她丢下一句,“來不及了,你從另一邊的樓梯過去, 我們分頭走。”

在這種詭異又危險的事情跟前,人本能就會聽從最先發號施令、并且語氣冷靜理智的存在, 舒窈腳比腦子動得快, 朝着側面的另一處樓梯上兩階并一階地走了一半,才被前方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冷風吹得稍稍反應過來。

等等,為什麽要分頭走?

在恐怖片裏分開走的角色不都是死得更快的嗎?

舒窈邊拿出手機, 按出手電模式照亮往前的階梯, 邊忍不住冒出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直到她不知兜頭走了幾級臺階之時,她聽見了很重的氣喘聲。

她聲帶發緊地出聲道:“小錦?”

随後, 上方傳來匆匆的腳步聲,有人跟着往這邊下來, 在樓梯的折疊邊緣探出腦袋,對方不可思議地出聲:“杳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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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普通人順利會師。

舒窈看着汗如雨下, 防曬衣被刮破、面上和手上都帶着狼狽擦傷的朋友,憂心忡忡地湊了上去,只見她毫無形象地坐在樓梯邊,喘着氣、斷斷續續地出聲:

“不、不跑了……打死也不跑了……”

司徒錦平時周末和假期要麽酷愛爬山、要麽就是出去旅游挑戰各種極限運動,所以才常常被舒窈叫去當免費苦力,此刻見她這幅意志都要破碎的模樣,很難想象她究竟經歷了什麽。

舒窈低頭翻了翻包,從裏面找出一小瓶之前運動會發的水,遞過去,“要嗎?”

好友使勁點頭。

結果她擰着瓶蓋的雙手都在抖,頭一次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舒窈。

運動會發的是最普通的冰露,塑料很薄、瓶蓋紋理很密,但卻是舒窈最讨厭擰的水瓶,她龇牙咧嘴地開着礦泉水,順便問道,“你到底是為什麽會在這裏啊?那個人又是誰啊?”

司徒錦渴望地盯着她手裏的水,雖然口渴得喉嚨都要燒起來,可是知道舒窈也見過了楚宛之後,便咬牙切齒道:

“一個瘋子,不,一個怪物。”

她已經被這個怪物糾纏了很多天。

-

事情還要從她們倆在果茶店遇到那場意外開始說起。

彼時司徒錦還以為自己與朋友僥幸逃脫是她們一時運氣好,直到回了司徒家的別墅之後,她才發現自己的倒黴似乎剛剛開始。

先是保姆阿姨做飯時突然停水,幾分鐘後,整棟別墅的所有出水口都在往外冒這種綠色黏液,等到他們報警、等專業團隊過來處理之時,保姆已經連一片衣服碎片都找不到了。

司徒錦和父母連夜搬去另一處房子,第二天跟着父親一起去集團總部,她作為繼承人、剛被選定負責全市商城這塊的管理,誰知第二天,恐怖的事情同樣降臨到世紀集團。

集團大樓連消防口、緊急滅火的降水裝置裏,噴出的都是黏液。

災難像末日,籠罩集團大樓——

随後又蔓延到每一處商場地址。

據跟進案件的特殊部門人員反饋,自從這場怪物災難集中在司徒家的産業爆發之後,其他地方出現的災難數量顯著減少。

就好像……

原本只是随機被刷新出來的怪物們,現在忽然有了統一的目标。

就在特殊部門決定将司徒家所有人保護起來,試圖弄清楚這群怪物目的、并且對之進行研究之前,她就先出了問題。

先前請來保護舒窈、後來卻被調去保護她的團隊跟丢了她的車。

路上,大量綠色黏液出現,堵住道路,造成恐慌和交通事故,同時司徒錦的跑車一路不受控制地自己往廢棄工業園區開來。

待車輛報廢後,她就被困在這裏,手機大部分時候處于無信號狀态,連特殊部門給她裝的定位裝置似乎也被屏蔽。

就是在這裏,司徒錦見到了之前在醫院裏有過一面之緣的,林靜姝的新女友,楚宛。

……

司徒錦起初以為她是跟自己一樣的受害者。

直到那人從廢墟般的樓棟裏走到她面前,蒼白的臉龐上,眼神裏似帶着歇斯底裏的瘋狂:“你就是‘公主殿下’?”

“?”

司徒錦一向知道自己家很有錢,在南城的上層圈子裏,也有不少富二代和她相親時,會叫她公主,但是被不熟的人在這樣的荒郊野嶺如此稱呼,怎麽說,怪讓她羞恥的。

她表情微妙,楚宛卻又問,“害怕打雷的、需要她陪的公主,是你嗎?”

“哈?”

司徒錦反手指着自己,本來想問問楚宛自己全身上下哪裏像是膽小的,然而很快聯想到了自己某個怕打雷、同樣被稱之為公主的朋友。

她神色變了變,“需要誰陪?”

楚宛卻不回答,只一遍遍重複剛才的話:“你就是‘公主殿下’?”

“害怕搭配的、需要她陪的公主,是你嗎?”

“是你嗎是你嗎是你嗎——”

起初還帶着人類聲調該有的起承轉合情感,後面嘴唇卻只是機械地開合,明明她沒有任何表情,可是每一句都和前面的停頓情緒一模一樣。

這不禁令司徒錦心中發毛,她後退着,想要離開這片區域,卻見楚宛一邊逼問一邊朝她步步走近,屬于人類的眼眶裏開始流出綠色的黏液,像眼淚一般順着面頰流到下颚。

司徒錦:“!”

她大驚失色,這次轉身就跑,同時對楚宛致以問候,“你有病吧?”

這句話好像終于刺激了與怪物逐漸融合,不光是身體、連思緒都在不斷被怪物啃食,整個人都即将變成怪物一部分的楚宛。

“我、我……”她另一只仍舊是原樣的眼睛看向司徒錦,其中似乎閃過許多複雜情緒,叫了一聲:“司徒小姐……”

可是話沒說完。

就直直墜成另一種滿含妒忌的情緒,“吃掉你,她就會愛上我了,吃掉吃掉吃掉你——”

随後,便是長達三個小時的追逐戰,在這期間,司徒錦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體內能流出怪物黏液的楚宛并不像果茶店裏融化的、或者是被吃得一絲不剩的那些人一樣,居然還能保留自己的思緒這麽久,但畢竟大家都是人,她還是想讓楚宛盡可能保持理智。

只有讓楚宛作為人的那一面維持更久,她才更有機會活下來。

為此,奔跑中思緒前所未有清晰的她,很快想起楚宛笑起來模樣與舒窈相似這件事,也明白了,作為替身的是楚宛,而在某種巧合下,楚宛錯誤地将自己認成了林靜姝的前女友。

都怪那個玩弄別人感情的人渣林靜姝!

拿出極限運動的體力,與楚宛融合的怪物在這廢棄園區玩追逐戰時,她對着楚宛大罵了林靜姝好久,同時還跟她講了很多關于這家夥的黑歷史,到後面實在沒素材了只好自己開始編。

可是似乎起了反效果。

随着她說得越多、楚宛沉默就越久,就在剛才被逼到這棟樓的死角,而對方從下方溢出綠色液體,輕飄飄從邊緣跳上五樓時,司徒錦第一次見到楚宛那張臉上露出微笑。

是降上唇肌、降口角肌、頰肌等肌肉依次被牽動,竭力一步步模仿楚宛本人笑容模樣的動作,就像……這具軀體裏的人已經徹底被怪物消化取代,從此她就是楚宛。

“多虧了你——”

她緩緩地出聲,“加速了我‘降臨’的進程,徹底摧毀了她的意志,我要怎麽感謝你呢?讓你也變成偉大的我的一部分,如何?”

-

再然後,就是司徒錦用盡最後力氣逃跑,掉頭順着來時的階梯往下蹿,差點連滾帶爬往下溜時,卻遇到了來找她的舒窈。

此刻舒窈在整個手掌都擰紅之後,終于将那瓶冰露擰開了遞給她。

司徒錦沉默地喝了幾口,然後她轉頭沉默地看向好友。

兩人之間只有手機電筒冒出的光,從下往上照時,不是一般的顏值都扛不住這死亡角度,她看着找來這裏的朋友,想的卻是楚宛、哦不、是已經成為楚宛的怪物說的話。

那些将林靜姝性格剖析、從旁人角度給出的對她最直觀的描述,司徒錦以為這是讓楚宛清醒的節點,卻是令她徹底絕望、可能也是她心甘情願淪為怪物的推手。

為什麽?

她看着同樣疑似戀愛腦的朋友,神色逐漸複雜。

“小錦?”

等她緩了半天,不僅沒有等到她開口說明情況,還被她用這種奇怪眼神打量的舒窈不解地坐在樓梯邊歪了下腦袋。

司徒錦眼神又往周圍去看,想知道那怪物又在想什麽折磨人的新招,居然追着追着自己又開始放長線釣大魚,同時出聲道,“你怎麽找到這的?你不會是一個人跑過來的吧?”

“不是一個人啊,”舒窈也跟着她往周圍望,自然而然地接道,“藺然和我一起來的。”

說完,她也覺出有些不對。

藺然自從說跟她分頭找人之後,直到現在也不見人影,而且剛才在樓下見到的、站在平臺上的危險角色,在自己沖上來之後,也跟着不見了。

在女朋友和危險角色同時消失的假設下,舒窈本能将情況往最壞的地方想。

她臉色逐漸發白。

司徒錦顯然也想到了同樣的事情,“不是,來的就你們倆?你們就沒一個人看到這奇怪的地址選擇報警嗎?”

舒窈心虛地小聲解釋,“我、我把聯絡特殊部門的名片給藺然了。”

同時,她翻過手機,想要看看現在能不能亡羊補牢,雖然這區域沒有一格信號,不過報警又不需要信號。

號碼撥出之後。

聽筒裏先是一陣滋啦滋啦接觸不良的動靜,随後就是無數細碎聲音組成的低喃:“你是你是你是……是是是——”

舒窈吸了口涼氣,将手機從耳邊挪開,很快就聽到裏面發出刺耳的動靜,然後手機屏幕冒出了火花,在兩人眼下徹底死機。

“……”

司徒錦拿起自己那部始終沒空打電話的手機,點開了手電,語氣安慰,“沒事,等一會兒找到你女朋友,從這裏出去之後,我給你買部新的。”

話音落下。

她的手機電量耗盡,自動關機,照亮她們的唯一光源消失不見。

兩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連上下究竟有幾級樓梯都看不清。

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因為很快,附近就響起震耳欲聾的轟隆聲,似驚雷炸響,又像這地底曾被誰埋過炸.藥,在此時接二連三地被人引.爆,濃郁的煙塵在徹底黑下來的園區裏轟然彌漫。

司徒錦作為曾經跟過幾次集團地産建設的人,很快就拉着舒窈蹲下,示意她捂住口鼻:“糟糕!周圍的樓好像塌了!”

舒窈:“啊?”

……

滾滾煙塵在黑暗裏散開。

舒窈完全想象不出來,這個廢棄的工業園區為什麽會在此刻倒塌,不過想到同樣消失的怪物,還有不知順着另一側樓梯跑到哪裏去的女朋友,她不免有些憂心。

在蹲下來抱着腦袋等了會,發現樓層傾塌動靜還沒席卷過來之後,她從包裏拿出紙巾倒水打濕,跟司徒錦一人一張捂住口鼻,用鞋底蹭着階梯邊緣探路,盡量放低重心,穩而快地試圖逃離出這棟樓。

危樓的樓梯都是交錯層疊建設的,兩側還沒有扶手,倘若她們先亂了陣腳蒙頭亂跑,很可能從中間直接掉下去。

摸着黑,在周圍轟隆轟隆的巨大響動裏,在恐慌的心跳聲中克服恐懼、回憶來時的階梯數量和轉折次數,是很考驗理智的事情。

幸運的是,舒窈和司徒錦拉着手,數着數字往遠處使勁探出腿之後,踩到的都是水泥地面,她們隔着濕漉漉的紙巾,出聲确認:

“到了?”

“好像回到一樓了。”

兩人齊齊松了一口氣,不過又遇到更新的問題。

即便下了樓梯,在無月也無星,遠處來自城鎮的燈光都被濃煙掩藏的情況下,想找到出去的路,也是一個難題。

舒窈和司徒錦互相以對方為圓心,手拉手差點跳出一首《愛的華爾茲》之後,司徒錦受不了了,“你要不試試用愛呼喚一下?”

“呼喚什麽?”

“呼喚你那個可能手機電量是滿格、沒有打過電話、現在能拿着手電來指引我們出去的女朋友!”

舒窈沒想到她這時候還能抽空擠兌自己。

但很快,比高樓轟塌更猛烈的聲響再度出現,這次令她們都忍不住再次捂住耳朵,而這次,在她們的正前方,燃起了一團迅烈的火光,将整片廢棄的廠區都照亮!

司徒錦看着前方,喃喃地罵,“她到底多恨啊,這給我又烤又埋的……”

“咔——!”

刺耳的,鋼筋斷裂、水泥板裂出紋,被附近地基沉陷所累、這棟樓也搖搖欲墜的動靜從她們倆上方傳來。

舒窈擡頭去看,眼眶驀然瞪大,迅速地擡手将司徒錦往前面樓層空地外一推,自己慢了一步跟着跑出去。

“小心!!”

-

不明物體引發爆.炸後,燃燒的一團團火光餘燼裏。

塵埃如濃霧,朦胧的、微弱的光線裏,舒窈看不清前路,被裂開後凸起的地面絆倒,她摔在地上,頭頂斷裂塌陷的鋼筋水泥眼見就要砸在她身上。

她緊閉着眼睛,聽見司徒錦的驚叫聲!

可是很久,都沒有任何痛感傳來。

舒窈放下擋住腦袋的手,擡頭往上看去——

迷霧裏。

一條不知從何處延伸而來的、帶着斑斓詭谲的粗壯黑紅色觸手輕易将那團鋼筋水泥擋住,與它那些帶着密密麻麻尖刺獠牙的吸盤、還有恐怖形态下的巨力相比,鋼筋水泥和這整棟樓,都像是脆弱不堪的玩具。

舒窈看傻了,直到被司徒錦過來扒拉起來,趕緊拉着她趁着遠處有火光照路,一路往園區外跑。

而舒窈邊跑邊回頭。

火光熄滅後,那條斑斓恐怖的、巨大的觸手随塵埃一同,退回了黑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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